這水井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冰寒刺骨,厲九川沒什么感覺,一路向下游,顯化的雙鰓發(fā)自本能地律動,毫無窒息之感。
越往下越黑暗,井壁逐漸變寬,空間變大,差不多游了二三十米都還沒有到底。
大概又游了一盞茶功夫,厲九川才摸到底,但并未找到尸體,反而摸到一個水流旋動的洞口,莫約三四個人頭大小。
應該是這里噴出多余的水才導致井口溢出的,但尸體應該還在井里才是,水流向外噴又不是向內(nèi)吸。
厲九川緩緩下沉,探頭往洞口一看。
一顆大張著黑洞洞的嘴、雙目驚恐外突的尸體頭顱死死盯著他!
小童猛地往上一騰,上浮了好幾丈才摳著井壁漂在水中,方才那個瞬間簡直令人頭皮發(fā)麻!
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像極了神靈噬人心智、要污穢自己!
厲九川感覺到腦子開始發(fā)沉,眩暈感一陣接一陣地沖擊腦海,眼前一會是干枯荒涼的大地,一會是幽深冰冷的水井。
無數(shù)混亂的畫面瘋狂地在腦海里來回切換,面孔扭曲大張著嘴的尸體、青藍瑰麗的冉遺瞳仁、浸透地面的尸油、來回扭動的蛇軀、枯瘦的手爪貼著薄薄一層干皮巍巍顫動、魚首蛇身怪物在寒潭里掙扎……
驀地,冉遺突兀出現(xiàn)在荒野大地上,被一只枯瘦的手爪摁進地面足足三寸!尖銳鋒利的指甲刺破青藍色的蛇鱗陷入肉中,青黑的血珠從傷口成串滑落,滴在干裂的大地上冒出縷縷黑煙。
那是遺玉即將形成時,冒出的黑色煙氣。
厲九川皮肉上不停地冒出米粒大小的鱗片飛快生長到拇指大小,然后脫落。
四肢也長出寬大的鰭,關節(jié)冒出尖刺,長出兩息又很快干癟縮小,自行脫落掉到井底。
他只覺得自己心臟砰砰砰地狂跳,聲如雷鳴,腦子嗡嗡作響,摳住井壁的手也變得無力,一點點松開。
厲九川剎那間閃過一個念頭。
我快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現(xiàn)實是否還掛在井壁上,還是已經(jīng)滑落到井底和那具尸體對視。
他只知道在這場傳承種和污穢的爭斗中,冉遺輸?shù)煤軕K。
一旦冉遺死亡,自己就會變成一顆遺玉,也不知道品質(zhì)怎么樣,會不會有很多雜質(zhì)……
據(jù)說人快死之前的一個念頭可以想很多事,俗稱死前走馬燈,忙忙碌碌一輩子只顧穿梭不曾停留,追求最強大真的是自己唯一信念嗎?
厲九川覺得是。
所以他放棄掙扎閉上眼睛思緒徹底沉入黑暗。
腦海里那個被枯瘦手爪掐死的畫面也變成了一片漆黑。
無邊無際永無天日的漆黑,困頓絕望心如死寂的漆黑,漠視眾生冷酷無情的漆黑,俯視萬物玩弄神靈于股掌的漆黑……許久,厲九川才發(fā)現(xiàn)那并不是抽象意義上的黑暗,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龐大到遮天蔽日,籠罩世界的純黑色眼睛。
那只眼睛看了他一眼,于是他便醒來了。
厲九川眼前逐漸恢復清晰,依舊是暗流涌動的深井中,自己不知何時深深陷入井壁三寸有余,而稍一動作,脖頸就有刺痛感傳來。
抬手一摸,脖子上多了五個正在愈合的孔。
嘶……
他忍不住在心中抽氣。
本以為這次放棄意識還能“召喚”出玄十一來幫自己打怪,結(jié)果出來一只眼睛幫自己解了圍。
難道是玄十一也打不過嗎?還是說,這是他本體?
胡思亂想并沒有結(jié)果,厲九川看著渾身上下皮肉翻卷的慘狀,無端有點惱怒。
一貫玉錢的任務就到了這種程度?敢問接這活的能有幾個人活下來?!
正查看傷勢著,突然他眼角閃過一抹淺色,圓滾滾的白……莫不是遺玉!
定睛一瞧,井底沉著足足四枚遺玉!已經(jīng)死了四個傳承者在這任務上了!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井底四枚遺玉,交任務三枚,下面那個尸體也一定包含傳承力量,變成煙那就是五枚。
等等,既然是尸體為什么還沒有消失?猲四六明明說過,沾染了傳承之力的活物死后五息會化作遺玉。
所以,下面那到底是個什么玩意……
他開始猶豫要不要去井底撿遺玉了。如果撿肯定還會被那尸體瞪,不撿吧,放棄任務半分收入也無,實在讓人不甘心。
可一想到那個抱著自己膝蓋,活像是被什么硬塞進洞中的大嘴尸體,讓厲九川心中發(fā)毛。
黑洞洞的嘴足足占據(jù)面孔的四分之三,鼻子眼睛都被擠成一條線,還有水流源源不斷地從他嘴里噴出。
厲九川可以肯定水是從尸體嘴里出來的,因為那家伙背后是堅實的砂石,所謂的洞就是被硬扣出來的。
他又想到了上面那些人都喝這樣的水,不由得一陣作嘔。
關鍵是尸體長相太惡心,要是讓朝子安看見,他不得嚇的當場猝死。
而且如果掏出去的話,這尸體會不會還一直噴水?一人吐水供給全城喝那就精彩了。
再發(fā)個洪災什么的,加點疫病,游山城附近五百里絕對留不下半個活人。
……我想這么多干什么,天塌了有高個子擋著,我算最矮的。
厲九川心中嘀咕一句,終于把剛剛產(chǎn)生的心理陰影抹去大半。
他左右看看,內(nèi)勁加持在雙手,從旁邊井壁上劃出一塊長方形區(qū)域,然后從上下各自片開一處楔形斜坡,再劈手敲在斜坡亮開的棱面上,把一整塊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井壁敲了下來。
差不多是兩寸多厚、三尺半寬的石板。
他又從石壁上掏出兩塊石條叼在嘴里,抱著石板往下游,到洞口附近時,用石板擋住豁口,然后以內(nèi)勁包裹石條,用力插入石板和井壁中,只露出一小節(jié)。
然后他又在下面再次釘了一塊石條,趁石板被固定,擋住尸體的機會,他飛快地撿起井底四顆遺玉,迅速游向上方。
待他徹底游到水面之際,他發(fā)現(xiàn)自己放在井沿邊石頭上的衣服沒了。
地上還漂著一截竹竿。
好家伙。
厲九川穿著濕透的小褲衩爬出井,濕漉漉的深青色頭發(fā)搭在腦后,皮膚蒼白發(fā)皺,眼中仍殘留青綠光澤,活像索命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