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雨落兮旗飛揚(yáng)(二)
洪流遭逢,兵甲撞擊,人身交錯,戰(zhàn)馬嘶鳴。
嘈雜的聲響充盈耳腦,飛濺的雨泥嗆入嘴鼻,噴濺的鮮血散發(fā)出鐵銹般的刺鼻氣味,又被滂沱的大雨掩入漫天的珠玉之中。這一切的混亂,模糊著人的思緒,泛紅了人的眼瞳。
這時候的大良駒,蹄甲著泥、鼻息粗重,鸞甲軍的將士,也已是鸞刀帶血、甲胄和泥。單手擎旗在前的張翠翠,早已把鸞旗插到地上,挺一桿七尺鸞槍,護(hù)著鸞旗殺了起來。景湉、蘇雨、代筱蕓等人,也都領(lǐng)著麾下女卒,舍命廝殺。
李云葙被撲打在臉上的雨水沾濕了眼瞼,她微微地瞇著眼,透過連綴在眼前的雨簾,打量起了與她履步而戰(zhàn)數(shù)合、武藝不分軒輊的陷陣士主將,楊順。
單以武力論,李云葙跟楊順都是七重境的武者,但楊順明顯久入七重境,玄竅雖未開,筋骨之中蘊(yùn)藏的內(nèi)勁絕對比李云葙要強(qiáng)。雖說楊順不擅騎戰(zhàn),如今以步戰(zhàn)騎與李云葙交手。可憑借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和略勝一籌的武道實(shí)力,還是與大良駒上的李云葙打得難分難解。
李家家傳的功法是《提爐槍》,可李云葙的天賦并不在槍術(shù)上,反倒是刀法和劍術(shù)都練得極為不錯,尤其是刀法,年僅二十歲便有了宗師之望。
李延虎為了讓女兒練好刀法,可是費(fèi)了不少心思,才從西秦之地重金求來了一部適合女子修煉的、喚作《星鴛刀》的極品刀法。入鸞甲軍后,李云葙又從略顯霸道的《鸞刀訣》中悟出了幾分沙場真意,如今這一手刀法,便是放眼北魏十九軍,也屬上上乘了。
她手中兩把各重十二斤的鸞刀,更是李延虎花重金尋名匠、照著鸞刀樣式鍛造而成。此刻在馬背上居高而戰(zhàn),星鴛六式與鸞刀三式宛若流水一般施展,對上東齊陷陣士主將楊順的一雙如影隨形的青龍戟,星火碰撞,不落下風(fēng)。
可李云葙畢竟戰(zhàn)場經(jīng)驗不足,內(nèi)勁不夠渾厚,楊順趁其很細(xì)小的一個疏忽,以青龍戟小枝的戟門扣住鸞刀,隨后手臂暗沉,巨力涌上,讓李云葙的鸞刀直接脫手。
楊順見李云葙失了兵刃,當(dāng)即躍起,兩把青龍戟朝著李云葙砸來。
李云葙并不慌亂,側(cè)身用右手拔出馬背左側(cè)斜后方馬鞍上掛著的另一把鸞刀,舉刀擋下楊順的雙戟。也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李云葙顧不得右手手臂震顫發(fā)麻,身子微微向下一探,尋著楊順面門沒有遮攔的空隙,左手護(hù)腕中的袖箭嗖地一聲竄出,直直刺入楊順的左眼。
抱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李云葙從來都不是崇尚個人主義的女英雄,亂世之中要求活,防身的伎倆總是要備上一二。她這個土木系的女博士,對機(jī)械工程也略通一二。護(hù)腕中藏著的精巧的袖箭,便是她自己設(shè)計打造的,別看小巧易藏,威力可比尋常袖箭大許多。
只不過因她武藝高強(qiáng),很少用到罷了。
如今這種險象環(huán)生的境地,哪里會顧忌所謂名將的面子問題,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妖女!竟然敢暗箭傷人”楊順吃痛落在地上,忙用手去捂住左眼,疾聲痛呼。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楊順自語的是《孝經(jīng)》中的幾句話,只見他念完這幾句后,悍然拔出左眼中的箭鏃,把眼珠子和箭鏃一并含在口中。
李云葙稍緩著手臂上的酥麻,見楊順如此血勇,心里沒來由暗呼一聲,“我草!”
原來真有男人學(xué)著夏侯惇啖睛而戰(zhàn)???
只是,難道你不知道,本姑娘的袖箭,是有毒的嗎?尋常時候,李云葙的袖箭上涂的是鉤吻這種簡單的麻藥,可真要到了上戰(zhàn)場的時候,那就就是實(shí)打?qū)嵉您Q頂紅了。
楊順瞪著右眼要來尋仇,可李云葙這時候卻只是格擋防御,只半炷香不到,因血?dú)夥考觿《舅亓鞲Z,楊順吐出一口殷紅鮮血,平舉青龍戟指著李云葙,“妖女,箭上有……”
話還沒說完,偉岸身軀,轟然倒落在腳下泥濘之中。
李云葙搖了搖頭,癟著嘴續(xù)上楊順沒說完的話,“箭上有毒嘛,我知道啊?!?p> 所以嘛,戰(zhàn)場上遇到女人,要萬分小心才是。
李云葙心里嘀咕了兩句,下馬斬下楊順人頭,然后提著楊順的頭顱,跨上大良駒高聲喝道,“敵將已伏誅,爾等還不投降!”
說完,便一手提頭、一手持刀,也不拉著韁繩,雙腳一夾,勒轉(zhuǎn)馬身,前去援戰(zhàn)張翠翠。
果不其然,周圍的陷陣士見著李云葙高提楊順的人頭后,也多生了怯戰(zhàn)之心。
沒多久,李云葙便助張翠翠殺退鸞旗周邊之?dāng)?,爾后又將楊順人頭掛在鸞旗槍尖之上,集結(jié)起一部鸞騎,繼續(xù)向前。而周圍纏斗的鸞騎,見旗而動,也紛紛聚攏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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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野古塬正北鹿山的一處高點(diǎn),兩個蓑衣客正瞧望著北魏與東齊玄青兩股軍流交匯碰撞的壯闊景象,待鸞旗止步時,其中一人突然問道,“子由,北魏這鸞甲軍,可入你眼?”
被喚作子由的男子點(diǎn)頭說道,“蕭瑯沒有看走眼,魚辛鷺之后,李云葙該乘鸞而起了?!?p> 又過了片刻,問話的那名男子繼續(xù)說道,“你我游歷天下,逢觀此戰(zhàn),也算不虛此行了。只是不曉得這天下間的局勢,會不會因北魏這次伐齊,再起波瀾……”
“夫子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師兄與我苦學(xué)十?dāng)?shù)年,不正是希望在這場大波瀾中尋覓大機(jī)緣,一展胸中抱負(fù)嗎?”陳子由俯瞰漁野,并未直接回答他師兄的問話。
“是啊,一將功成,萬骨枯骸,若不留個名聲,千百年后,誰人還記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