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去了半個月，氣溫雖然還是保持在三十度以上，但感覺已經(jīng)沒有之前那么炎熱了。這天，候紹生正在公司門口準備打卡下班。前面的同事反復刷著員工卡，但是識別器卻總是沒有反應。
“現(xiàn)在換的這批新卡真垃圾，很多卡都刷不出來，還不如老卡好使，真不知道又被那些人黑了多少錢。”身后的同事埋怨著。
候紹生了解到，這次公司將員工卡更新?lián)Q代，主要是為了升級員工卡中的芯片。具體升級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但事實擺在眼前，新?lián)Q的卡確實沒有老卡好使，也怪不得員工們胡亂猜想了。
這時，前面的同事已經(jīng)不耐煩了，他拿著員工卡放棄了再次嘗試，轉(zhuǎn)身向門口保安室走去。
候紹生走到刷卡器旁，刷了下自己的員工卡，一下子就通過了，他正心中暗自慶幸時，口袋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候紹生一邊走出大門口，一邊掏出手機，赫然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季國慶的名字。候紹生停下了腳步，猶豫要不要接，看著手機鈴聲不斷，嘆了口氣，還是接通了電話。
“喂，你好，季老師?！焙蚪B生一開口竟然很自然地仍舊稱呼季國慶為季老師。
對面沉默了好久沒有出聲。
“那個···明天你有空嗎？方便來趟我家里嗎？”季國慶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很是蒼老，跟以前的聲音有些不一樣了。
候紹生躊躇了下，“明天正好休息，那我明天上午九點過來?！?p> 電話那頭像是模糊地說了聲“好的”然后就將電話掛掉了。
候紹生將手機放入口袋，看了看身邊的小皮蛋。小皮蛋撓了撓頭，然后沒有任何地反應。
到家后，候紹生迫不及待地問小皮蛋：“你爸明天會找我做什么啊？”
小皮蛋直接往沙發(fā)上一躺，看著天花板：“我想他已經(jīng)知道你冒充了他的學生，然后猜想你跟后面發(fā)生的事情有很大的關(guān)系，所以明天他想要好好問問你?！?p> 候紹生坐到單人沙發(fā)上，潘筱果來到候紹生身旁站著。
“那明天要不要讓紹生將一切實情全都告訴給你父親??？”潘筱果像似有些緊張。
“我看沒必要吧。畢竟他的年紀這么大了，而且還要帶著個孩子，萬一他接受不了，怎么辦？”候紹生搶先說道。
“如果他真的問你了，而你又不跟他說實話，那他只會更加著急、更加難受，甚至于整日胡思亂想?！毙∑さ耙琅f躺在沙發(fā)上，轉(zhuǎn)身看著候紹生和潘筱果，篤定地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全都告訴他？”候紹生試探著問道。
“我不知道，明天再說吧?！闭f完，小皮蛋轉(zhuǎn)身平躺著，將雙手枕在腦后，重新看向了天花板。
候紹生和潘筱果面面相覷，不知道此刻小皮蛋到底在想什么？
整晚候紹生都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的，一直到凌晨兩點多鐘。他直接在床上坐了起來，仍舊覺得心里煩躁，于是下床，打開陽臺的移門，來到了陽臺上。
陽臺的欄桿上，潘筱果正背對著候紹生坐在上面，她發(fā)覺到后面的動靜，回頭看了過來。
候紹生整了整皺了的睡衣，微笑著走到潘筱果身旁，四周看了一下，“小皮蛋呢？”
潘筱果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左上方，候紹生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上面一層樓的陽臺上，一個小小的人影正站在一根凸起的晾衣架上，那樣子如同下凡的仙童，飄逸自然。
候紹生抬頭呆呆地看了許久，一陣涼風吹來，打了個寒顫。他緊了緊衣領，隨后面對潘筱果說道：“你也能像他那樣嗎？”
“能啊，可惜距離不夠?！?p> “什么距離不夠？”候紹生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和你的距離限制了我?！迸梭愎⑿χf。她的微笑那么甜美，讓候紹生瞬間感覺心里甜甜的。
沉默了會，候紹生又問道：“你們晚上每天都這樣待著嗎？”
“也不是，有時候會去左鄰右舍玩玩?！?p> “人家晚上都睡著了，有什么好玩的？”
“有啊。”說著潘筱果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候紹生，她的臉上帶著分享秘密的喜悅之情?！澳悴恢溃銓γ婺菓羧思业男『⒑每蓯郯?。有天晚上，他竟然不吵不鬧地看著我，看了整整一晚上。還有你家樓下的那戶人家是對小夫妻，兩個人都是火爆脾氣，經(jīng)常動不動就吵架，吵著吵著就打起來了?！?p> “哈哈哈哈，那最后誰打贏了呢？”
“最后啊，都是那女的打贏了，每次最后都是那男的跪地求饒?！?p> “樓下的那對夫妻我見過，那女的要比男的壯，那男的可瘦了，他當然打不過他老婆了?！?p> “那你就錯了，那男的要是下死手，他老婆再壯也不管用。我發(fā)現(xiàn)那男的每次吵架動手的時候就后悔了，所以他就故意打不過老婆，還裝得可憐兮兮地跪地求饒?！闭f完，潘筱果以手掩口地笑了起來，她笑得是那么地開心。
“這或許就是他們相愛的特殊方式吧。”候紹生微笑著看著潘筱果，眼神中盡是溫柔。
潘筱果慢慢地將手放下，向候紹生微微一笑，隨后她抬起頭來，看向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上午八點半，候紹生坐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打著瞌睡，他到了快四點多鐘的時候才去床上瞇了一會，現(xiàn)在是最困的時候。
候紹生本想買點東西去季國慶家的，后來起來晚了，索性就空手來到了季國慶的家門口。
