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你會在這里,龍馬!”
野球場外的人行道上,黃頭發(fā)的高中生對身前比女人更像女人的男人怒目而視。他的牙關(guān)在打顫,盡管如此,也不曾后退半步。上次的事情出現(xiàn)偏差之后,原本下定好的決心又因為與選定的主角的接觸變得不那么堅定了。
就好像準(zhǔn)備跳樓的人被救下來之后會很后悔一樣。
但現(xiàn)在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那個如同烏云般壓在他頭頂?shù)哪腥嗽谧畈辉摮霈F(xiàn)的時候出現(xiàn)在了他身前。
“真是失禮啊,拓也,沉迷紙片人讓你把禮數(shù)都忘光了嗎?”
對方的聲音平靜如水,但是藤原拓也的心卻如墜冰潭。
柔軟白皙的手拂過他的胸膛,令他產(chǎn)生了一股觸電般的感覺。并非有什么別的想法,而是恐懼,恐懼那只手突然穿過胸腔,握住心臟。
心跳如鼓點般密集,咚咚聲在安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藤原拓也一動也不敢動,任憑兄長大人施為,像一個提線木偶。
“你應(yīng)該叫我什么?”
那人問道。
“兄長大人……”
藤原拓也低下頭去,他不得不低下頭去,激怒那男人的后果他已經(jīng)體會過千百次了,每一次都讓他生不如死。
“很好。”
似乎是真的很滿意他的回答,藤原龍馬點點頭,另一只手勾了勾。
一枚鏡片從藤原拓也懷中飛起,緩緩落在他掌心。
他把玩著那枚小小的鏡片,手指翻轉(zhuǎn)間,翻飛的鏡片中倒映出一個破敗灰暗的世界。
“送你的東西你還留著,我很欣慰。至少你還沒有像恨老頭子一樣恨我這個哥哥。但是我親愛的弟弟啊,為什么不用它呢?”
藤原龍馬笑著,笑容如同冬月的寒風(fēng)。
他將鏡片放在藤原拓也胸口,上下打量,好像工匠在打量零件安在那里合不合適一樣。
“我聽見它在對我說話,說‘好想和他合為一體’。它選擇了你啊,拓也。”
八咫鏡的神紋在他眼底流轉(zhuǎn),融入靈魂的神器在渴求著變得完整,但是這份鏡片是他主動送出去的,他送了很多枚鏡片出去,散布在東京的各個地方。有些已經(jīng)完成了它的使命,有些還未曾被拾起。
而這一枚,還沒到把它收回來的時候,至少現(xiàn)在還沒到。
不是它選擇了我,是你選擇了我,龍馬。
藤原拓也心想,但還是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即使下一秒對方就可能會強行讓他與八咫鏡的力量融合,或者直接捏爆他的心臟,他也不準(zhǔn)備反抗。
知道必然的結(jié)果的情況下,無謂的反抗除了徒增痛苦以外毫無意義。
“為什么呢,明明是那么強大的力量,你知道的,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你也不愿意接受它的饋贈呢?”
藤原龍馬問道,把鏡片放回了弟弟的口袋里。
“那么兄長大人,代價是什么呢?”
他想起好友的話,直接拿了過來。
藤原龍馬的笑容收斂起來,見藤原拓也即使說話也不敢抬頭看他,還是那副“隨便你怎么樣吧,就算你要殺了我我也不反抗”的弱者模樣,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沒有什么比強行玩早已被玩壞的玩具更無聊的事了。
他揮揮手,從便服的口袋里抽出墨鏡戴上。
“算了,遲早你會接受它的力量,我也不著急。今天來找你是為了兩件事?!?p> “兄長大人請講?!?p> “紗織還好嗎?”
藤原拓也抖了一下,從自己最害怕的人嘴里聽到自己最喜歡的人的名字,任誰都會感到恐懼。但他龍馬雖然有隔閡,在有關(guān)妹妹——藤原紗織的事情上,二人的立場是一致的。
“她很好,在學(xué)校里也交到了朋友?!币涣牡矫妹?,藤原拓也話都多了起來,“你知道她比起我一直都更喜歡你,龍……兄長大人,畢竟我在她心中只是一個社會的蛀蟲罷了。而你不一樣,東大畢業(yè),前途無量,她一直想成為你這樣的人。你有空的話應(yīng)該回去看看她?!?p> “是嗎?”
藤原龍馬的語氣中聽不出悲喜。
“但是你明白我不是問的這些事?!?p> 藤原拓也又顫抖了一下,似乎是回想起不好的事情,開學(xué)的前夜,那個普通而不普通的夜晚發(fā)生在家里的事情。他差點吐出來,強忍著沒有張嘴,早上吃過的食物的氣味從胃里沖出鼻孔,留下惡心的氣味。
他弓起腰,蹲下身,這樣能好受些。
“看樣子,又發(fā)作了啊,還是老樣子……”
藤原龍馬忽然一腳踹在他肚子上,將他踹飛出去,貼著地面滾了三四個圈才堪堪停了下。
墨鏡下的眼睛冷漠地看著吐了一地的藤原拓也,仿佛在看一條狗。
“你也還是老樣子,拓也,我很失望。本以為紗織的苦難能讓你下定決心,還抱不傷害任何一個人的幻想嗎?”
“開什么玩笑!”
