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走到煙云坊,梧庭就身子一歪,險些昏死過去。
寧文鈺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水,焦急道:“前面有所醫(yī)館,咱們?nèi)ツ莾喊?。?p> “去醫(yī)館,這不是找死嗎?”梧庭大喘一口氣,苦笑道,“現(xiàn)在你也知道我是人人喊打的妖女了,你確定還要和我走一塊兒?”
這一路走來,多少人對他們側目而視,他們眼中的鄙夷、厭惡,梧庭看得真真切切。
誰知寧文鈺搖搖頭,堅定道:“我不在乎,我陪著你?!?p> 梧庭忍痛笑了,手指在寧文鈺白凈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好小子。回我那兒去。”
艱難地回到了府中后,梧庭終于得到了喘息休整的機會。元嬰期的武修力量果然了得,一棍下去差點把梧庭的內(nèi)臟震碎了。縱然梧庭千防萬防,還是躲不過全部的攻擊。梧庭本想靠運轉真氣來修復身體,但是全身的真氣每在一個關竅游走一次,她都能感覺到全身筋脈不堪重負地刺痛一次。
真氣勉強在全身周轉一個周天后,梧庭放棄般地嘆了一口氣。寧文鈺一直在旁邊看著她,見此緊張道:“怎么了?”
梧庭咽下喉中的腥熱,道:“沒事?!?p> 寧文鈺挨過來,不由分說地把梧庭的手腕扣在掌心,二指在上面按了按,臉色陡然變得非常難看,“你的筋脈被淤血堵住了?!?p> “喲。”梧庭艱難地笑道,“你還懂看病呢?”
“稍微懂些?!睂幬拟暤?。
這四字一出,梧庭就笑不出來了。連只曉得醫(yī)術皮毛的寧文鈺都能看出她筋脈被堵,可見她的確傷得極重。她現(xiàn)在不止是真氣無法運轉,就連靈府中的靈氣也提不上來,在這樣下去,別說身體痊愈了,能不繼續(xù)惡化下去都是老天開眼了。
寧文鈺眼眶一紅,哽咽道:“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停停停。”梧庭脫力道,“跟你有什么關系?明明是我的錯?!?p> 拉寧文鈺出去吃飯的是自己,沒帶錢的也是自己,要寧文鈺拿母親遺物抵押的也是自己。凡此種種,哪一個是寧文鈺決定所致?受了這么重的傷,梧庭壓根沒想過埋怨別人,因為這是自己的錯。自己的錯,就要自己扛。
“我試試能不能把堵塞的筋脈沖開,你幫我打點水來吧。”梧庭吩咐完,便盤腿閉上眼,繼續(xù)嘗試調(diào)動全身真氣。
然而等寧文鈺打完水回來,便看見梧庭面色慘白,眉頭緊鎖,豆大的汗珠沿著她的面頰滾滾落下,已經(jīng)昏死在榻上。寧文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手中的水盆應聲落地。
此刻的梧庭,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一陣微風拂面,香樟的氣味在鼻尖掠過。
“梧庭,還不起來?”
一聲熟悉至極的呼聲在耳邊響起,梧庭頓時紅了眼眶。
她睜開眼,入目是一棵巨大的香樟樹。她正躺在樹下的草地上,身上披著一件外套。天空晴朗,萬里無云,公園里游人如織,廣闊的草地上鋪滿了五顏六色的野餐布。一個身形瘦削的長者正坐在她旁邊,從保溫壺里倒出一杯大麥茶。茶水傾落之際,麥香四溢。
“老師?!蔽嗤ヅ榔鹕韥?,把外套重新披在長者身上。沐勤思淡淡地抬了抬眼皮,把茶杯遞給梧庭,等梧庭喝完茶,他指著身后的香樟樹,道:“那個風箏,拿得到嗎?”
梧庭放下茶杯,抬頭一看。遮天蔽日的巨大樹冠上掛了一個菱形風箏,拖著長長的彩色飄帶。不遠處一個小孩在父母不耐煩的催促聲中號啕大哭。
梧庭在原地蹦了兩下,然后起身一跳,幾步便沿著粗壯的樹干蹬上了樹,輕而易舉地就把風箏取了下來。
取回風箏的孩童破涕而笑,她的父母也大松一口氣。出于感謝,梧庭手上被塞滿了各種小零食。梧庭耳根微紅,回到樹下,恭敬地遞給了沐勤思。
沐勤思瞥她一眼,好笑道:“這不是好事嗎?你哭什么?”
梧庭抹去眼角滲出的淚水,笑道:“沒什么。就是太想老師了?!?p> “睡個覺就想老師了?”沐勤思笑著搖搖頭,“果然是太閑了。兩個星期沒打過拳了,去,在太陽底下把二十四式太極過一遍?!?p> 梧庭應了一聲,蹦蹦跳跳地就跑到了太陽底下,深吸一口氣,緩緩扎了個馬步,擺出了起勢。
呼吸吐納之間,天地間的一股清氣在梧庭的四肢百骸中流淌,滌清了她滿身的濁氣。筋脈之間暢通無阻,隱隱作痛的身子也逐漸輕快起來。
燦爛的陽光十分刺眼,梧庭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晴朗陽光、開闊草地、喧鬧的游客和她朝思暮想的親人都消失不見了。只有寧文鈺眨著一雙沁滿淚水的桃花眼,在她耳邊焦急地呼喚她。
在那一瞬間,梧庭居然有了“為什么要我醒來”的哀怨想法。
她深吸一口氣,頓覺渾身松快,被堵塞的筋脈已經(jīng)通了,武功真氣和修真靈氣能毫無阻礙地在全身運轉。除了皮外傷,內(nèi)傷已經(jīng)全部治愈。
“你給我吃了什么?”梧庭問。她嘴里一股苦味。
寧文鈺見她醒來,頓時止住了眼淚,滿臉喜色,“我從藥房里偷了一粒玄天丹,喂你吃了下去?!?p> “偷?”梧庭緩慢地坐起身來,“你拿了這丹藥,真的沒事嗎?”
