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為什么，為什么我還不死掉算了！是我不好，我沒用，要是早點沖上去，就不會這樣……不會……”葉正信哭了，獨自一人喃喃念叨。
“嗯……哥啊，咱不哭。”狗子似乎比葉正信要堅強許多，他來到葉正信身邊給他捋著后背。
在狗子的世界里，親哥腿上的子彈能不能取出來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大夫說：哥的命算是保住了。最多以后有好吃的多給哥點兒，腿里面有兩顆子彈又有什么了不起！親哥照顧自己這么多年，不也就這么過來了，他也沒少去吃吃喝喝親女人。
葉正信如今的心情仿佛從懸崖掉落無盡深淵，一直都懸在半空！教堂門口，他的冷靜對待也算正確；可現(xiàn)在的他，又覺得那就是膽小如鼠的懦夫行徑！想想明子以后就要拄著拐棍過日子，再也沒有了以前的灑脫，還有，楊逸也會離他而去，葉正信的內(nèi)心就無法承受，即將崩潰！他決定，以后就讓明子待在自己身邊，自己有一口吃的，絕不能餓著他。
“大哥，我沒事，不用傷心?！辈〈采系拿髯有褋?，就聽到一個低語的哭泣聲，心中暗嘆，有氣無力地勸說葉正信。
聽到明子一覺醒來，葉正信再次頂著他的雞窩發(fā)型，來到病床前小聲說道：“明子，是大哥當(dāng)時膽小，才把你害成這樣，嗚嗚嗚?！?p> 明子握住葉正信搭在床上的手：“大哥要不是你，我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都怪兄弟不聽你的話！”
“哦，對對，要不是大哥攔著，恐怕我也和哥一樣了，大哥也救了我?！?p> 狗子很懂得感恩，不過他說錯了，如果葉正信抓不住沖動的狗子，恐怕他已經(jīng)變成馬蜂窩。
兩個弟弟的話，總算讓葉正信好受一點。
“誰敢說你膽小，我跟他們拼了！聽說當(dāng)時的于隊長他們居然逃跑了，我就想不通，兄弟總算跟在他們后面也忙活了幾個月，就這么不值錢？哎！只有咱們才是親兄弟啊?！泵髯訜o力的話語，全是肺腑之言，他向來恩怨分明，想到這里就毫不避諱地說出來。
“明子，其實沒用的是大哥，人家跟咱們非親非故，能夠回頭來救咱們，咱們不能怪人家！”
對于這點，葉正信看得很透徹，明子以前也只是人家身邊一個打雜工人，沒有多少交情可言，有些事情不必計較太多，人家回頭救了自己兄弟三人，這才是最重要的。
“嗯嗯，大哥說得對，呵呵，大哥啊，你啊，你不知道，我當(dāng)時差點嚇得尿了褲子！我都沒好意思說，我比起你來差遠(yuǎn)嘍……”明子又想起自己嚇得雙手抱頭的情景。
怕死是人的常態(tài)！自古英雄慘死陣前，不是他們不怕死，而是為的一種信念，或者是國，或者是家，或者是人，或者，是單純的一份理想。
葉正信明白，明子這是在想著法兒地安慰自己，擦干淚水，不再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似的哭哭啼啼。
“大哥，你知道我長這么大，哭過幾次嗎？”輸液后，明子有了一些精神。
搖了搖頭的葉正信好奇地看著明子。
“三次！一次爹死，一次娘死，還有一次就是你給小丫頭豎碑立文的時候，被你感動得流過幾滴眼淚?！辈〈采系拿髯幽樕蠋е唤z笑意。
明子知道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愛恨喜形于色的性格，讓人感覺心腸太軟，若是讓他跟在于隊長身后抬上兩個月的死人，必然會有所改善。
葉正信有些不可置信，他沒想到明子自小就這么堅強，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再次點了點頭，這代表了贊賞，代表了虛心接受。
自己跟明子比起來自愧不如啊，自責(zé)過后羞愧當(dāng)頭。
“卡擦”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中年大夫帶著兩個年輕大夫走進來。
“來，試試這里有沒有知覺，再試試這里?！贝蠓蛴靡桓¤F棍在明子受傷的腿上一一點過。
他自然能感受到，所以如實地說了出來。
“嗯，這是你的家人吧，來，在這里簽個字，回頭做手術(shù)。”
手術(shù)這個詞葉正信知道是什么意思，趕忙開口：“大夫，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我弟弟還年輕?！?p> 大夫見到人家家人如此擔(dān)心，便安慰道：“放心吧，風(fēng)險是有的，不過也不必過于擔(dān)心?！?p> “不必過于擔(dān)心！這又不是你們的親人，你們當(dāng)然不擔(dān)心！”葉正信心中這句話一閃而逝。
“大夫，有沒有辦法保住他的腿？以后就是給你們當(dāng)牛做馬……”葉正信仿佛看到，兩個小推車，一個把明子推出來，一個把一條腿推出來的情景，心疼得他就要給大夫下跪。
不等葉正信說完，大夫就一把拉住了他，并打斷他的話：“保住他的腿是什么意思？咱們又不是做截肢手術(shù)，只是取出兩顆子彈而已！戰(zhàn)場上下來的戰(zhàn)士，比他更嚴(yán)重的也不少，我也能給他們安全地取出子彈，兩顆而已，你們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p> “啊……”葉正信終于明白是自己想岔了，不用鋸?fù)?？這下子，他心中樂開了花兒。
