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塞山舊事
公主細君病了。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和親的隊伍。
有人說是那晚在金城受了驚嚇,也有人說是受了寒氣。
總之,這事越傳越盛,傳到林野耳中時,公主似乎馬上就要死了。
林野聽到這個消息,再也坐不住了,他只想去漢軍的營地里見一面細君,看一看她究竟如何。
瑜非自然是不同意。
他已經(jīng)托人去問過,公主只是偶感風寒,很快就會康復。
但林野關(guān)心則亂,哪里聽得進去。
又到了傍晚,和親的隊伍挑選在一片低山前的岸上安營。
河西的秋意已經(jīng)漸漸褪去,滿目的荒涼。
山前平原上那條河也已經(jīng)封凍,冰封的水面更加重了冬日的寒冷。
林野隨著幾個胡人把帳篷固定在堅硬的土地上。
大家的嘴里不斷地哈出白氣,時不時搓搓手,跺跺腳,要是有口酒暖暖身子就好了。
不過,胡商的存酒也不多了。
林野看見瑜非站在營外的空地上,陰沉著臉看著天際邊最后一抹殘霞。
他今日格外沉默。
偶爾聽那些胡人說,瑜非是個殷實的商人。
他十七歲時開始經(jīng)商,帶著貨物來往于中原與大宛的貴山城。
別看他平時少言寡語,做起生意來卻是另一副模樣。
一來,他于貨物賬目上極為精明;二來,他好周游,性豁達,交友不吝錢財。
所以雖然他有時顯得過于沉默,別人還是覺得他其實是頗通情理的。
來往于西域與長安之間的商隊大多與他熟悉,眾胡商對他也是贊譽有加。
但沒有人提起他的家人,也沒見他身上有女子相贈的親昵玩意兒。
大概不是瑜非不想,孫逢時想讓女兒送他點定情的東西,那紫嬋姑娘偏就不肯。
瑜非與林野的關(guān)系在慢慢起著變化。
從那日他在長安救了林野,再到前些時日林野為他出頭打抱不平,這二人間倒有了共患過難的感情,這友誼的種子不知不覺間生根發(fā)芽了。
有時候,趁著閑暇之時,兩人會坐在一起小酌聊天。
瑜非談吐不俗,頗有見地,與那些唯利是圖的胡商又有許多不同。
“看見那條河了嗎?”瑜非走到林野身邊,問道。
這幾乎算不上河,在林野眼中,只不過是條小溪罷了。
“這條河叫姐妹河,它最終會匯人烏亭逆水?!辫し侵噶酥改戏?,烏亭逆水宛如一條白龍,向東面蜿蜒而去,“關(guān)于這條河,匈奴人還有一個傳說?!?p> “從前,有一對姐妹在這里牧羊,突然雷電交加,天降暴雨。姐姐被困在溪流中,當妹妹幸運地逃到了山上時,姐姐還在洪水中掙扎。”
“那時候,她的姐姐已經(jīng)懷有身孕,她是族長的妻子。妹妹一次一次試圖沖進洪水,拯救危在旦夕的姐姐,但每一次努力都失敗了?!?p> “于是,妹妹用自己作為獻祭的犧牲,請求神明挽救洪水中的姐姐,她用匕首割開了自己的身體,鮮血像泉水一樣噴涌出來……”瑜非賣了個關(guān)子,突然不說了。
“后來呢?”林野有些好奇,憤恨的情緒有所松懈。
“妹妹死在那座山上,姐姐平安地回到了部落里,生下了孩子。當孩子長大成人后,姐姐重新來到這條溪流旁,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從此與妹妹水遠地留在了這里?!辫し墙Y(jié)束了這個故事,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的姐妹河。
一條小溪也有一段計人傷懷的故事,林野的眼睛有些濕潤
“這是個不錯的故事?!辫し切α诵?,笑得有些不合時宜。
“可想去走走?”瑜非突然問道。
林野點點頭,跟著瑜非走出營地,此時月華初升,皎潔明凈,姐妹河上的新冰反射出柔潤的光澤。
河畔至山前,一片小平原在月光下舒展開來,牧草已經(jīng)枯萎,原上野風勁吹,倒似人的哭聲一般。
“此原名為野羊原?!辫し钦f,“春季冰雪消融之時,便可看見野羊在此尋食飲水,原前的矮山叫安塞山,是漢人取的名字?!?p> “你看安塞山,雖然地勢不高,但背向西北,東望南地,若是在那里安營,既可以憑借山勢躲避來自北方的寒風,又可以仰仗地形,處于攻守的有利之勢?!?p> “但是,不論有多少商隊經(jīng)過此地,也絕不會選擇野羊原作為營地。只要可能,商隊都會選擇避開這里,盡量使宿營地遠離野羊原?!?p> 林野聽他說的不錯,不禁起了好奇之心。
“這又是為何?”他問。
“敢不敢和我一同過去?”瑜非轉(zhuǎn)頭看著他。
“有何不敢?”林野答道。
二人大踏步越過姐妹河,進入野羊原。
北地苦寒,兼之大風,林野身上裹著上好的羊皮襖,勉強耐得過寒冷。
但一過姐妹河,空氣變得異常陰冷,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林野的上下齒在寒戰(zhàn)中發(fā)出嗒嗒的撞擊聲。
瑜非見狀,從懷里取出一樣東西,遞給林野。
林野一看,是個精致的銅爐,有錢人家常用它在屋內(nèi)熏香。
他心想,這瑜非行事倒是矯情,一個大男人,用得了什么熏香!
銅爐觸手,竟然格外的溫暖。
他學著瑜非將這東西放入衣內(nèi),胸口一陣暖意,身子也沒有那么冷了。
“這是什么東西?”林野忍不住把東西取出來擺弄著。
那爐蓋不知怎么,被他搗弄開了,里面還有一層,藏著一個暗格,熱氣似乎從那里面冒了出來。
“你把上面那個小環(huán)向后拉開?!辫し侵更c他說。
暗格打開,熱氣竄了出來。
幾塊黑色的石頭發(fā)出暗紅色的光,如在暗處的紅寶石般。
“這是西域上好的黑石,能夠燃燒發(fā)熱。我格外怕冷,莎車的一個銅匠為我造了這個爐子。放上燃燒的黑石,冬日里日子就好過多了。”
瑜非的臉在寒風中凍得煞白,他取出皮囊,對嘴喝了幾口,臉色慢慢恢復了顏色。
“你居然在皮囊里藏了酒,太沒有義氣了吧!”林野調(diào)侃著說道。
“這不是酒,是藥。我這個身子,就指望它吊命了。”瑜非舉著皮囊,無奈地說。
“生老病死,人生之常事,也不過如此。”林野想著自己這兩月來命運變化無端,不禁生了感慨。
瑜非一聽,微微一笑,說道:“說得好!正是這個理呢!”
“原來野羊原這么冷,這難怪大家不肯在此地安營了。”林野感嘆道。
“野羊原上冤魂不散,自然寒冷異常。”瑜非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