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南宮嗣果真來御馬署察選寶馬。趣馬皁一早便準(zhǔn)備妥當(dāng),如此要事,自然容不得半點(diǎn)差池。
御馬署眾人拜迎南宮嗣,爾后,趣馬皁依慣例為其介紹御馬的情況,正要牽出前幾日甄選的幾匹寶馬,為南宮嗣著重展示之時,卻不想突然腹中一陣絞痛。
難不成是晨起吃了不潔的東西,趣馬皁心里暗思,恨不能立即如廁,可司馬大人面前,怎容他這般失禮。他越是心中焦急,越是腹痛難耐。
嫘牧和其他幾個趣馬衛(wèi)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候著,他見趣馬皁一副汗涔涔的忸怩樣子,遂徑直走到眾人面前,從容道,“稟告長官,屬下已經(jīng)按照您的吩咐,備好寶馬,還容許屬下為將軍一展寶馬風(fēng)采!”趣馬皁見他如此冒昧自薦,不由得心生不滿,可此時又顧不得其他,只得借此機(jī)會,先行解決內(nèi)急,遂順?biāo)浦鄣?,“既如此,你便按照之前?zhǔn)備,好好地向南宮將軍稟報(bào)。”
“諾!”嫘牧為了這一天,可真是費(fèi)了不少功夫,趣馬皁的突然腹疾正是拜他所賜,整罐牽牛子的汁水加到其湯飯里,不瀉個半死才怪。除此之外,那幾匹馬已被他馴得服服帖帖,揚(yáng)手揮鞭,馳騁如疾風(fēng),持韁緊收,驟停亦穩(wěn)健。
嫘牧能做成趣馬衛(wèi),很大程度是因著南宮嗣的幫忙,他在入宮時曾與南宮嗣有過一面之緣。
今日復(fù)相見,南宮嗣自然記得他,見他御馬術(shù)精湛,不吝稱贊道,“很好?!?p> 嫘牧得到了南宮將軍的首肯,不禁心中喜悅。于是,他趁著為南宮嗣牽送馬匹之時,果敢上前道,“南宮將軍,您可還記得小人?”
南宮嗣看了看他,平靜而道,“你叫嫘牧,綴衣嫘縈之弟?!?p> 嫘牧當(dāng)然不知道南宮嗣是因?yàn)樗⒔愕年P(guān)系,才對他多留意了幾分,還以為是南宮嗣慧眼識珠,覺察到他是個可塑之才。因而,嫘牧激動地拜道,“得南宮將軍厚愛,嫘牧感激?!?p> 南宮嗣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道,“你的馬術(shù)不錯?!闭f罷,便叫下屬將馬匹接過,自己亦踏出御馬署的門。
嫘牧見南宮嗣等人動身離開,便偷偷地跟了上去,隨行了一小段距離,見著四下無人時,他疾步上前,說道,“將軍留步!”。
南宮嗣回頭,見是嫘牧,問道,“有事么?”
“小人確有一事!還望單獨(dú)與將軍稟報(bào)!”在嫘牧看來,這是個極好的機(jī)會,或許南宮嗣的一句話,就可以助他離開御馬署。
南宮嗣吩咐隨行的下屬,“你們先將馬匹牽回去?!?p> “諾?!毕聦賾?yīng)聲而去。
南宮嗣復(fù)轉(zhuǎn)過身,略帶疑惑地看著他,“什么事?說吧?!?p> 嫘牧既已開口,知道機(jī)不可失,便直言不諱道,“小人……想求將軍收留!”
“收留?”南宮嗣不解其意。
“正是。小人想入將軍麾下,自此為將軍效犬馬之勞!”嫘牧一臉誠摯地說。
“你,不想做趣馬了?想入虎賁軍?”南宮嗣聽罷,皺了皺眉。
“是,嫘牧愿入虎賁軍!”嫘牧跪在地上,行拜大禮。
南宮嗣卻不言,過了一會,方開口,“王城虎士皆是萬里挑一的勇者,沒有過人的拳腳功夫,任誰也不能躋身其列。你,會拳腳么?”
“小人……不會”,嫘牧愣了一下,爾后迅速接道,“但小人可以學(xué)!”
