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森支持張居正提出的這種建設(shè)‘經(jīng)濟(jì)特區(qū)’的方法后,太仆寺卿曾省吾也站出來道:“張閣老、大司農(nóng)皆為老成謀國之言,下官以為如此開???。”
接著大理寺右寺丞耿定向等人亦是紛紛出聲支持。
這些支持張居正提議的官員,大多是湖廣人,為張居正老鄉(xiāng)。
相比于支持開海者,反對者顯然更多,其中以陸樹聲、王本固的聲音最大。
尤其是王本固,雖有清廉厚道之名,也非是海禁中得利的江南官員,但真稱得上人如其名,本就是個固執(zhí)的人,其認(rèn)定開海有違祖制,損害農(nóng)事,極力反對海禁大開。
反對者雖多,但張居正畢竟是閣老,而且是首輔徐階最為看重的學(xué)生,在徐階未表態(tài)前,殿中不少官員都在觀望。
徐階見眾官爭執(zhí)不下,輕咳一聲,頓時殿中眾官員都靜了下來,齊刷刷看向徐階,由此也可見徐階此時的威望之高。
徐階看了眼吵得臉紅脖子粗的王本固和曾省吾,又看了眼拋出‘開放試點(diǎn)’的觀點(diǎn)后,就一言不發(fā)的張居正,終于開口道:“陛下讓我等議開海之事,權(quán)其利弊即可。仆本也認(rèn)為海禁不可大開,不過月港、奉化對朝廷之利有目共睹,倒也可重開市舶司試行幾年,不過以仆所思,重開泉州、廣州市舶司試行即可,若真可利國利民,再行大開海禁之事,諸位以為如何?”說著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張居正。
張居正與徐階對視一眼,又細(xì)細(xì)過了遍徐階之言,心中詫異,老師為何突然轉(zhuǎn)變態(tài)度,支持他的開海之策,只是又為何不同意重開寧波市舶司?
“元輔言之有理,凡事需試行過后,才可言利弊,仆以為開海亦是如此,應(yīng)先試行之?!毙祀A一開口支持‘試點(diǎn)’,李春芳立即就出言贊同。
陳以勤道:“不錯,試過之后,方知今時開海之利弊?!?p> 至此,內(nèi)閣四位閣老都贊同先以‘試點(diǎn)’觀后效,再行計較。
于是,那些觀望的官員都你一個‘附議’,我一個‘贊同’,表示對試行開海之策的支持,一下子便將那些反對‘試點(diǎn)’的官員聲音壓了下去。
徐階擺了擺手,待眾人靜下來后,又繼續(xù)道:“既然諸位都贊同可先重開泉州、廣州市舶司,那我等還需議一議其中細(xì)則,諸位有何想法盡可說來?!?p> 對于此事,之前并未放出風(fēng)聲,一時之間,倒無人提出什么建議,只有馬森又重申了一遍‘提督市舶司不可用中官’。
張居正見無人做聲,朝徐階道:“元輔,原先朝廷開月港,只準(zhǔn)漳州、泉州二地商販出海,開奉化則只準(zhǔn)寧波商販出海,且兩地船引總共不過百張,如此限制,必然導(dǎo)致私販橫行。故而,重開市舶司后,需放開這兩處限制。當(dāng)然,船引不可濫發(fā),但需增加,仆以為每處市舶司可發(fā)放船引五百張,如此必有私販愿光明正大出海貿(mào)易。除此之外,市舶司收稅亦不可如月港、奉化那般,只以船引論稅,當(dāng)以船中貨物折銀后收稅,其從海外運(yùn)番貨進(jìn)市舶司,亦以此法繳稅,仆以為這稅率可定為十五稅一,不知諸位以為如何?!?p> 有人提出異議:“我大明商稅一貫是三十稅一,這十五稅一有些高了吧?!?p> 張居正微微一笑,道:“海商不同行商,只需在進(jìn)出海時交稅,無需像行商那般,每過一鈔關(guān),就需交一次稅,故而稅率也應(yīng)高些。”
其實,明朝的商稅雖只是三十稅一,但那只是明面上,也只有官商才可享受這樣的稅率,對于普通的商人來說,除了繳納這正常的商稅,另外雜七雜八的稅并不算少。
眾官聞言,都認(rèn)為張居正言之有理,至于那些南方官員,已是完全不作聲了,而是各自暗暗在心中計較。
眾官又商議一陣后,終于形成了今日廷議的‘共識’:重開泉州、廣州市舶司,其提督以文官充任;其次,二市舶司各可發(fā)放船引五百張,且稅率定為十五稅一;市舶司所征稅收,除部分供應(yīng)當(dāng)?shù)毓俑猓溆嘤蓢鴰旌蛢?nèi)帑共分。
廷議定論,還需報請皇帝,取旨定奪。若是隆慶皇帝同意廷議所議,便可下旨試行。
廷議結(jié)束后,已過了申時中了,一些南方官員出了皇極殿,就匆匆去聯(lián)系未參加廷議的南方官員商議。
而四位閣老則至文淵閣又商談了一陣重開市舶司之事,將今日廷議公論,寫成條文后,就命人送至司禮監(jiān),讓隆慶皇帝過目御批。
…….
“太岳,你可知老夫今日為何贊同你那開海之議?”首輔值房內(nèi),徐階和張居正對坐著。
張居正此刻也不知徐階所想,之前徐階可是多次對大開海禁持反對意見,就算其去年主持開月港、奉化,其本意還是為了更好貫徹海禁政策,今日卻一反常態(tài),支持他的‘試點(diǎn)’之論。
可以說,今日廷議,若是徐階不表態(tài)贊同,絕不可能會形成重設(shè)市舶司的‘共識’,而是會在廷臣的爭吵聲中,然后慢慢不再有人提起。
徐階盯著沉默不語的張居正,緩緩道:“太岳,你我政見多有不同,近日又因這開海之事,讓你對老夫也有了些芥蒂。你是我最親近的學(xué)生,老夫待你就如同待己親子。因此,老夫今日也與你說些心里話。
不瞞太岳,老夫家中的不孝子確實與海商私販有些往來,但老夫身為首揆,如何會因此而反對大開海禁?老夫又豈是為一己之私,棄朝廷百姓利益于不顧之人?太岳既認(rèn)為打開海禁利國利民,老夫也就趁還在這位子上,助太岳一臂之力。
老夫歷經(jīng)風(fēng)雨多年,還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呢。圣上對我不喜,我又已年邁,早晚要離開朝堂這是非之地。
今后,這秉政當(dāng)國之人,在我眼中,唯你一人耳。只是正因你身具國器之才,為人行事難免會盛氣凌人,為政者固然要威,卻也需燮理陰陽,剛?cè)岵?jì)方可成大事?!?p> 張居正聽到這里,起身朝徐階作了一個長揖,眼睛有些泛紅:“學(xué)生謝老師教誨,此恩終身也不敢相忘?!?p> 徐階欣慰一笑:“老夫入仕至今,能做的該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就要交給你了?!闭f完,站起身來,灑脫離去。
張居正定定地看著徐階離去的身影,心中既有感激,也有崇敬,還有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