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過路的攤販看見楚家大門開了個縫,瞇著眼朝內(nèi)看去,里面是一片紅火,大門口的紅燈籠格外搶眼。
“楚家怕是要出個大相公?”攤販低頭搖了搖頭。
剛念叨,就有仆役拿著梯子和笤帚打掃前日主家生辰賀喜時的炮仗殘渣。
一旁跟著的行腳商人聞言快步上前,喚了一聲前面的攤販,好奇問道:“老哥,這楚家區(qū)區(qū)一武將如何能做相公?且說沒了楚老鈐轄在,就剩個獨苗,聽說還未滿十六歲,孺子何敢?”
攤販聞言轉(zhuǎn)頭撇了他一眼,撅著嘴:“喏,出來的這位就是你口中孺子,整個秦州城內(nèi)商號掌柜們見他就如兔子見了鷹?!?p> “竟如此能耐?無人敢作對?”行腳商人有些難以置信。
攤販皺眉:“你是打南邊來的?若無楚衙內(nèi),俺們攤販哪有活路?更哪有你這一口飯吃?真是不知好歹!”
說完給對方啐了口唾沫,又轉(zhuǎn)身朝著剛出來的少年人叫喚:“楚衙內(nèi),新鮮熱乎的羊雜湯可要嘗嘗?”
咋還罵人吐口水呢?
行腳商人一臉郁悶,腳下絲毫不減速,連忙朝集市中心趕去,遲了就搶不到好的攤位了......
“李老三,今兒咋這么晚出攤?日上三竿都要吃午飯了,你這早點攤子才出來。”
他們口中討論的‘孺子’正是楚舒,例行常規(guī)去經(jīng)略司辦公。
攤販佝僂身子,絲毫沒有遇見上官的拘束:“好叫衙內(nèi)知曉,小的渾家昨晚給俺生了個兒子!”
楚舒也不嫌臟,就地坐在自家門口臺階上,端著對方遞來的羊雜湯開吃。
一口下肚,笑罵道:“你這老狗也沒個眼界,娘子給你生了兒子不好好陪著,出來作甚?”
“老娘在家照顧,俺這才出來擺攤?!?p> 片刻功夫,湯碗見底,楚舒砸吧嘴起身拍了拍屁股,又從胸口掏出小半貫錢。
“這錢是給你家里娘子的喜錢,莫要叫你老娘貪墨了?!?p> 李老三見狀噗通跪地:“不敢不敢,俺不敢要這錢!若不是楚衙內(nèi)您在秦州鎮(zhèn)著,那些商號鋪子早把俺們攤販擠兌死了......”
“給你就拿著,跪啥子,我還有公事,你趕緊去出攤?!?p> “衙內(nèi)可是要接手收容南邊來的災(zāi)民?”
“災(zāi)民?你這老狗,擺你的攤子去,這不是你能猜測的事?!?p> 楚舒善意提醒,將錢掛在對方扁擔(dān)上,不給李老三拒絕的機會。
他今日是真的有公事,并非災(zāi)民。
而是昨晚梁適遣人告訴他:官家病好,東西府事畢,可行舊策!
楚舒知道對方從去年開始就一直想兵進岷州,遲遲不敢動身的主要原因是京中東西兩府一直攻訐不休,沒分出勝負(fù),他也不敢隨便站臺!
所以就耽擱了一年。
好不容易等到年初,剛上奏,官家就瘋了。
這跟開玩笑似的。
皇帝生病,自然是不能妄開邊釁。
一來二去又是兩三個月時間浪費,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相安無事,梁適實在是忍不住了。
再憋下去,他自己估計也快瘋掉。
當(dāng)即做決定遞呈奏折,言明此事可行。
而進兵的前提是糧草一定要到位!
這也是為啥要找楚舒的原因。
楚家有錢!
“兩百五十石雜糧?一百石小米?您就是把下官發(fā)賣了,五日內(nèi)我也湊不出這么多來!”
前世的買菜法則,能砍價就砍價。
就算是兩毛五也必須要砍成一毛八分!
梁適看著面前站著的俊秀少年,一時晃神,心底感慨:楚家出了個麒麟子。
“兩百石!”
“大參,下官如實說了,一百五十石糧米,再多我也拿不出來?!?p> 在宋朝一個宰相,就拿文彥博來說,一個月工資也就一百石出頭;現(xiàn)在竟然要他拿出宰相三個月工資當(dāng)作軍餉,這簡直就是獅子大張口!
楚舒本想著不吃肉喝點湯水,發(fā)發(fā)戰(zhàn)爭財,誰知道對方想讓自己剮層皮?
老虎不發(fā)威,還真拿他楚家當(dāng)‘肥羊’?
“羌人年年擾亂邊界,再加上西賊反復(fù),你小子就不能為國分憂?”
