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來,咱先把藥喝了
成王府里,鳳姝輾轉(zhuǎn)難眠,天色將明就起了身,只穿了中衣,又在肩頭胡亂搭了件用金絲繡了青雀的外披,在屋中踱來踱去。
她在等,等刺殺得手的消息。
她向往那個位置不是一天兩天了,若是從前,她不會將自己的野心表露分毫,因為鳳瑾不僅是皇室最為尊貴的嫡長女,更是深得臣心與民心,是眾望所歸的存在,她的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可是幾年前鳳瑾忽然性情大變,喜怒無常,暴虐無度,與百官離心離德,失盡民心,有著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的勢頭,這就是她鳳姝的機會。
她早已探聽清楚,宮中之人無一不對鳳瑾心存怨憤,就算是女帝獨有的玄衛(wèi),也因其統(tǒng)領(lǐng)慘遭非人折磨,對鳳瑾極其不滿。
皇宮四處,她已細細打點,這一次,定不會有任何疏漏。
鳳瑾,必死無疑!
思及此處,心情忽然好了起來,便將侍寢的夫侍喚了起來,給她按著頭部穴位。而她則闔上眸子靠在放了金絲軟墊的貴妃榻上,閑適的等待著手下人的凱旋。
長極宮里,陳尋擔(dān)心惹禍上身,望聞問切開藥定方一氣呵成,速度快得驚呆了鳳瑾,就在他借口熬藥,挎著藥箱賊賊的溜走的時候,鳳瑾都是一臉的恍惚。
望著那耄耋之年仍健步如飛的身影,鳳瑾只能感嘆,真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太醫(yī)令!
這問診,快?。?p> 這身體,棒??!
待殿中人影散去,就只剩下鳳瑾與榻上昏迷的謝玄了。
大殿冷冷清清的,內(nèi)中陳設(shè)多為烏木質(zhì)地,就連地面也是有著水墨風(fēng)韻的灰晶石鋪就,使得整座宮殿氣氛偏向肅穆和沉悶。
鳳瑾獨自一人立在殿中,榻前墨玉珠簾清脆悅耳,使得榻上之人容貌隱約,倒顯得她煢煢孑立了。
鳳瑾很謹慎的環(huán)顧了下四周,迅速邁著步子朝鳳榻走去。
玄衛(wèi)們都被謝玄驅(qū)散到了殿外,聽著屋內(nèi)急促的腳步聲,他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胸中憤怒無以復(fù)加,恨不得破門而入,將那殘暴女帝就地處死。
是的,所有人都覺得鳳瑾會對謝玄不利。
她的喜怒無常,殘暴不仁早已深入人心。
只是……
鳳瑾慌張四顧,生怕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還藏著刺客,想要趁她不備來個暗箭傷人。
雖然謝玄昏迷了,他的身邊仍然是最安全的,因為就算他沒法反擊,那些喜歡躲在犄角旮旯的暗衛(wèi)們總不會看著自家統(tǒng)領(lǐng)大人出事吧!
鳳瑾拎了花窗下的繡凳就往床榻方向跑去,而后將凳子緊緊的挨在榻邊,全神貫注而又謹小慎微的趴在床沿上。
要不是覺得有些不妥當,更擔(dān)心嚇著小媳婦兒性子的謝玄,她早藏床里頭去了!
趴著趴著,思緒就飄了。
謝玄曾不止一次的希望醒不過來,一覺睡下去多好,那樣就不用再看著那張熟悉至極卻又陌生至極的臉,尤其是那陰鷙冰冷而滿是戲謔的目光。
從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使命,他也從未奢望過什么,只知道要當好大皇女的影子,要當大皇女手中的利劍,為她掃平一切障礙,陪著她守護大禹王朝的江山。
她曾是古往今來最仁慈也是最果決的儲君,她的身上,有著千古一帝的氣勢,他為自己能擁有守護這樣的人的使命引以為傲。
卻不曾想,變故來得那么突然。
景和四年,八月十二日,大禹王朝新君鳳瑾及笄之日,他照例護衛(wèi)鳳瑾前往歸云山祭拜先帝,到歸云山后依令在山下等候,待她從山上下來,什么都變了。
謝玄身在一片混沌之中,四周翻涌著多年來鳳瑾的譏諷模樣,那一聲聲譏誚,那一句句嘲弄,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謝玄只能忍住羞憤和難堪,拼命的揮舞著雙手想要驅(qū)散周圍的一切,卻猛然撞進了一雙澄澈明亮,怔愣迷茫的眸子。
鳳瑾正趴在床邊研究這個有血有肉的紙片人,腦子里不受控制的給他加了一百零八出好戲,哪里想得到剛還眉頭緊擰、面色慘白、昏迷不醒的人,忽然就用極為夸張的動作掙扎著坐了起來。
鳳瑾一瞬間的呆愣過后,便只剩下尷尬。
“你……你還好吧?”
謝玄沒有應(yīng)聲,緩緩收回了目光,低垂著頭顱,像是關(guān)閉了對外界的感知。
鳳瑾覺得更尷尬了,咳嗽兩聲,問道:“喂,忠犬,你感覺如何?”
她還未完全從自己那戲劇性的個人世界里抽離出來。
忠犬,這是她一開始對謝玄的定位,亦是她給謝玄貼的標簽。
謝玄猶疑的看了她一眼,眉間是抹不去的冷清。
他就像神魂出竅,整個人只剩下一具機械的軀殼。
鳳瑾骨碌轉(zhuǎn)著眼睛,重新組織著語言:“我是說……咳,朕是想問你感覺怎么樣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要不再叫太醫(yī)瞧瞧?”
她殷切火熱的目光看得謝玄心里直發(fā)毛,謝玄仔細審視了下所處的環(huán)境,雪云紗的床幔與繡著祥云的東華錦軟被變成了尖銳的長針扎進了他的眼里和心里。
他瞳孔一縮,放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的收緊,帶著隱約的顫動,而后斂眸垂首,待重新抬起的時候已是一副低眉順眼謙卑有禮的下屬模樣。
“陛下皇恩浩蕩,奴才心中惶恐?!?p> 說著,便虛弱的掙扎著要下床。
鳳瑾怎會讓他如意,他現(xiàn)在重病在身,要是不好好將養(yǎng),有個好歹怎么辦?她還指望著他保自己安全呢!
鳳瑾換上一臉的溫柔笑意,強硬的將起身的謝玄一把按了回去。
“不用惶恐,我,咳,朕又不會吃了你?!?p> 她還是不怎么習(xí)慣用“朕”來自稱。
縱然謝玄認為鳳瑾像往常一樣折辱于他,心覺難堪,卻沒辦法違拗她的命令。
主子的命令不可違背,這既是大禹律例,也是主仆契的苛求。
謝玄聽命坐了回去,眉間神色越加晦暗,面上也多了悲情。
看著他這般順從乖巧的模樣,鳳瑾不由得想到了憨憨的小土狗,也是這般聽話和呆傻。心中激動之情猛然升起,再次給他編排了無數(shù)的好戲。
“來,謝大人,咱先把藥喝了?!?p> 鳳瑾命人將放得溫?zé)岬臏幨⒘松蟻?,親自取出喂到了謝玄的嘴邊。
她看著謝玄的眸光越發(fā)愛憐,就像是看著……自家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