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二年,西渝為修復(fù)和南周的關(guān)系,共同對抗北汐,丞相華辰在朝廷上提出,派遣尚書鄧伯和廣為太守陳南出使南周,向南周皇帝表明西渝的誠意。
后主夏蟬于朝堂上沉思片刻后,點頭應(yīng)允。故同年三月,夏蟬下旨封二人為使者,出使西周。
使者的車隊浩浩蕩蕩,直奔西周,開始了近一個月之久的訪問與交流。
南周都城的街道上,一輛戒備森嚴的馬車呼嘯而過,車里,南周大都督看著身邊的年輕人,捋著胡須,沉思著說:“驚岸,說實話,老夫并不贊成你獨自一人去見西渝使者,哪怕是有初明的書信做擔(dān)保。畢竟,兩年前我們和西渝的那次交戰(zhàn)中,可是你提出了火燒大軍之計?!?p> 他身邊的年輕人道:“勞煩都督掛心,平行事自有分寸,更何況,遙起先生曾欠平一份很大的恩情,即使遙起先生沒有提出,于情于理,平也應(yīng)該主動去拜訪一下先生的。”
魯都督扭過頭看向他手邊的年輕人,陸平會意,微俯下身謙卑地道:“師伯,三年多前平在汶山游歷時遇到了一些麻煩,多虧了當(dāng)時身為太守的遙起先生出手相助,才使學(xué)生最終能順利脫身?!?p> 看著陸平眼中的從容與清亮,魯都督不免有幾分欣慰:“驚岸,如今的你,和四年前相比,變化真的很大?!?p> 陸平微笑:“是啊,平有幸結(jié)識了一位四處游行的朋友,他教給了平很多,也改變了平很多。”
四年前那個驕傲而又自卑、敏感而又脆弱的普通少年,絕不會想到自己會走到如今的地位。
而如今的他,也許還會走到更遠的地方。
*
四年前,鹿山書院
書院里,幾個書生結(jié)伴走來,看著院子里正在用掃帚掃地的陸平,臉上流露出譏笑。
一書生手持折扇,指向天空,朗聲道:“諸位請看,這天上的麻雀,自以為身上多了幾種顏色,就可以變成鳳凰,真是可笑,太可笑了?!?p> 另一書生聞之,笑言:“許兄不知,這麻雀一旦懷有‘大志’,再給它一點顏料,那可不就做起了想成為鳳凰的大夢,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了?!?p> 陸平聽見了他們陰陽怪氣的談話,停下了手中掃地的動作,向幾位書生合手行禮,眉目間盡是平淡,看不出悲喜。
看著陸平行禮后坦然離去的背影,剛才手執(zhí)扇子發(fā)言的許姓書生頗為不屑地道:“說是大族子弟,不過就是一個偏枝里的,就算能成為院長的親傳弟子又怎樣,一個從小跟著母親長大的孩子,院長再怎么想幫也幫不了多少。”
聽著幾人的話,在拐角處的陸平不自覺得攥緊了手中的掃帚,半晌,終于悄悄放下,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苦笑。
他清楚,他們說的,是事實,只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然后,當(dāng)他無意識地抬起頭時,看見自己左前方不遠處的亭子中,有一位年輕的公子,似是剛被人打擾了般,手里拿著卷書,靜靜地看著他。
一雙眼睛,是那般清澈,而又讓你覺得心中安寧。
此后幾天,陸平總是會在這附近掃地時碰到那位陌生的公子,漸漸的,二人也算認識了,那位公子說,他自號季冉,是特意趁這幾天來參觀鹿山書院的。
陸平了解鹿山書院的規(guī)矩,知道每年有幾天,鹿山書院會向各地的讀書人發(fā)出邀請,請他們來參觀鹿山書院的。
記得有一次,或許是在季冉離開的前一天,當(dāng)季冉問起他的志向時,陸平有些猶豫地說,也許是當(dāng)好一位地方的父母官。
季冉聽了,不自覺得輕輕笑了起來:“這天下,有如陸兄這般才華的人,所盼的無不是登堂拜相。當(dāng)然了,做一位好的地方官員也很不容易,很好,只是······”他頓了一頓,“這可與傳言中的那位陸驚岸公子,不大相同啊?!?p> 聽見季冉最后說的話,陸平心里一緊,但看著季冉善意而又溫暖的笑容,稍稍低下了頭,說:“之前是平年少輕狂,不知輕重,見笑了?!?p> 季冉笑著搖了搖頭,道:“小弟自是明白陸兄的意思,但陸兄也不要忘了,真正有才華的人,無論是出身于名門望族,還是鄉(xiāng)村田野,無論之前從事的是何種行業(yè),都掩蓋不了他身上的光芒?!?p> “說起田野,華初明先生倒是,只不過······”陸平不禁有幾分悵然,“華初明先生是一位真正的謀略家,是可以與周都督相提并論的人物,我這樣的人,放到二位先生面前,不過是云泥之別,一場笑話罷了?!?p> “季冉雖與陸兄相識不久,卻對陸兄很有信心。”季冉說,“若陸兄僅因自己的出身和一些人相比差了一些,就盲目否定了自己,失去了展示自己的勇氣,讓自己的才華泯然于眾人之中,季冉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可惜。”
