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月光如流水般傾泄下來，將地上的一切事物都附上了一層冷冷的銀光。
師兄弟一路拌嘴打鬧，終于回到太清宮。飯點早過了，兩個人此時饑腸轆轆，餓得前胸貼著后背，他們悄悄地爬進廚房，想翻點吃的，找到點饅頭剩菜也是好的。
不等二人摸進廚房，便有人從他們身后叫住了他們，“二位師兄”。必承做賊心虛，被這突然地一聲嚇得抖了一下，差點跳起來，霜華則鎮(zhèn)定得多。待看清來人，原來是平時負責打掃庭院的小道童。
“神尊讓我在這里等著二位師兄，讓你們回來的時候，到他院子里去一趟。你們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我在這里等得都快睡著了。”小道童揉著眼睛，頗為埋怨的說。
必承看著小道童，再看看掛在天邊的月亮，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脖子，從懷里掏出一個野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遞給小道童，說道：“師弟，好師弟，這個果子給你，聊表聊表師兄的歉意?！闭f完還不忘掐了掐小道童白白胖胖的小臉。
霜華看不下去了，一把拍掉必承的咸豬手，幫小道童揉了揉小臉，溫和的對他說：“別理他，他最喜歡逗你玩兒，我們去找?guī)熥?，你快回房休息吧?！闭f完一把搶過必承手里的果子，塞進了小道童衣兜里。
小道童最吃霜華這一套，乖巧的點點頭，轉身欲走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什么來，“霜華師兄，廚房里給你們留了飯菜，師尊讓你們吃飽肚子再過去?！闭f完，瞅了一眼必承便回去了。
必承看小道童走遠了，湊到霜華耳邊，好像怕外人聽到一樣，低聲問道：“霜華，你說師尊怎么知道我們會來廚房，還特意讓師弟在這里等我們？”
“......”
“霜華，問你話呢?！?p> “......”
“霜華，你聾啦？”
“......”
“霜華，霜華，師兄，師兄?！?p> 當年神族將二人一同送到鳳棲山拜師，那時天元坐下已經有七個弟子，天元神尊曾發(fā)愿，第九個徒弟便是關門弟子，再不收徒。于是二人上山后，不可避免的為了誰是師兄，誰是師弟爭個沒完沒了。到現在還是見面就拌嘴，可又天天黏在一起，像狗皮膏藥似的，怎么都撕不開！
天元神尊乃上古尊神，劃分六界后便跳脫世外，隱居于鳳棲山。鳳棲山本是一座普通的山谷，經過萬萬年，得益于天元神尊的仙氣滋養(yǎng)，神氣潤澤，自然行成了一座仙山。仙山懸于東海之上，因四周仙氣涌動，常年彩鳳環(huán)飛而得名鳳棲山。
山谷的夜幕里，最多的就是蟲鳴，偶爾還有微風帶過樹葉的聲音。月光的銀輝穿過樹葉間的空隙，在石子小道上打出斑駁的光影。穿過林間小道，便到了師尊居住的水榭。
霜華上前叩門，必承也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
“師尊?！彼曇糨p輕的。
“進來吧?！狈坷飩鞒鲆粋€老者的聲音，語氣溫和，嗓音低沉渾厚。
聽到師尊首肯，霜華慢慢推開房門，兩人一前一后進屋，恭謹地走到師尊跟前。
坐在屋內正前方的便是天元神尊。神族有一個傳說：天元與地緣二位尊神，是從上個紀元走來的老神仙。他們能開天辟地，揮手便為谷，點石即成山。劃四季，分六界?？芍^神力通世，無所不能。可惜萬萬年以來，六界早已沒了地緣的消息，這位尊神可能已經回歸紀元。
天元雖然活了很久，但看起來并沒有傳說中的那樣老到掉牙，風燭殘年。他身著灰色輕紗外袍，面容慈祥和藹，眉宇間依然煥發(fā)著神采，一頭銀白色的頭發(fā)一絲不茍的貼在頭上，插著一根龍木做的發(fā)簪。這樣看著跟神族的其他那些老神仙也并無二致。
天元的這兩個關門弟子，霜華心思細致，性格沉穩(wěn)，但是骨子里透著執(zhí)拗。必承與霜華截然相反，他熱情不羈，隨性灑脫，但又過分天真。
剛入師門那日，天元初見他們，便已知曉他們的命運。他們將來注定登臨天地，成就非凡，也注定劫難重重，生死掙扎。天元曾將自己沉在天池里，想辦法為愛徒逆天改命，可經過無數次的推演，命運的車輪都無法改變軌跡。這件事，壓在天元的心里，從剛剛開始的憂思，變成執(zhí)拗。
直到昨夜，天元神游太虛，他變成一縷清風，漫無目的的飄在空中，他飄過一座座山，一條條河，汪洋的大海，廣闊的平原。去了他去過的地方，也去了他沒去過的地方。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別人的一生。一切都變得輕飄飄的，像撈不起的水中的月亮，像捉不著的爐火中升起的青煙。好像一切就此開明了。
思緒終于拉回來，天元看著眼前的兩人，示意他們坐下，然后緩緩開口：“霜華，你二人入我門下多久了？”
“我與必承拜入師尊門下已有兩百年了?！?p> “時光荏苒，揮手間就過了兩百年。”天元笑著搖了搖頭，不禁感嘆?！澳銈儎側腴T的時候，還是兩個小娃娃，如今已經長成這般少年模樣了。”
“對啊，師尊，弟子剛進太清宮的時候，連院角那顆碧桃的矮枝都夠不到，哈哈”。必承突然想起兒時，個子實在太小，看著滿樹的桃子，想吃又夠不到，只能站在樹下，干看著流口水。如今想來，只覺得好笑。
“不到三年，你就把那顆桃樹上的碧桃摘得一個不剩，枝條都折斷了好幾枝”。霜華也忍不住笑了，嘴上還不忘數落必承兩句。
“那果子你也一起吃了啊?！?p> “我就吃了兩個，你自己吃了半筐，夜里痛得從床上滾到地上，鬧了三天肚子?！?p> “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那你還記不記得那次，我偷偷把你鎮(zhèn)在符咒里的蜘蛛精放出來玩，沒料到那蜘蛛兇得厲害，咬著我的手臂不放，你發(fā)現的時候，背著我就往師尊房里跑？”必承想到這里，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背著你跑，那蜘蛛咬著你的手怎么都不放，我跑得急，蜘蛛就甩來甩去，等我們到師尊面前的時候，我們倆的臉都快被蜘蛛拍腫了?！?p> “還有，還有……”
天元看著眼前你一言我一語的兩人，想起他們幼時的樣子，仿佛就在昨天。天元活得實在太久了，久得時間對他已經失去了意義，沒有起點，沒有終點，沒有起，也沒有落，時間像沙子一樣流過手心，一點痕跡都沒有。沒有時間的欲望，沒有空間的欲望，沒有知覺的欲望。
直到霜華和必承來了以后，他們的每一分成長都給時間劃上了刻度。時間的流淌終于有了目的，有了長短，有了痕跡。一片葉子落下，晝夜的交替，霜華和必承獨自進入山谷閉關修行，必承從九掌長高到十掌，霜華看完了谷中珍藏的所有古籍。
兩百年的光陰，兩個毛孩子長成了翩翩的俊美少年。他們再也不會在狂風暴雨的夜晚跑到師傅房里，怎么也趕不出去。不知從何時起，無論是練功清修還是鎮(zhèn)妖降魔，都不再需要師傅的一一指點。他們像已經成年的矯健的雄鷹，等待著振翅高飛，海闊天空，任意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