寧文鈺搖搖頭,“沒事。”
梧庭盯著他凌亂的發(fā)髻好一會兒,忽然道:“你過來?!?p> 寧文鈺一愣,呆呆地走過去。梧庭讓他轉了個身,然后解開了他頭頂已經(jīng)松松垮垮的發(fā)髻。梧庭從一旁的桌上拿起梳子,細致仔細地梳著手中柔軟烏黑的長發(fā)。一邊梳,一邊問:“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p> “年紀好小?!蔽嗤ム止镜?,“才十五歲就結丹了,你真是天才啊。”
寧文鈺的臉上這才出現(xiàn)了點開心的情緒,沾沾自喜道:“還行吧?!?p> 梧庭笑了一聲,“好好努力,爭取趕上我的修為?!?p> “你到哪個境界了?”
“化形期中期。”
“哦,你是妖修……”寧文鈺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對應過來就是元嬰中期,不難,要不了幾年我就能到這個境界了。”
“那時候我修為也精進了?!蔽嗤シ畔率嶙?,雙手靈活地把手中的長發(fā)扎起來,“我的修煉還不夠啊,今天差點把你交代進去了?!?p> “沒有的事!”寧文鈺道,“如果不是你保護我,我早就……早就……”
“是我的錯。”梧庭再次道,她不容寧文鈺把今日的禍事攬到自己身上,“我不知道怎么彌補你,你說吧,你希望我為你做什么?”
“只要是你想的,我一定為你取來?!?p> 梧庭松開手,一個整齊清爽的發(fā)髻梳好了。
寧文鈺久久沒有說話,梧庭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回應,她有些奇怪,試探性地喊了他一聲,扳過寧文鈺的肩膀,這才發(fā)現(xiàn)這小鬼又哭了。
“大少爺,你怎么這么愛哭啊。”梧庭無奈地給他擦眼淚,嘴里哄道,“你要怨我,你就打我,別哭了?!?p> “我不打你,我好不容易偷來玄天丹治好了你的內(nèi)傷,我要是打你,我不就白費功夫了嗎……”寧文鈺抽噎道,“你別管我,我就是愛哭,你要是嫌我煩,你就走開。”
梧庭長嘆一聲,把他抱進自己懷里,輕輕地拍著他的脊背,嘴里念叨:“你我昨天才相識,你都在我面前哭過這么多次了,你比林黛玉還脆弱啊?!?p> “林黛玉是誰?”寧文鈺抬起通紅的眼問。
“一個弱柳扶風、才華橫溢的美女,前世是絳珠仙草,得了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修成人形,后來下凡用一生的眼淚償還神瑛侍者的恩情。”梧庭道,“一世的眼淚流完,她也就撒手人寰,魂歸離恨天了。”
“你干嘛拿我類比女子?”寧文鈺不滿道,“用一生的眼淚還恩情?她怎么甘心這樣的結局?”
“命運無常么?!蔽嗤サ?,“黛玉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又是弱勢的女子,縱然她才貌雙絕,又有治家的才能,也無法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lián)纹饟u搖欲墜的一個大家族。”
“寧文鈺,你和黛玉不一樣,你是寧家三少爺,是不世出的天才,這里又是強者為宗的修真界,你將來定然會出人頭地?!?p> 梧庭的目光放遠,穿過窗欞,落在了庭院里的一棵銀杏樹上。這些話,她既是說給寧文鈺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草木有本心,何求旁人折?”
寧文鈺聽懂了,他悶聲道:“你也是如此么?!?p> “我可是人人喊打的妖女啊?!蔽嗤ス雌鹱旖?,“我被折辱得還算少嗎?行了,擦擦眼淚,餓了沒,你要回寧家吃飯嗎?不回的話,我昨日晚上買了些菜放在廚房,我做給你吃?!?p> 梧庭把昨日洗干凈的手帕塞到寧文鈺手上,自己吃力地從榻上下來,趿拉著鞋子往門外走去。走了沒幾步,寧文鈺脆生生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有如春雨落在竹葉上那般干凈,“慕梧庭,你做我姐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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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voi
參考了一下癸酉本石頭記的內(nèi)容。這一版的紅樓里,黛玉做了寶二奶奶,但是后來賈家被抄,賈家的主要男丁被下了天牢之后,賈薔賈蓉等人勾結了強盜回來殺人放火搶家產(chǎn),黛玉沒能守住賈家,耗盡心力而死。她死后,賈寶玉才娶了薛寶釵為續(xù)弦,不過賈寶玉最后還是出家去了,薛寶釵改嫁給賈雨村了。這一版紅樓很有意思,大家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