說到這里,季冉不知想起了什么,停了一下,說:“比如小弟的師傅,雖相貌平庸,卻憑借一手絕妙的醫(yī)術(shù),得到了他人的認可和尊重。陸兄,小弟相信你,終有一天,你也會憑借自己的努力,讓別人看到你的能力?!?p> 時光呼嘯而過,一如那隆隆的馬車。而在日夜更迭中,那個曾經(jīng)的少年,也隨時光流逝而漸漸黯淡。
馬車停下
陸平笑了笑:“四年前,平有幸認識了一個朋友,他有很多想法,很好又很可笑,卻也改變了平很多??上н@位朋友只屬于山林之中,平此后怕是很難與他相見?!?p> “無妨,自古有才之士,多有向往山林田野之心?!濒敹级近c了點頭,“相遇即是一種幸運,希望你們有緣再見。”
“但愿如此?!标懫降哪樕喜粍勇暽?,只是在隨魯都督下馬車時,輕輕說了幾個字。
那幾個字,消散在風(fēng)里,誰也沒有聽見。
府里,魯都督向西渝的使者陳南介紹陸平時,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者使者的表情,見陳南表情正常,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氣。
可是,就在這看似賓主盡歡之時,陳南卻突然提出,希望與舊時的朋友——他身邊的陸平單獨一敘。
雖有鄧伯呈交的華初明丞相親筆書信在先,但魯都督還是不免有些猶豫。這時,倒是他身邊一直沒有出聲的陸平開口道:“自數(shù)年前一別,平便時時在心中掛念著遙起先生可惜一直沒有時間去登門拜訪。正好趁今日的機會,平有幸能與遙起先生再好好暢談一番?!?p> 陳南看著被陸平三言兩語就勸走的魯都督,道:“一別三年有余,侯爺能有如此變化,令人欣慰?!?p> 說是欣慰,語氣卻是冷冷的。
陸平目送魯都督離開,轉(zhuǎn)身從容一笑,躬身道:“先生,請?!?p> 陳南看了他一眼,見他平靜地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輕呡一口,恍惚間,似是看到了那個三年多前的陸驚岸,最終還是壓下了準(zhǔn)備說出口的諷刺話語,只說:“陳某今日前來,雖略顯唐突,但陳某畢竟承諾在先,只得出此下策,還望侯爺見諒。”
“無妨?!标懫叫Φ溃按齼蓢缓煤?,平定會親自請先生再到南周一聚。”
“侯爺之邀,陳某受之有愧?!标惸仙眢w略向前傾,道,“陳某此次冒昧前來,是因陳某受一小友所托,向陸侯轉(zhuǎn)交書信一封。友人之托,陳某不忍推辭,特將此信親自轉(zhuǎn)交于陸侯之手?!?p> 陸平看著陳南小心拿出的書信,臉上依舊得體的笑容,漸漸有些僵硬。
他平靜地伸手去接,卻在摸到書信時,手輕輕的顫抖了幾下。
看著不動聲色地收下信的陸平,陳南雖有些猶豫,但還是說出了一直很想說的話:“陸侯,那位······可是已定下婚約的人。”
聽了他的話,陸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說:“平想不到遙起先生會有這種想法,莫非在先生眼中,平和那位竟是那般的人?!?p> 陳南臉色有些不自然,道:“我自知道小姐品行如何,只要你,莫起不該有的想法即可。
“季冉曾給過平很大的幫助,是平一生的好兄弟,甚至是恩人?!标懫秸酒鹕恚蜿惸瞎Ь吹匦卸Y,“平定會將這份恩情銘記于心,當(dāng)然,平也不會忘了先生的?!?p> *
陸平站在官路上,目送著使者鄧伯和陳南的離去。馬車在官道上揚起了陣陣塵土,許久也未散盡。
在西下的夕陽中,陸平接過身邊將士遞過來的酒,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飲盡后,他再次斟酒一杯,揚起手臂,緩緩地,倒入了腳下。
他的眼神,平靜而又專注。
然后,他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說:“你說你走了,也好,這里不適合你。畢竟,你是你,她是她?!?p> 就好比,你和她,都是那么的清醒。
清醒的知道,知道自己是誰。
夕陽將他的背影,拖得很長、很長。
第一卷——《初為女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