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日，是今科會試放榜之日。
昨日眾考官經(jīng)拆好、唱名、寫榜，直到廿七日戌時才最終定好所有考生名次。
寫好的正榜，還必須蓋上禮部大印，在場的知貢舉官高儀正是禮部尚書，自是將禮部官印隨身攜帶，等著給隆慶二年戊辰科的春榜蓋印生效。
定榜之后，已是夜間，故而只得等第二日再行放榜，而很多考生早已在貢院外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多是在廿七日夜間便至貢院外等候。
張敬修當(dāng)然不會像尋常考生般，熬夜等待放榜，他早就約好陳于陛等人一同看榜。
雖說在考完第一場時后，老爹看了他所默寫出的頭場七篇文章時，說是若無意外，必能高中。但凡事都有個意料之外，就算張敬修對自己的文章極為自信，卻也不敢說必中的話。
貢院大門外，五千多考生連同親友奴仆數(shù)萬人已經(jīng)等了大半夜。在這決定所有考生命運的時刻，考生們無不翹首以盼。所幸這幾日天氣轉(zhuǎn)暖，不然的話，這些舉人老爺們在這里從夜里等到現(xiàn)在，冷也要冷死。
張敬修和陳于陛、王家屏、于慎行等好友坐在離貢院對街的茶館中，一邊喝著茶，一邊等著放榜。這里不會那么擁擠，反正放榜之時，會試提調(diào)官自會大聲唱名，在所有人安靜下來后，他們也能聽到自己是否名列榜中。
待到巳時三刻，考生們都有些等不住了，這才聽到龍門炮響，三重大門次第打開，先出來兩隊營兵，高聲喝令眾人退避。
擠在門口的人群稍稍向兩側(cè)讓開，就聽鼓樂齊鳴，依仗列出，幾名騎馬的官員護(hù)著一個黃綢扎的彩亭出了貢院大門，彩亭里的就是今科春榜榜單。
眾考生見了，都是激動起來，紛紛詢問：
“會元是誰？五經(jīng)魁是何人？”
“榜上有無徐秋鶚的大名？”
“浙江寧波府定?？h的陳文衡高中沒有？”
“孫汝匯有沒有中？”
……
喊叫聲此起彼伏，鋪天蓋地的聲浪似乎要把馬上的幾位官員掀翻。
馬上的幾位官員見人群擁擠，根本走不出去，相互商議了幾句，提調(diào)官便在馬上扯開嗓門對這廣場中密集的人群大聲喊道：“肅靜，肅靜，大家還想不想聽唱名了！”
只是這提調(diào)官的聲音被喧鬧不止的考生們蓋過，無奈之下，這提調(diào)官只得令幾個官兵大聲呼喝，場面才漸漸安靜下來，但是數(shù)萬人的呼吸聲也浩大深沉。
茶館中張敬修等人見了這一幕，也不由屏住呼吸，等著提調(diào)官喊出自己的名字。
王家屏臉上滿是緊張之色，這些天來，他始終覺得自己未能考好，一直在擔(dān)憂自己會落榜。
張敬修知到王家屏是必中的，見其臉色似青似白，雙拳緊握，與往常的幽默風(fēng)趣、端莊沉穩(wěn)大不相同，其余二人也有些緊張，不由出聲道：“來，仲伯兄，且飲一杯清茶?！?p> 王家屏勉強(qiáng)笑了笑，抿了口茶，道：“多謝君平。”
張敬修神秘一笑，對幾人說道：“各位無需擔(dān)心，小弟早已掐指算過，今科我等是必中的?！?p> 眾人知張敬修是玩笑之言，但緊張的心情也漸漸平復(fù)下來，靜聽那提調(diào)官唱榜。
那提調(diào)官居高臨下掃了一眼，見廣場上數(shù)萬雙眼睛正緊緊盯著他，也不再多說其他，直接彩亭中拿過榜單，清了清嗓子，從最后一名開始，朗聲念道：“戊辰科會試第四百名江西解學(xué)禮?！?p> 人群中自是有一番騷動，那名提調(diào)官卻是不理，繼續(xù)念出榜中之人名字，只是進(jìn)度卻慢了下來，過了近半個時辰，方才念了五十多名，但這提調(diào)官只能邊唱名，邊令眾人肅靜。
“戊辰科會試第三百四十一名浙江上虞羅萬化！”
……
“戊辰科會試第三百十三名山西山陰王家屏！”
隨著提調(diào)官的聲音傳來，王家屏霍地以下站了起來，方才的似青似白的臉色頓時紅潤起來，大笑數(shù)聲，而后陡然流出兩行清淚，暢聲道：“我中了，我中了，十幾年寒窗終于盼來此刻！”
張敬修幾人則皆是向王家屏道賀：“忠伯兄，恭賀你高中了，金殿傳臚?！?p> 張敬修還調(diào)笑道：“忠伯兄現(xiàn)在可安心了？”