伸出手，遲疑了好幾次，候紹生終于按響了季國慶家的門鈴。
門隨即慢慢打開了，透過打開的門縫，漸漸地看到季國慶。兩個多月沒見，季國慶明顯已經(jīng)蒼老了許多，他仿佛腰直不起來了，微微彎著腰，看上去背有點駝。本已逐漸發(fā)白的頭發(fā)，像似一下子全白了。
“你來啦，進來坐吧?！闭f著季國慶轉(zhuǎn)身走到餐桌旁，坐在了座椅上。
候紹生說了聲“好的”，走進屋子隨手關(guān)上門，見屋內(nèi)沒有季國慶外孫的身影，感覺有些詫異。然后他又看到季國慶手上拿著塊潔白的毛巾，正在擦拭著小皮蛋的遺照，餐桌上小皮蛋母親的遺照也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
季國慶仔仔細細地擦拭著，相框的角落無法擦拭，他就輕輕地吹著，像是要將那里也吹干凈了。
小皮蛋看著父親的樣子，看了好一會，面部的肌肉有些輕微地顫動，接著他又看向餐桌上母親的遺像，怔怔出神。
又過了一會，候紹生見季國慶擦拭的差不多了，他主動打破了平靜。
“季老師···你外孫呢？”
“樓下的孫阿婆幫我代看著呢。”季國慶鄭重地將自己小兒子的遺像放在餐桌上，抬頭看著候紹生，“你坐下說話吧?！?p> 候紹生坐到了季國慶的對面。剛坐下，季國慶就開口說話了。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以前認識我小兒子嗎？你也不要說什么我小兒子托夢給你的鬼話，我是不會相信的?！奔緡鴳c手扶著眼鏡，仔細辨認著對面坐著的人，他的口氣非常嚴肅，就像是在給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學生補課一樣。
候紹生愣了好一會，像是被季國慶的氣場震懾住了，臉上的表情時而驚訝，時而平靜，最后還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我叫候紹生。季老師，請允許我這么稱呼你。先讓我給你講一件事吧？”
季國慶放下扶著眼鏡的手，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大概在十七年前，一個初秋的夜晚，你一個人踩著自行車回到了以前的老房子里。房子雖然已經(jīng)破損，但你還是熟門熟路地回到了那戶以前屬于你、以及你愛人的家里······”
季國慶臉上的神情從一開始的迷惘變得震驚無比，他顫抖著嘴唇說道：“這···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候紹生伸出右手，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季老師，你先聽我說完?！?p> 季國慶平靜了會，最后遲疑地點了點頭。
“你進門后，走遍了每個房間，在每個房間里，你都逗留了很久很久，你親手撫摸著每一樣東西，眼淚時不時地滴下來。最后你很吃力地來到了你和你愛人的臥室，終于你一頭扎在破爛的床板上，痛哭起來······”
“嗚嗚嗚嗚······”季國慶猶如又回到了當時的場景，摘下眼鏡，捂著眼睛，哭了起來。
候紹生看了看他，繼續(xù)說了下去?！澳惝敃r哭得那么傷心，著實把我嚇壞了······”
季國慶突然停止了哭泣，疑惑地說道：“你？”
“對，我，小皮蛋?！焙蚪B生平靜地說道。
“你是小皮蛋？”季國慶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候紹生沒有在理會他，接著說下去?！拔耶敃r就在你身后，跟著你，看著你。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死了三年了，你會突然回到這來，你是來懷念我的嗎？后來我才知道，那時候母親剛剛過世沒多久，你悲痛難忍，偷偷跑到老房子里來懷念母親來了?！?p> “小皮蛋，小皮蛋···你當時真的在那里?！?p> “是的，小皮蛋一直在那里?！?p> 季國慶擦了擦哭濕的眼睛，然后重新仔細端詳了下眼前的人。
“現(xiàn)在，季老師，你還有什么話要問的嗎？”
季國慶反復回想著候紹生之前的話語，像是要把它琢磨明白。
“真的是悅萍將你推進水里的？”季國慶終于說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候紹生點了點頭。
很久很久的沉默，季國慶像是沒了生氣一樣，臉色蒼白，一動不動。
忽然他呼了口氣，像是泄了氣的氣球，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早該想到了。她的孩子出生以后，面對自己的孩子，她總是很緊張。我見孩子長得很像小皮蛋，我就叫了一聲，她就又叫又罵，還摔東西。當時我以為她是嫌不吉利才這般發(fā)作的。還有去年，孩子好好的，突然摔得頭破血流，我真的沒想到，原來······”說到這里，季國慶再也說不下去。
候紹生起身走到季國慶的身邊，手搭在他肩膀上，溫和地說道：“小皮蛋要我告訴你。這事已經(jīng)沒辦法改變了，你也不必再傷心難過了。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因為你還有外孫要撫養(yǎng)，他現(xiàn)在沒了父親、母親，只有依靠你了?！?p> 又過了好一會，季國慶終于緩過神來，仿佛在自言自語地說道：“沒錯，我不能倒下，我倒下了，我外孫怎么辦？”
“還有，小皮蛋說了，他不怪你，你也不要再自責內(nèi)疚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p> 季國慶抬頭看著候紹生，眼睛里開始有了神采，“他真的這么說的？”
候紹生堅定地點了點頭。
離開季國慶的家，看著潘筱果輕快地走在前面，候紹生感覺心情特別舒暢。身旁的小皮蛋，神色和緩，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得到了徹底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