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馬來勢洶洶,成府的家仆不由得有些慌張,眼見著為首的人漸行漸近,卻是一張熟悉的臉龐,家仆方帶了幾絲驚喜道,“嫘牧?!”
畢竟嫘中衛(wèi)從前也是在這做下人的,故人久未見,卻今非昔比。
嫘牧見著一番熱情的下人,倒沒什么表示,只一臉嚴(yán)肅道,“將軍呢?”
家仆有些自討沒趣,便指了指院內(nèi),回道,“就在里面?!?p> 嫘牧遂帶著一眾甲士走進(jìn)了院子,微微擺了擺手,身后的甲士便停在靠近院門的位置。
嫘牧走近成沖,抱拳行禮,“將軍,阿牧奉命來此,請將軍入宮一趟。”
成沖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云淡風(fēng)輕地道了句,“奉誰之命?”
“回將軍,奉……大王之命?!辨心量桃獾靥岣吡寺曇簦瑓s依舊掩蓋不住緊張。他依舊很怕成沖,敬畏之心不減,可如今是大王與南宮嗣要他前來,他別無選擇。
成沖遂看了看門外的甲士,淡然笑道,“也是,除了大王,還有誰能調(diào)遣得了成周甲士呢。”爾后,又對嫘牧說,“你是來押我的?”
嫘牧嗓子一緊,忙道,“嫘牧不敢。嫘牧只是奉大王之命,請將軍入宮一敘?!?p> “那好。走吧?!背蓻_答著。
兩人走到院門處,家仆正有些不放心地看著,成沖經(jīng)過他面前,似想起了什么,側(cè)過頭來,輕聲囑咐了句,“孌姜的墓,替我照看好。”
“將……將軍……”家仆忙追出來,心里七上八下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入了宮,成沖見嫘牧并沒有往正殿方向走,微微有些驚訝,“這是去哪里?”
嫘牧只答,“將軍,大王說,入宮后先請您去一趟天牢密室?!?p> 成沖頓生一念不好的預(yù)感,莫不是,那張疏沒能逃脫么……
二人進(jìn)了天牢,彎彎繞繞地走了一會,方到了最里面的一間密室。
在他們來之前,這偌大的密室之中,唯有三人。
分別是南宮嗣,刑訊逼供的劊子手,和雙手吊在樁上、被打得血肉模糊、已然氣絕的張疏。
南宮嗣見到成沖和嫘牧進(jìn)來,方示意劊子手和嫘牧先退下。
等到他們離開,南宮嗣方開口,“成將軍,此人是昨日宮中的刺客,欲對大王不利,我王今日已下令將其處死?!?p> 南宮嗣一邊說著,一邊望著成沖,想看看他作何反應(yīng)。畢竟,他讓劊子手毒打了張疏兩個時辰,張疏至死都沒提成沖一個字,南宮嗣也不能確定,成沖究竟知不知道他命人私盜密詔、私換金丹的事。
“刺客之名,非同小可,是有人親眼見著他行刺大王了?”成沖聽著他們給張疏安的罪名,不由得覺得惡心。
“自然是有證人,難道你質(zhì)疑大王的決斷?”
成沖看著皮開肉綻、死狀慘烈的張疏,嘆了口氣,想著自己到底還是沒能給他一條生路,于是所答非問道,“既然大王要?dú)⑺?,司馬大人何不給他個痛快,何苦這樣折磨他。”
“怎么,成將軍同情這個刺客?我倒是聽宮人稟報(bào),昨日是成將軍將這個刺客帶離了宮門,所以,大王特意命我問問將軍,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南宮嗣不能相信,成沖只是出于一時好心才救了張疏,以己度人來看,他必是有什么更深遠(yuǎn)的想法,才會冒著被大王懲處的危險(xiǎn),來趟這渾水。
成沖看著遍體鱗傷的張疏的尸體,心生悲憫,有些凄然地說,“事情經(jīng)過,大人還不清楚么?張疏應(yīng)該都告訴大人了吧。”
“這刺客嘴硬得很,至死也沒說起將軍一個字,不然,我也不必為難地,把你請到這里?!蹦蠈m嗣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
成沖聽罷,不免加重了悲意,這人是怕連累了自己么……
“昨日別苑,他和嫘牧交手,受了傷,我不想虎賁軍內(nèi)斗,所以攔下了二人?!背蓻_輕描淡寫地說。
“呵呵,成將軍說得倒是輕巧。若不是有人親眼見他從成府出來,想必這會他已經(jīng)逃了。放走刺客,該當(dāng)何罪,你應(yīng)該知道。如今你只說是為了阻止軍中內(nèi)斗,就算我信你,大王也不會相信?!?p> “成沖所言非虛,至于大王與司馬能否相信,并非我能左右。”
事已至此,成沖不愿給自己另找理由開脫。他恥于再做這些瞞天過海、顛倒是非的勾當(dāng),面對這些爭權(quán)奪位下的流血犧牲,讓他心力交瘁。
“你這是什么話!成沖,你不要以為你身為虎賁上將,便可以目無王法,隨心所欲。大王要?dú)⒌娜?,你私自放逃,本就有罪,如今沒個合理的解釋,就算我想幫你,也無能為力!”