王家屏聽了眾人道賀，激動的心情也慢慢平復(fù)下來，臉上有些不好意思，朝幾人拱手道：“多謝諸位，一時忘形，見笑了。諸位之才遠(yuǎn)勝于我，必能名列榜前?！?p> 眾人面上雖笑，但也有些忐忑，王家屏是山西鄉(xiāng)試第十二名，在會試中卻僅位列三百多名，就算他們在鄉(xiāng)試中比王家屏名次更高，但也不敢說在會試中也比王家屏高。
同在茶館中聽唱榜的考生，則是一臉羨慕地看著興奮王家屏，恨不得剛剛提調(diào)官喊得是自己名字。
眼看到了午時，提調(diào)官也已念了兩百余個中式者的名字，嗓子都念得有些累了，但貢院廣場外的考生們?nèi)允乔榫w高漲，毫無疲憊之感。
那提調(diào)官見狀，只得加快唱名速度，在唱完名后，這金榜還得送至禮部張貼。
“戊辰科會試第一百三十名山東東阿于慎行！”
茶館中，于慎行聽到自己高中，和王家屏一樣，也是喜不自禁，眾人向其恭賀不提。
……
“戊辰科會試第一百二十六名福建泉州黃鳳翔！”
……
“戊辰科會試第七十七名浙江蘭溪趙志皋！”
隨著金榜中一個個名字唱出，很快榜單之上僅剩下五六十個名字，此刻，廣場中一些考生已是絕望了，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心存著希望，期待著金榜中剩余的名字中有自己。
那名提調(diào)官唱了兩百多個名字，嗓子都有些啞了，是以又換了另一名提調(diào)官來唱名。
“戊辰科會試第二十五名直隸上海喬木！”
……
“戊辰科會試第十一名江西吉水羅徽竹！”
就在這一會兒的功夫，轉(zhuǎn)眼就到了第十一名。張敬修和陳于陛這兩位閣老公子都是焦急起來，僅剩十名了，怎還無我的名字?
張敬修二人對自己才學(xué)雖是自信，但對于前十名實無多大把握，五千多名考生中藏龍臥虎，何人敢說自己必定能夠名列金榜，更何況在榜單前列，更不用說那五經(jīng)魁了。
“戊辰科會試第十名陜西耀州喬因阜，書！”
“戊辰科會試第九名湖廣京山李維楨，詩！”
……
“戊辰科會試第六名江西南昌張位，書！”
提調(diào)官唱名到這里，也是停下醞釀一番，高聲道：“諸位，最后便是這五經(jīng)魁了，且靜聽我唱名！”
此時，陳于陛忍不住苦笑道：“君平，僅剩五經(jīng)魁了，看來此科我等要名落孫山了?！?p> 張敬修沒有說話，只是心中也涌出失落之感。他的本經(jīng)是書經(jīng)，陳于陛的本經(jīng)則是禮記，這意味著他們只有成為經(jīng)魁才可高中！
只剩一個名額了，恐怕是要落榜了。老爹也曾落榜過，反正自己還年輕，大不了三年后再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時間，張敬修思緒良多。
王家屏、于慎行臉上有些唏噓，他們都知張敬修和陳于陛這兩位大學(xué)士的公子，都是身具真才實學(xué)，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眼下竟有落榜之憂，可見這會試之難。
“戊辰科會試第五名直隸太倉王鼎爵，春秋！”
王鼎爵是嘉靖四十一年會元、殿試榜眼王錫爵的親弟。
“戊辰科會試第四名浙江鄞縣沈一貫，易！”
“戊辰科會試第三名四川南充陳于陛，禮！”
陳于陛聞言全身一顫，這喜訊來得太突然、太難以想象，狂喜啊！王家屏、于慎行等人趕緊向陳于陛道喜，陳于陛喜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這一刻，張敬修心底不由涌起嫉妒，失落，他仍是向陳于陛抱拳道：“元忠兄，恭喜你位列經(jīng)魁了?！?p> 陳于陛畢竟是大學(xué)士之子，驚喜之后，又恢復(fù)了往常沉穩(wěn)的模樣，淡定地朝茶館內(nèi)向他道賀的士子道：“多謝諸位?！庇謱埦葱捺嵵氐溃骸耙跃街疟乜筛咧?，或是會元亦未可知?！蓖跫移?、于慎行在一旁也是符合。
張敬修復(fù)雜道：“多謝諸位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