“呵呵。嫘牧,你要知道,宮中百官皆安分守己,各司其職。你來御馬署不足兩載,小成尚不足謂,豈可三心二意。本將勸你一句,身為下臣,最忌心浮氣躁,好高騖遠(yuǎn)。還望你能腳踏實(shí)地,好生歷練!”南宮嗣意味深長地說。
嫘牧聽罷,默不作聲。
南宮嗣看了看他,又道,“若沒別的事,本將還要去大王那里回稟?!?p> “小人……恭送將軍?!辨心凉蛟诘厣?,心中不悅。
然而,這并不能讓他心灰意冷。在他看來,南宮嗣之言并沒有道理。他如今已經(jīng)十九歲了,宮中那些有權(quán)有勢之人,在他這個年紀(jì),恐怕已經(jīng)至少是下士或者中士了。所以,他若想早日出頭,就必須當(dāng)機(jī)立斷,盡快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一條能夠讓他飛黃騰達(dá)、大富大貴的捷徑,為此,他什么苦都愿意忍受!
好生歷練,哼,在這個破御馬署有什么好歷練的,我嫘牧之前在宮外歷練的已經(jīng)夠多了!什么司馬大人,當(dāng)初不也就是個武夫,如今得勢,便一臉的瞧不起人。像你們這些人,我嫘牧見得多了!嫘牧一邊往回走,一邊在心中暗暗抱怨。
等到他一腳邁進(jìn)御馬署的大門,見著趣馬皁正在等著他,臉上寫滿了怒意。趣馬皁為官多年,自然心計(jì)不淺,很容易猜到這一切都是嫘牧搞的鬼,因而正等他回來,準(zhǔn)備狠狠收拾他一頓。
“長……長官。”嫘牧剛想開口,卻不由得他分說,已經(jīng)被其他三個趣馬徒按倒在地,一頓五花大綁,吊在了馬廄里。
“今天你倒真是長臉??!為著能讓自己出風(fēng)頭,你可沒少挖空心思吧?!”趣馬皁一邊挖苦著嫘牧,一邊持著馬鞭狠狠地抽打他。
“屬下……不知道……長官在說什么……”嫘牧努力擺出一副無辜之態(tài)。他知道,一旦他認(rèn)了,趣馬皁必定不會放過他,八成還會向大王奏請,把他趕出宮去。他才剛剛和阿姐相認(rèn),怎么能就這么丟人現(xiàn)眼地被逐出去,到時候阿姐或許也會被牽連……所以,嫘牧便下定決心,無論怎么挨打,都不能承認(rèn)。
趣馬皁的瀉下還沒好利索,打了一會就沒力氣了,于是叫來其他三個趣馬徒,輪番毒打嫘牧。從下午到入夜,嫘牧挨了數(shù)不清的鞭子,身上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直到很晚,這幾人打得實(shí)在疲乏,便各自回去歇息。嫘牧仍被這么吊著,整整一夜,身上的傷口滲出血來,火辣辣的灼痛。然而,這些疼痛對于他來講,都是小事,此時,他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想辦法脫身。
第二日,趣馬皁一早來到馬廄,看到嫘牧已經(jīng)昏厥過去,便令趣馬徒朝他身上潑了一桶冷水,嫘牧驚醒。只見趣馬皁又持著馬韁,站在他面前,說道,“嫘牧,我再問你一遍,前日里是不是你故意設(shè)計(jì)我,害我在南宮將軍面前出丑,然后你好借機(jī)攀上諂媚?”