“可是大夫，前面的女大夫……”還沒說完葉正信自己就愣怔了一下，好像人家只是搖了搖頭，也沒說要鋸?fù)龋?p> “哦，你是說剛才來的護士吧！他們不管手術(shù)的問題?！?p> 中年大夫知道這個漢子很關(guān)心病人，待到葉正信簽字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讓人“敬仰”的氣質(zhì)轉(zhuǎn)身離開。
實際上，由狗子簽字才是正理兒，可惜狗子大字不識一個。
“啥，護，護士？”葉正信以前可沒有聽說過這個詞兒，現(xiàn)在明白了：“看來護士就是專門給人掖被角的，嗯，一定是這樣！”
明子不知道剛才發(fā)生過什么，但大哥的擔(dān)心他都看在眼中。
“哈哈，太好了！”葉正信的笑容再次讓他眼角充滿淚花兒。
“我說明子，你是不知道，剛才你睡著了，來了兩個護士……”葉正信一邊兒說著護士剛才的表現(xiàn)，一邊又說起可惜了一桌上好的席面。
狗子也“吧唧”著嘴巴，聽得津津有味。
這時候門開了，于隊長拿了十幾個雞蛋走進來，放到床頭的小櫥柜上，流著哈拉子的狗子，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雞蛋。
于隊長語重心長地詢長問短，關(guān)懷備至，讓兄弟幾人對他連連客氣。
“我說老葉啊，你自己的傷勢怎么樣？”
葉正信呵呵笑著說道：“我這人皮糙肉厚，一點小傷，不打緊的?！?p> 的確，葉正信仿佛冥冥之中有神靈保佑，他只是在手臂和小腿上各自留下了一道子彈劃過的豁口，被繃帶包扎起來，已經(jīng)不再流血。
對于這事兒，明子都沒注意，因為來到醫(yī)院后，明子就因失血過多昏迷過去，現(xiàn)在得知原來大哥也受了傷，心中一股心酸襲來，他慶幸自己當(dāng)初與大哥結(jié)拜兄弟是多么的英明。
于隊長心中暗自稱贊，也沒有多說什么。來此，一是看望他們的病情，二是叮囑他們有些話千萬不能說出去，幾人欣然答應(yīng)。
反正病房內(nèi)也沒有別人，其他的床上都空著，葉正信覺得大家都是老熟人，終于機會來了，便有些扭捏的詢問：“于隊長啊，當(dāng)初槍響以后，你的手下，好像繞道兒走得有些遠(yuǎn)啊，我以為他們都逃跑了呢？哈哈?！?p> 看著葉正信這張準(zhǔn)備挨揍的笑臉，于隊長感覺好像有無數(shù)的雷電從頭頂飛過，誰敢說假話就劈死誰似的！他臉色脹紅的道：“啊……不要胡說！我是用的計謀，計謀你懂嗎？就是要趁其不備，火力突襲，才能壓倒一切，你呀，你怎么會懂得這些?！闭f完于隊長還抬頭向上看了一眼，看看是不是有雷電劈下來。
“哦，是是是，于隊長果然帶兵如神?！焙寐牭谜l都愿意聽，葉正信也是沒有辦法，諷刺完了，隨口奉承幾句。
本來是夸獎于隊長，可是說完就覺得臉皮發(fā)熱！
“如神個屁??！”于隊長憋不住，一時激動居然罵上了。
隨即，立刻補救：“啊……嗯嗯……老葉是個明白人，我這個人喜歡平平淡淡，以后這些夸獎的話就不要再提了，啊……呵呵呵。”
葉正信從于隊長的眼神里看出一絲討好的意味。
沒一會兒于隊長就尷尬地，踉蹌著腳步奪門而逃。
三人并沒有嘲笑他，畢竟還是多虧了于隊長帶人回救，三人才能活下來，對他只有感激。
于隊長的尷尬，也只是面子問題在作祟。
于隊長為明子安排得很好，就連一天兩頓飯都是醫(yī)院有專人送過來，嫣然把他當(dāng)作了戰(zhàn)場回來的傷員一般看待。
第二天，隨著明子腿里的子彈被順利取出，葉正信和狗子高興，在粥廠的活計更加賣力，沒有粥廠的庇護，明子恐怕已經(jīng)成為一捧黃土。
王婆婆今天沒有來打飯，葉正信心中一片冰涼，看來老人家已經(jīng)不在人世，可惜她沒能看見自己的孫女過上好日子。
粥里的米糠越來越多，讓眾多災(zāi)民怨聲載道！政府的救災(zāi)也陷入兩難之境，糧食進不來，他們也是沒有辦法，委員長正忙著跟國際上打交道，仿佛他們已經(jīng)成為被拋棄的一粒塵埃。
這幾天洛陽城外的災(zāi)民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有所減少。
火車站亂了套，扒火車不小心被碾到車底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每天哭爹喊娘叫喊不斷。
有人大罵：“讓我們走，我們要活著！”
活著真的很難！
也有的人感覺這樣不是辦法，已經(jīng)開始打包離開，既然火車上不去，那就步行，就算死，也要死在去陜西的路上。
下工的活計們，“嘩啦嘩啦”推著小車經(jīng)過城門，葉正信無意中看到不遠(yuǎn)處的王秘書正在向自己招手。
“花啊，你們先回去，我有點事情?！?p> 沈大花答應(yīng)一聲，就接過木排車慢慢離開。
葉正信去向的方向站著一個一身緊身衣褲，相貌格外俊俏的女人，披肩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搖曳。沈大花沒有多考慮，她相信，信哥是去跟她說事情的，大瑛子那迷人的身姿，都沒有讓信哥為其傾倒在石榴裙下，這個女人同樣不會。
王秘書一直往城外遠(yuǎn)處走去，由于剛才人多，并沒有跟沈大花打招呼。
來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她突然停住腳步：“好你個大力士，我給你準(zhǔn)備的席面兒，你居然沒去？真是浪費本姑娘一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