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凌惜周。我在我弟弟消失的地方等候多時了?!?p> “多時是多久?”白茜問,心想著她和木青春應該是把那孩子送回了原來的時間點和位置。
“五秒。”女孩說話干脆。
黎鱈楓瞪了木青春一眼。
木青春瞪了白茜一眼。
跟她母親周緞一樣,凌惜周是個古典美人。明明不施粉黛、清湯掛面,卻漂亮得不像話,甚至比她母親來首富堂之前還要絕代風華。
眼角眉梢,攝人心魄。
雪媚娘只是見了她一面,便死活要回屋,閉門不出、不愿見客。
相比剛才捎給周緞旗袍的大氣,簡直判若兩人。
金法韓細看凌惜周,心下覺得她跟她母親只是長得像。
眉梢的鎮(zhèn)定、嘴角的世故像極了凌羅,并沒有周緞那種牽動人心的溫婉。
“你像你母親,也是大美人?!苯鸱n贊美道。
她與雪媚娘不同。她好像不會嫉妒。
“我不是美人。我是商人?!绷柘е苷f話的語氣和她母親或弟弟完全不一樣,干脆利落,甚至有些生硬無禮,“黎先生,我來跟你談筆生意?!彼蝗晦D(zhuǎn)向黎鱈楓,直入主題。
黎鱈楓不疾不徐地挪開自己看美女的眼神,看向左手西服袖口的鑲邊,右手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笑了笑,又把眼珠子移回來,不置可否。
“你想要什么?你又有什么?”
凌惜周說:“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是希望您能從家母身上取回貴堂給她的東西。”
“這恐怕不行。交易達成,不可反悔。恕不退換。”黎鱈楓瞇眼咧嘴,制造了一個拒人千里的親切假笑。
千般美貌、萬種絕色,都休想撼動他的半分利益。
“您誤會了,我提出的并不是一個損害您利益的請求——我并不是想要回我母親付出的東西,只是希望您取回給她的東西。貴堂何樂而不為?”
“怎么?她不想要這真愛了嗎?”
“家父家母青梅竹馬,早就認識并相愛了。只不過是造化弄人,錯過了彼此。所以你給她的是‘和真愛在一起的緣分’,對吧黎老板?”
黎鱈楓細細斟酌,覺得在理:“你母親換得的東西是直接從別的客人那里取來的,未經(jīng)首富堂檢查處理。我思量了原主人的話,她割舍的東西應該很復雜?!?p> “看面具女客當時絕望的樣子,她可能把所有關(guān)于愛情的東西都割舍了。包括自己的回憶和緣分……”金法韓看著黎鱈楓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
“這就是問題所在。”凌惜周微蹙眉心,像她父親一樣沉思,“我母親老是夢見我父親的離夢師、貴堂的沈先生?!?p> 白茜回想起那次面具女為他們?nèi)计鸹痖T——她當時看沈海韜的眼神,的確與看旁人不同。
“她到底是誰?為什么你揭開她面具的時候表情那么難看?為什么她認識我們……中的每一個?”雪媚娘問。
黎鱈楓好像回到了當初打開面具的一剎那,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起來,隱忍著疑惑重重的不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不見天日的絕望。
“好久沒見黎總表情這么豐富了?!卑总缤低档貙ι蚝mw說。
“她是你?!崩梓L楓吐出這句話的時候白茜正伸手捏沈海韜的鼻梁:“真的不是墊的嗎?好精致啊。”沈海韜抓住她的手,示意她看身后。