參知政事出秦鳳路經(jīng)略安撫,知秦州,加觀文殿大學(xué)士、兵部侍郎;故稱大參。
梁適的相貌自然是極好,世家出身,以父蔭為官;大概是嫌棄官二代身份,為了證明自己實力,又去參加進士科。
事實證明,牛人做啥都是牛氣哄哄,景祐元年考取進士,那年他三十四歲;自此一路官運亨通。
四十八歲入西府擢樞密副使,三年后轉(zhuǎn)身就入了東府做參政。
前年除中書門下同平章事,以‘平章事’入銜,也算是宣麻拜相了;只因比他更牛的宰相們相互打架,他被殃及池魚,這才自請外出。來到秦州。
如今五十六歲,算算時間也快到了退休的年紀(jì)。
俗話說:居其位,養(yǎng)其氣;能做到參知政事的位置,其周身威勢不怒自威!
“天塌了也得是高個子頂上,前邊漕司的薛副使,您就不問問他?”
“薛師正說你可以!”
楚舒聞言心底吐槽:老狐貍!我不可以!
“大參明鑒,下官前日才滿十七,太宗有言,非二十不得授差遣實職;如今得授撫勾已經(jīng)是逾制.....我上有母親,下有仆役!家里還有一堆人指望我養(yǎng)活,您就大發(fā)慈悲?”
這話說的就有點潑皮無賴的意思,蠻橫無理。
你說你的,我做我的,反正官面上都沒有承認(rèn)我這官職的合法性,我何必舔著臉往上湊?
當(dāng)然,這也是他提前給對方打預(yù)防針,我這個武職差遣是你給的,出了事,你得擔(dān)責(zé)任!
除非你給我換成文資。
梁適端起旁邊茶盞,潤了潤嗓子:“你楚氏開國初就是西北大族,西軍大小將士受你楚氏恩情不知凡幾,且官家特旨恩蔭;本朝你是第一人!”
世家恩蔭,非特旨不得授實職!
給了特旨,那你就是‘名正言順’
小子,跟我斗?老夫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
楚舒絲毫不慌,搖頭嘆氣:“鹽引、酒、曲,隨便拿一樣出來都是近千擔(dān)糧米,您就為啥要盯著我家米缸那點爛谷子?”
梁適怎么都沒想到楚舒會拿這句話來回答他,聞言一怔,瞇著眼盯著對方。
“你小子是不是聽說了什么?”
“下官見著南邊來人了……”
“既然你也見著那群災(zāi)民,為何不愿出手?”
梁適來秦州也有兩年,接觸下來也清楚對面這小子心懷柔慈,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實全都放在心上,為了城內(nèi)那一干攤販走卒,對付起豪商可謂鐵血手段。
他若當(dāng)真見了那群災(zāi)民們,會袖手旁觀?
壓根不可能!
“???什么災(zāi)民?我是說我今兒看見有南邊的行腳商人,大參說的災(zāi)民是……”楚舒暗自感嘆:這可是你自己說漏嘴的。
他不是不知道今年接下來的水患、疫病、兵禍全湊在一起了。
暗中布局也有這一部分原因,既然他母子受了趙禎庇佑,把他自然是投桃報李。
但他需要有個正經(jīng)名頭,不然名不正言不順,一個武將做了文官的事情。
想造反嗎?
“您當(dāng)真要我全家性命,那您就盡管開口拿去,大不了我等會回家寫封遺書,免得被人冤枉,給楚家列祖列宗丟人!”
楚舒將少年人的年輕氣盛和官場油子的做法拿捏的恰到好處。
既賣了一波慘,又給了對方一個交代,雙方留下臺階。
梁適心中感慨:小狐貍!
“你倒是會說,你既擔(dān)著經(jīng)略司差遣,本官豈有放任不管的道理?從九品的判司簿尉。秦鳳經(jīng)略安撫司勾當(dāng)公事,帥司事務(wù)繁雜,糧草湊集,旁人怕是難得處理,但是以你小子才干,足矣。”梁適也懶得討價還價,開出價碼。
楚舒之前的武職雖然高一級,但只是武官!
判司簿尉,也就是軍巡判官、司理、司戶、司法參軍的統(tǒng)稱,本官屬于文官系統(tǒng)。
兩百石買個出身,倒也不算虧,畢竟買一送一個大牛護身符!
討價還價到這個份上,自然是心滿意足。
“下官竭盡全力!”
暗杠的幺雞
榷:que四聲。指專營專賣特定商品。 榷場:征收專賣稅的交易場所。榷稅:專賣的稅。 比如宋朝跟吐蕃、回鶻、黨項的茶馬互市設(shè)榷場;就是專門買賣茶葉和馬,在這個地方設(shè)置專賣茶馬的征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