他難得地暴喝道,嗔怒如金剛。
“一將功成りて萬骨枯る(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走到趴在地上的藤原拓也身旁蹲下,輕輕摸著他的頭發(fā)。
“你真是個笨蛋啊,拓也?!彼穆曇粲趾鋈粶厝嵯聛?,俯身附耳低語,像一只惡魔,“你很聰明,比我聰明得多,只要愿意你能做到任何事情。甚至讓我將八咫鏡交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你的話,一定能做得比我更好?!?p> “只是你不愿意罷了,你太溫柔了啊,拓也?!?p> “因為害怕別人受傷,所以干脆逃離這個世界,躲到了誰都會幸福的次元里去。二之宮家的那個女孩喜歡你,你知道的吧。因為覺得在一起遲早會因為藤原家的事傷害到她,所以干脆裝傻,又害怕拒絕會令她傷心,于是關(guān)系就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吊著人家也不給個答案,準(zhǔn)備這樣過一輩子嗎?”
“你是個人渣,正襯你的頭發(fā)?!?p> 他揪住藤原拓也的頭發(fā),忽然又變了張臉,將他又丟了出去,然后拍拍手站起身。
“現(xiàn)在狠不下心遲早會有人幫你狠心,當(dāng)然到那時候結(jié)果怎么樣可就由不得你了。想要改變命運,就要先得到改變命運的力量,想要得到改變命運的力量,就要先有與這份力量相符的內(nèi)心。天の將に大任をこの人に降さんとするや、必ず先ずその心志を苦しめ!(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拓也,你知道為什么我比你強嗎?“
“你本來有個嫂子的,或許還有兩個侄女兒……”
藤原龍馬舔了舔嘴唇,話音戛然而止。
“算算日子,紗織馬上也要成年了。現(xiàn)在我還能暫時說服老頭子,但是等她身體里的那東西真正成熟,為了得到不死的力量,你覺得老頭子會做出什么事?在那種力量面前,天理人倫都不重要了……”
“已經(jīng)夠了!”
藤原拓也揮手,蜈蚣從他血管里飛射而出,帶著尚有余溫的鮮血咬向藤原龍馬。
但這種攻擊怎么可能奏效。
“……”
藤原龍馬將蜈蚣抓在手中,用另一只手把墨鏡往上擼到額頭。
他忽然笑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顫巍巍站起來的藤原拓也渾身是血,數(shù)不清的千足之蟲在他身上鉆來鉆去,口竅、鼻腔、耳道,乃至一切可以供蜈蚣通過的地方。他的眼里早已布滿血絲,青色的血管在皮膚表面隆起,蠕動,好似里面有什么東西在通行。
咔嚓一聲,藤原拓也擰斷了自己的脖子,那根本不是一個疏于鍛煉的死宅能發(fā)出的腕力。
他并沒有死去,耷拉著的腦袋死死盯著那個若有所思的男人。
“這樣可以了嗎?”
“自己當(dāng)最后的實驗品啊,我忽然開始喜歡你了。但是僅僅這樣還不夠,你知道該怎么做……”
藤原龍馬轉(zhuǎn)過身揮了揮手,今天的見面令他很滿意。
“第二件事,調(diào)查你學(xué)校里一個叫‘森下大輔’的人,收集有關(guān)的資料,我會在合適的時間再來找你的。另外,看在你今天讓我心情愉悅的份上給你一個忠告。離開這里,忘掉這里,那只河童早就脫離了你的掌控,之所以還聽你的話是因為背后的人對你手上的東西還有興趣?!?p> “荒川的水比你想象得要深?!?p> ……
葦名真一最終還是沒選擇通過那個洞口去到河邊,而是準(zhǔn)備原路返回。這塊詭異的野球場很不對勁,不只是草在不停向上生長,就連距離都在變大。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開始來的地方離他越來越遠(yuǎn)了。
出乎他意料,正當(dāng)他從業(yè)火中取出紅刀——不死斬·拜淚準(zhǔn)備一路砍出去的時候,所有草都如同擁有生命一樣拜伏下來,直接讓出了一條通往外界的路。
這里好像并不歡迎他,甚至有些畏懼他。
或者說,畏懼修羅的氣息。
他看到躺在草地上的石原里美和二之宮朝香,兩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熟睡了,臉上掛著潮紅,身體上沾著奇怪的粘液,衣服還算完整,皮膚上也沒有收到攻擊的痕跡。
他松了口氣,大概人沒事。
但是他沒看到藤原拓也,不過如果藤原拓也和兩個女生一樣也是這副模樣,他大概會直接砍上去吧,太污眼睛了。
葦名真一沒準(zhǔn)備細(xì)找,也不打算降妖除魔,“對方”將兩個女孩子給他意義已經(jīng)很明顯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也沒有不識抬舉,收起刀,一只手扛著一個女生,趟著草走了出去。
至少知道了這里有問題,現(xiàn)在帶著拖油瓶不好好發(fā)揮,等日后再說。
“妖怪呢?”
沖下車的少女急忙問道,她穿著身穿白衣、襦袢和緋袴,白足袋將秀氣的小腳緊緊包裹,踏在紅紐草鞋上,十分迷人。白色檀紙在腦后扎了一個結(jié),手上提著一把相當(dāng)古老的和弓,但是沒看到箭袋。
可愛!
已經(jīng)不需要一點點來做形容詞了,就是可愛!
葦名真一眼睛亮了起來,沒想到這女人穿上巫女服竟然這么合適,就像桔梗從動漫里走出來了一樣。
“沒遇到?!?p> 他回答。
“?”
“那你干嘛用掉我給你的符!?”
“想著可能會遇到麻煩就用了唄,你來得正好,快看看這……”
葦名真一將肩上的兩個女孩交給犬生,剛轉(zhuǎn)過頭,瞬間愣住了,身后哪兒有什么奇怪的草。
暗黃色的泥巴地光禿禿的,連個垃圾都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