成沖抬起頭,盯著南宮嗣,許久,方一字一句地說,“大人,你真得是想幫我么?還是想看看,成沖知道了多少大人不為人知的往事?”
南宮嗣沒料到成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心中一驚,好歹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武將,臉上仍是波瀾不驚,“好,你且說說,我有哪些不為人知的往事?”
成沖今日并非是一時沖動,南宮嗣對他而言,一直似師長一般,可一樁樁、一件件的事,讓他心里失望至深,難以言表。
無論怎樣,他今日都要問個清楚,才肯罷休,于是開口道,“大人,先王可曾有廢嫡立庶之詔?”
南宮嗣看著成沖決然的眼神,良久,竟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答復(fù),“是?!?p> “所以,也是大人散出消息,嫁禍給王子頹,又利用公子妾的事,讓先王心生猶疑,終未能宣詔?”
“……不錯?!蹦蠈m嗣接著答道,心中隱忍著漸漸燃起的怒火。
成沖眉宇緊鎖,似經(jīng)過了一番掙扎,復(fù)開口問道,“那么……亦是大人……將先王的丹藥換下,以至于其……不治而亡?”
南宮嗣的臉色變得青黯,他沉默了好一會,方用一種極為陰鷙的語氣說道,“成沖,你可知道,你問的這話,意味著什么?”
南宮嗣見他不語,接著道,“你要知道,你這個虎賁上將,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我當(dāng)日既然可以立你,今日便可以廢了你!”
“我自然知道,大人如今呼風(fēng)喚雨,有何不能?可是,即便大人要取我的命,我還是想要問個明白!”成沖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冥頑不靈!成沖,你太讓我失望了!”南宮嗣這話倒是真情實(shí)感,但凡成沖收斂些,也不至于讓他這么為難和憤怒。
看著南宮嗣怒不可遏的樣子,成沖知道,已經(jīng)不需要他的回答了,一切的一切,盡是南宮嗣所為無疑。
“先王在世,對大人何其信任,你如何下得了手?!”成沖忍不住質(zhì)問他,但凡有第三個人在場,都會覺得此時的成沖已經(jīng)瘋了。
南宮嗣被成沖問得既心虛又惱怒,面色鐵青,牙關(guān)緊咬,“成沖,難道你希望王子頹即位么?你有沒有想過,一旦子頹即位,死得人將會更多,太子、公子閬、還有你,沒有人能幸免!想想王子頹對你做過的事,哪一件不是心狠手辣、趕盡殺絕?”
“那大人今日的所作所為,比起頹王子,難道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么?!”
“夠了!自古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只不過是幫了當(dāng)今大王一把,助他登上王位,又何過之有?!成沖,你若是能安心追隨于我,我就當(dāng)你放走張疏之事沒發(fā)生過,也不記恨你今日種種。若你仍是不識好歹、頑固不化,就別怪我不顧念舊日之情!”
“成沖十四歲入虎賁軍,幸得大人青睞提攜,方有今日。我視大人如師長,心懷感激,不敢有悖,可時至今日,恕成沖不能再聽從大人之言。”
“呵呵,好。那你是想去告發(fā)我?讓大王賜我一個謀逆弒君之罪么?!”南宮嗣冷笑道。
成沖聽罷,亦無聲地笑了笑,心道,此時此刻,大王恐是比南宮嗣更想自己死吧,且南宮嗣做這些事,大王十有八九是默認(rèn)的,他去告發(fā)什么呢。
“王權(quán)爭斗,是非難斷,成沖無力左右,也沒資格評論他人罪過?!背蓻_的語氣里不自覺地透著倦意,他自覺已經(jīng)做了太多違心的事、牽連了太多無辜的人,不想再這樣違心下去了。
南宮嗣聽著他沒頭沒尾的感慨,不由得有些奇怪,“那你想要如何?”
成沖長舒了口氣,像是在為自己博一個賞賜,緩緩說道,“成沖孑然一身,愿請辭官爵,若大王恩典,饒我一命,天地之大足以了此生。若大王責(zé)罰,賜我一死,成沖亦甘心領(lǐng)罰?!?p> “你?!要辭官?”南宮嗣驚詫萬分,無論如何,他都沒想到,成沖救下張疏,一連串地質(zhì)問自己,不僅不是為了加官進(jìn)爵,反而竟要辭官離宮……
此刻,恐怕也只有成沖自己清楚,以當(dāng)今大王多疑的個性,必然已經(jīng)懷疑張疏,進(jìn)而懷疑自己知曉其加害先王的事,所以才派南宮嗣殺雞儆猴,以探口風(fēng)。就算成沖今日屈從臣服、俯首帖耳,恐怕胡齊日后也不會放過他,與其舉步維艱、坐以待斃,他莫不如請辭。只是,讓他唯一放不下的是公子閬,好在公子是胡齊的獨(dú)子,倒是可以免去許多權(quán)謀爭斗路上的齟齬與險(xiǎn)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