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崇明帝八年,初春,平陽縣府。
偏僻宅院,門庭蕭索。院中唯有的新桃則剛抽芽,零星有著綠意。
素紗床褥上的女子面如槁木,身形消瘦,眉間隱隱有枯敗之相。
衣著清素的婢女端著瓷碗進(jìn)來。她低斂著眉目,隱去眸中憂色,溫聲道:“夫人,該用藥了,婢子剛溫好的吶。”
“無用的,你放著罷?!?p> 女子闔著的眼眸睜開,那眼眸如同琉璃映月,明澈好看的緊。只是美則美極,不免太過空靈。
裴無衣摸索著,艱難地支起身子,靠在床褥上,她道:“阿蔓,這藥都吃了多時(shí)了,我的病反而愈發(fā)重了,你也不用再辛苦煎藥,都倒了罷?!?p> 說著,猛地咳嗽起來,她胡亂亂摸索著,“咳咳、帕、帕子……”
阿蔓慌忙遞上,只見素白帕上紅梅朵朵,美得妖異。
她低聲喚道:“夫人。”
遠(yuǎn)方隱隱飄來弦樂絲竹聲,這個(gè)偏僻寂靜的庭院也因此平添了幾分生氣。
“阿蔓,你聽見了嗎,前院可真熱鬧?!迸釤o衣的聲音漸漸小了,“想我年少鮮衣,那時(shí)長安春光,三月青溪出游,王孫子弟皆相攜而去。當(dāng)真是熱鬧,當(dāng)真是熱鬧吶……”
她說著,似怨恨,似懷念,萬般情思皆在其中。
阿蔓忍著眼淚不曾掉落,伸手又為她掖了掖蓋了兩三層還不大厚的被褥,寬慰道,“會(huì)好的,夫人。會(huì)好起來的?!?p> 裴無衣一動(dòng)不動(dòng)。
是夜,雖是初春,更深霜重,仍然冷的睡不著,又不能視物,只得一聲又一聲喚道,“阿蔓,阿蔓。”
阿蔓就睡在隔間的小塌上。
她起身,匆匆忙忙,“夫人,怎么了?”
裴無衣細(xì)細(xì)拉著她的手,一雙手冰涼至極。
“阿蔓你上塌罷,脫去衣物,二人擠擠興許就不冷了?!?p> “夫人,這……這不妥當(dāng)?!?p> “無妨,你聽我的?!?p> 裴無衣輕聲說,有了阿蔓的相擁,冰涼的塌褥也慢慢的暖和起來了,但她卻突然睡不著了。
夜深霜重,屋子里燒的劣質(zhì)銀碳噼里啪啦作響,燭火搖曳,噗噗地爆出小燈花。
裴無衣睜著眼,一夜無眠。
翌日阿蔓醒來,驚覺裴無衣一宿未睡。
裴無衣只是溫聲安慰她無事,早上便只有一碗梗米清粥。她垂著眉眼,只吃了一口,便不食分毫,阿蔓紅著眼收拾碗筷,心下只盼著郎主日日食糠咽菜才好。
日子便這么不長不短的過去。
三月初五,農(nóng)歷驚蟄。
夜里裴無衣被悶響的一聲驚雷驚醒,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外面屋檐啪啪地響。
“阿蔓,阿蔓!”
近日她愈發(fā)地嗜睡了。阿蔓憂心她,只消喚了兩聲便匆忙起身了。
裴無衣支耳聽了一會(huì)兒,問:“阿蔓,外面可曾下了大雨?”
阿蔓掌上燈,低眉斂目,“是了,夫人。今日初五,可是驚蟄呢?!?p> 驚蟄,農(nóng)歷三月初五,三月初六兩日。驚蟄春響,萬物復(fù)蘇。這雨一下,過不了幾日,老樹便會(huì)紛紛冒蕊,只待萬紫千紅春朝日冉冉而開。
“驚蟄啊。”
倏地,裴無衣沉寂下來,咳嗽一陣后便攥緊了手中帕。
慢慢地,五更疏漏,報(bào)曉聲隨風(fēng)而來,雨也愈發(fā)的小了。
阿蔓挑開床帳,眉目有幾分喜色,“夫人,那抽芽的桃樹有一枝冒蕊了,正新鮮著呢?!?p> 裴無衣茫然抬眼,“是么?”
阿蔓的語氣輕快了許多,她認(rèn)真說:“夫人,驚蟄已至,周而始新,夫人的病定會(huì)好起來的。”
裴無衣未曾言語,早膳的梗米粥卻破天荒地吃完了。
過了晌午,裴無衣只覺得精神大好,面色也有了些紅潤。她讓阿蔓扶她尋到門前的石階上坐下。石階冰涼,墊上了一層舊衣物。
日光正好,稀稀冷冷的雨打在屋檐上,織成了一幅雨簾,
她倚在門框上,“阿蔓,這雨真熱鬧吶?!?p> 阿蔓在屋里認(rèn)真刺繡,她們沒有多余的余錢,春天來了也該添置衣物了。
“夫人,不止如此,日光也很好呢?!?p> 裴無衣瞧著,目光卻無一絲神采。她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氣息,細(xì)雨的微涼,春光的溫軟,唇邊漸漸浮起溫柔笑意。
她又想起了那年杏花滿頭,她自長安打馬而過,藍(lán)衣少年于紅塵向她清然一拜,驚起細(xì)雨斑駁。
回憶成思。
慢慢地,她闔了眼,纖長的眼睫如鳳蝶棲在臉龐。
雨慢慢歇了。
“夫人”阿蔓起身,見裴無衣倚在門框,面色安寧,唇邊帶笑,忽然意識(shí)到了什么。
她怔在原地,淚水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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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泠青衫
劇情有些慢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