“屬下……冤枉……還望……長官明……察。”嫘牧雖然幾近虛脫,腦子卻還清醒著。
趣馬皁見他依然嘴硬,便又狠狠地打了他一通。
快到正午的時候,趣馬皁見嫘牧實(shí)在快要支撐不住了,又加上他這般硬骨頭,怎么打也不肯招,心想著還是別弄出人命的好。于是就讓幾個趣馬徒把他放了下來,勒令他接下來每日只能吃一頓剩飯,而且要獨(dú)自干完御馬署所有的活。
嫘牧又餓又乏,身上又灼痛難忍,他迷迷糊糊地倒在馬廄的地上,無人問津。
說來也巧,這日傍晚的時候,嫘縈帶著兩個女輔前來御馬署送冬服冬靴,像這等小事,原是不需要她親力親為的,但是她總要想個理由來見見嫘牧,因此專程而往。
趣馬皁跟嫘綴衣是同級的官職,但嫘縈深得姚姬娘娘的喜愛,這一點(diǎn)宮中人盡皆知,也正因如此,一般宮里的百司下士見到嫘縈,都會多給她幾分顏面,尊她一聲嫘綴衣。
然而,趣馬皁與嫘縈卻并不和睦。雖然二人交集不多,可由于嫘縈平日里事情繁雜,顧及不得御馬署這等小司,以至于分配衣裳、領(lǐng)取服飾的事,御馬署常常是輪到最末。諸如此類的小事累積起來,趣馬皁便懷恨在心。前不久,趣馬皁方得知嫘牧是嫘縈之弟,昔日里對嫘縈的種種不滿,難免會發(fā)泄在嫘牧身上。
今日,嫘縈本是挑選了上等的冬服,親自前來御馬署相送。趣馬皁一見到她,不免有些驚慌,心想著,若此時被她撞見了遍體鱗傷的嫘牧,恐怕會不依不饒,大鬧一番,反參他一本……
嫘縈未見到阿牧,不得已而相問,趣馬皁卻是閃爍其詞,令她不禁心生疑惑,更執(zhí)意要見到嫘牧。
“嫘綴衣,趣馬徒嫘牧雖是你胞弟,但如今是在宮中,不是你們姐弟二人閑話敘舊的地方!我御馬署亦有規(guī)矩,且嫘牧今日已被我安排要事,難以分身,恐怕沒時間與你相聚!綴衣請回吧!”趣馬皁無奈之下,只得正色道。
“趣馬皁言重了。我并非想要與嫘牧長話敘舊,只是你既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讓他出來與我見上一面,總可以吧。嫘縈相信趣馬皁也不至于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嫘縈耐著性子,復(fù)相求道。畢竟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嫘牧仰人鼻息,她怎好翻臉。
趣馬皁見嫘縈如此難纏,心中愈加不安,正不知該如何打發(fā)她,卻聽見一聲,“綴衣要見我?”
只見嫘牧已經(jīng)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沒事兒人似地走了出來。他故意穿得繁復(fù)且厚重,長衫綽袖,倒很好地遮住了他的傷,只有頸上的一道血痕尚隱隱可見。
“阿牧!”嫘縈見到胞弟,甚是驚喜,“你沒事吧?”她關(guān)切地問。
“阿姐放心,趣馬皁大人對我百般照拂,簡直是恩同再造!阿牧在此好得很,又怎會有事?!”嫘牧一邊說著,一邊瞟了瞟一邊的趣馬皁,他的臉色倒是極為難看。
“是么?那真要是謝過趣馬皁了!”嫘縈信以為真。
“不必,不必,都是我分內(nèi)之事……”趣馬皁勉強(qiáng)擠出了一個笑臉。
嫘縈見阿牧沒事,便放心了。正要離開,瞥到他脖子上的傷痕,忍不住問道,“你受傷了?!”
眾人聞之,皆驚。
阿牧慌忙用手向上拉了拉衣襟,敷衍道,“沒事,前幾日遛馬時候摔了一跤,恰好擦在木枝上。”
“怎么這么不小心,嚴(yán)重么?”嫘縈心切地追問著。
“不嚴(yán)重,已經(jīng)快好了?!卑⒛僚骆锌M為他擔(dān)心,連連說著。
“阿牧,我那里有上好的外傷藥,一會記得找我取?!比ゑR皁見嫘牧沒有把他供出來,忙不迭地殷勤道。
“多謝長官!”嫘牧應(yīng)著。
等到送走嫘縈,趣馬皁問嫘牧道,“你為何沒告訴嫘綴衣你的傷從何來?”
“回長官,我的傷,確是前些日遛馬時不小心摔得!”嫘牧言之鑿鑿。
趣馬皁盯著他上下打量,足有半晌,方哈哈大笑道,“嫘牧啊嫘牧,你小子,倒還真是有點(diǎn)意思!”
自此以后,趣馬皁對嫘牧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很大的轉(zhuǎn)變,以至于嫘牧在御馬署的境遇再不像先前那樣糟糕了,日子似乎好過了起來……
然而,嫘牧想要離開御馬署的念頭卻一刻也沒有打消過,不但如此,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天比一天強(qiáng)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