眾人看向白茜,顯然黎鱈楓的話是對白茜說的。
“不可能的黎總,她那么兇,還敢兇你,怎么可能是我呢。借我狼心狗肺豹子膽獅子膏我也不敢用那種態(tài)度對您?。 卑总鐢[手、慌忙辯解。
“首富堂游離于時間、空間之外,碰上未來的你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磥砟汶x開了首富堂。可是你為什么會變得那么恨我呢?!?p> 黎鱈楓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白茜覺得他好像很傷心、很無奈,語氣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她趕緊看向黎鱈楓。
又是面無表情。
白茜心說是自己想多了。
“會不會是雙胞胎……”金法韓說。
“不可能,白家近百年沒雙胞胎了,我查過了,白茜確實是獨生女。”木青春仿佛很不會看老板臉色。
黎鱈楓嘆了口氣,緊閉雙眼又很快睜開:“抱歉凌小姐,未經(jīng)檢查、貨物不純是我們的失職,您母親支付的費用我會如數(shù)歸還并且雙倍賠償。另外我們會上門一趟,把所有關(guān)于沈先生的部分剔除。煩請凌小姐事先通知一下你母親。”
“我跟沈海韜看家,你們?nèi)グ??!卑总缯f。
四人剛到,就見周緞送客。
“紅姑娘真的不用還給我。皮相的東西,我不在乎了,相信我先生也不在乎。就當是謝謝貴堂讓我們重逢吧?!敝芫劜辉倨亮?,也不再年輕了,如緞的黑發(fā)失去了往日的光澤,眼角嘴角有了細紋,只是那氣質(zhì),依然絲絲如綢。
面具女客看見了他們。她目送周緞回屋后走到四人面前,突然就在面具后悶笑了一聲,聽得人心里不舒服。
她對黎鱈楓說:“不勞您費心了,我把東西拿了回來。反正沈海韜已經(jīng)死了,您不用擔心首富堂的女人會下嫁給普通人了。這份滑稽的真愛,我還是自己留作紀念吧?!?p> “沈海韜死了?怎么死的?”黎鱈楓像是面無表情,又像是聲色俱厲。
“您兒子踩死一只螞蟻,還要天真地問我螞蟻怎么不動了?從這點來看,你們爺倆兒真像,不愧是您生的?!泵婢吲鸵贿吚湫σ贿呎f。
“我兒子?跟誰的兒子?”
“這信息量有點大啊……”木青春說。
其余三人沒有理他,他們緊盯那張面具,等一個答案。
“放心,不是跟我,我跟你都是黑眼珠,兒子能是藍眼珠么?!?p> “我沒操過這個心。”黎鱈楓冷冷地說。
曜石色眼眸的金法韓和琥珀色瞳仁的雪媚娘的眼里涌現(xiàn)出同樣的深藍色的絕望。
“說說而已,我跟您一樣,沒操過這個心?!泵婢吲偷男β暠壤梓L楓還要冰冷。
只不過黎鱈楓的冰冷像是冰封的霰雪峰,而面具女客的冰冷像是冰封的活火山。你擊破這層冰,暗藏其中的仇恨的火焰會瞬間將你吞噬殆盡。
“白茜。”木青春猶猶豫豫地喚了一聲。
“叫我紅茜?!泵婢吲腿∠旅婢撸厩啻何⑿?,眼里是跳動的火焰。
紅茜和白茜長得完全一樣,卻又完全不一樣。
白茜是自然黑中發(fā),發(fā)尾帶一點小心翼翼、規(guī)規(guī)矩矩的內(nèi)卷;紅茜的紅棕色卷發(fā)卻如火舞般肆虐,向不同的遠處散開,凌亂卻絕美。
同樣的五官,白茜一副低眉順眼抿嘴屏息的表情,紅茜卻肆無忌憚地放縱自己的五官,眉峰高挑、美目艷揚、鼻翼翕張——最奇怪的是嘴角,跟黎鱈楓一樣右邊明嘲般微揚,左邊暗諷般下勾,那不對稱的奇詭令人不禁心驚、又不禁心動。
毫無忌憚地表現(xiàn)自己就是美。
“走了?!奔t茜告辭。
“等等,你為什么……會變得這么恨我?”
“黎總,如果您能行行好,不是非要他死,或許您現(xiàn)在還是我的偶像呢。”
她干笑了一聲。
那種失去所有快樂、失到失無所失的笑聲,格外干澀逼仄,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會那么做?!袄梓L楓的臉上是與他年齡不符的滄桑疲乏。他的眼睛不再犀利如亮劍,睫毛疲憊地垂下。
“去跟沈海韜說去吧。珍惜白茜現(xiàn)在對你的尊重,過不了多久,就只剩仇恨了?!痹捯粑绰?,紅茜面前燃起了一圈直徑約兩米的火焰,她從這頭走進那圈火,卻沒有從那一頭出來。
“肯定是誤會,到了那個時間點就知道了?!?p> 木青春從黎鱈楓身側(cè)擠過,本著科學探索精神,探頭探腦想進去看一眼,那火圈卻陡然縮小成火苗,隨即咻得消失,只燒焦了他的額發(fā)。
木青春眼前閃過一道綠影。
“視覺滯留?!彼嗳嘌劬?,又捋捋頭發(fā)。
“你別太在意,興許是誤會?!苯鸱n柔聲道。
黎鱈楓不語,點了點頭。
“明明是同樣一個人,同樣一張臉,紅茜離開首富堂在外漂,可能還老幾歲,可是她為什么長得比白茜漂亮那么多?”木青春奇怪。
“一來白茜本就不難看只是品味差,二來人紅茜顯然不是吃貨,三來她交換到了周緞的顏值,四來她化妝了你個直男?!?p> “我看到口紅了?!蹦厩啻翰凰?。
“對了,那雙茜紅色魚嘴高跟應該是黎鱈楓在巴黎的時候買給白茜的,白茜從來不穿,紅茜倒是把它踩在了腳下。”她卷了卷自己弧度精致的發(fā)尾,又問黎鱈楓:“她的口紅也是你給買的嗎?好正的正宮紅。怎么不給我——和金法韓買一個呢黎總?!?p> “誰會給她買口紅。不是我買的?!崩梓L楓說“她”的時候拖了長音,極其不屑的樣子。
“她自己買的?”雪媚娘覺得不像,“白茜可沒有這么正的品味。上次木青春帶她買的那支死亡芭比粉涂了一次就被我悄悄扔了。”
木青春:“……”
“她們可能并不是同一個人吧?!崩梓L楓道。
“對,不是一個人,是白茜和黑化后的白茜。”木青春翻白眼道。
“紅茜把真愛拿回去了。那周緞和凌羅還能在一起嗎?”金法韓問。
“她應該只是把自己的私人情感和回憶收回去了,”黎鱈楓頓了頓,繼續(xù)用沒有感情的聲音說,“但是她把和真愛在一起的緣分留給了周緞?!?p> “其實啊,即便她全部收回,對周緞凌羅也沒有影響。除了死亡,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把這對他們分開了?!毖┟哪锼坪跏橇w慕。
待眾人回到了首富堂,只見黎鱈楓專座下的臺階上坐著白茜和沈海韜。
他們輕聲地說著話,眾人來了也沒有抬頭,置若罔聞。
“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逼胀ㄈ松蚝mw微醺了臉,手有些抖地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支外殼精致的口紅。
“你不化妝都這么清秀,涂個口紅我一定會多很多很多情敵吧。變漂亮了也不許喜歡別人哦。要不然,我會很傷心?!?p> 白茜怔怔地盯著沈海韜手里的口紅,同樣手抖地接過來,旋開:“好漂亮的紅玫瑰色,喜歡。我會貼身帶著的?!彼舆^來,藏在口袋里。
“紅茜色!”雪媚娘眼尖,聲音也尖。
身后的黎鱈楓仿佛是受到了刺激,突然失態(tài),一屁股坐在了木青春鞋面上。
“扎心扎成菠蘿了?她就是白茜,你其實一直不信,一直在查白茜有沒有雙胞胎姐妹……白家早就沒有雙胞胎了,不是嗎?!蹦厩啻簺]有急著把腳抽回來,就那樣墊著黎鱈楓,淡淡地說。
“你們把有關(guān)于我的部分從凌太太身上剔除了嗎?”沈海韜關(guān)心到。
“我們?nèi)サ臅r候紅茜已經(jīng)把有關(guān)于你的一切收回來了?!崩梓L楓冷冷地說。
“那未來的我、紅色的我還跟沈海韜在一起嘛?是不是她脾氣大,和沈海韜吵架了要把對他的愛丟掉?現(xiàn)在取回來了,也該和好了吧。”白茜像抱著大樹一樣抱著沈海韜的手臂,她的頭依偎在沈海韜肩頭,略微有些亞麻色的黑發(fā)絲拂過沈海韜下巴的胡茬,無比幸福地問。
黎鱈楓闔目不言,徑自回屋。
“他會愛你一生?!苯鸱n回答。
他的一生,不是你的一生。
白茜朝著沈海韜無邪地笑了起來,小臉在他西裝上蹭啊蹭的。
旁人把臉背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