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
墻壁忽而一閃,強光飛掠而過,耀眼如夏日正午的太陽。
方才強撐著在眼眶里打轉,不肯掉落的那滴淚,終于掙脫他逞強的目光,重重砸向黑鏡地面,形成一小汪水澤。
黎鱈楓以疾風般的速度抹過眼瞼,踩住眼淚,轉身讀取墻上的留言。
“把紅茜扔出首富堂?!猉先生”
沒等黎鱈楓走向木棺,木青春早已擋在了木棺前:“這里不僅有紅茜,也有白茜。白茜是我們的朋友?!?p> “她甚至都不是你的朋友。”黎鱈楓的語氣淡漠,卻殺人誅心,“如果不是白茜的溫良恭儉之下存有惡意邪念,怎么會有如此邪惡的第二人格,怎么會殺死雪媚娘,怎么會誅心金法韓?!?p> 木青春抖了一下子。
“讓開吧,當她殺死雪媚娘,當她要我做出那樣的選擇,當她讓首富堂分崩離析,她就早已不是你的朋友了?!彼涯竟淄T口推——更確切地說,是往門外的異度深淵推,邊推邊繼續(xù)說道:“你以為白茜紅茜相互獨立非此即彼嗎?她們一體雙靈、不分彼此。紅茜做的惡事,白茜也有份。”
木棺到了門口,黎鱈楓回頭朝木青春露出他經典的右揚左撇的邪魅微笑,伸出一根瘦削的食指,輕輕往外一頂。
木棺以門檻為支點,像蹺蹺板一樣上下?lián)u了搖,又向外面的深淵跌去。
“墻壁又亮了。”木青春又說。
黎鱈楓回頭看。
“封存就行別扔X”
像是匆匆寫下的。
黎木二人對視一怔。
追到門口,才看見木棺在首富堂地面以下大約十米的異度深淵里,緩緩旋轉著。
“還好異度空間沒有重力,找根繩子。”黎鱈楓指揮道。木青春點頭轉身。
話音未落,漩渦吞噬了木棺。
哪還有她。
二人面面相覷。
“異度空間沒有重力,卻有時空漩渦,我們失去她的概率是一樣的?!蹦厩啻旱馈?p> 金法韓的長發(fā)飛升出來,旋而向下,瞬間就達到了旋渦中心,攪弄了半天,一無所獲:“已經不在此時此刻了?!?p> “你可以放心了。世界之博大,我們不知道她在哪里;時間之亙古,更不知道她在哪一刻?!蹦厩啻簩梓L楓說。
那語氣涼涼的,并不是諷刺,卻也沒有什么別的感情。
“這個X先生怎么……”金法韓收回長發(fā),遲疑道。
“首鼠兩端的?!蹦厩啻航釉挕?p> “是啊,舉棋不定的?!彼M可能小聲地說。
“立場不堅定得跟兩個人似的?!蹦厩啻簱u頭。
“你們知道他聽得到的吧?”黎鱈楓示意他們閉嘴。
突然他眼神一雪亮,奔向墻壁。
“聽見又如何?署名也不好好敲定,一會兒自稱X先生,格外裝逼;一會兒又簡稱自己為X,假裝低調。這個人就是個精神分裂?!蹦厩啻旱乃季w飛快地活絡起來,似乎只有這樣他才沒心思慢慢斟酌內心強烈的情緒。
失去雪媚娘的痛苦。失去白茜的悲傷。
撲向墻壁的黎鱈楓看見墻壁就在他到達的前一瞬不亮了,還是一面俗氣的金漆背景墻,來得及映入眼睛的只有右下角自動顯示的日期。
“這是一條十九年后的留言?!彼f,“首富堂時間的十九年后?!苯鹉径俗呦驂Ρ?,墻壁卻黯淡得跟再也不可能亮起一樣。
“十九年后——有人在未來操縱我們改變過去,為什么?”木青春問金法韓。
“不甘心吧?!崩梓L楓道,“今天大家過得都不容易,早點休息吧?!?p> 黎上樓。
木青春跟著上樓。
他去了雪媚娘房間。
這個房間,也曾經有馬卡龍色窗簾隨風飄揚迷亂他的視線,有他叫不出名字、雪媚娘故意誤導他錯認的各色花兒,有會變幻出滿天星、整片海、遍地花的吊燈,有被他次次嘲笑的粉紅紗幔的圓形公主床,有迷宮一般的衣帽間。
有那個對他頤指氣使、從來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雪媚娘。
活著的雪媚娘。
有她特有的那種,如陽光媚暖,又比月光陰柔的仲夏黃昏的曖昧氣息。
他在開滿白玫瑰的圓形雪地床上坐下,在慘白的房間坐下,在亮白的燈光下看潔白的窗簾飄起如祭奠。
他好像很努力地笑了一下,清清嗓子。
“雪媚娘你知道嗎,X先生來自未來,他在墻壁上的留言是十九年后的。還有,他是個舉棋不定的精神分裂,跟白茜紅茜賽的。先讓我們把紅茜扔出去,一扔出去又變卦,說不能扔,要配上烏賊骨,把雙生茜煉成通經化瘀茜草炭,造福廣大痛經婦女?!?p> 黎鱈楓聽見木青春的胡言亂語從隔壁雪媚娘的房間傳來,便起身去關自己的房門。
“紅茜她犯了錯、殺了你,她應該受到懲罰,可是她太牛逼了,我們只能先把她封印起來。”
“黎鱈楓把她扔進了異度深淵,碰上了時空漩渦,現(xiàn)在別說不知道她在哪個地方了,都不知道她在哪個時間?!?p> “掉進了時空漩渦很難回到此時此刻,我們應該放心的?!?p> “可是倒了八輩子血霉的白茜也在里面跟著她一起受罪,誰叫他們一體雙靈呢?!?p> 去關門的這一路很長,免不了又聽見一些不該聽的。
“現(xiàn)在首富堂只有我和金法韓孤男寡女了,那個棺材板臉的冰坨子不算?!?p> “我是想跟女神獨處,但如果是要你和白茜來換,那我寧愿娶了黎鱈楓?!?p> ……
黎鱈楓的房間位于首富堂二樓正中,是所有房間里最大的一間,簡直可以說是廣闊無垠。
他走了很久,終于到了門口。
他關上棱角分明的黑金屬門,把木青春的胡言亂語擋在門外。
“為什么X先生分裂得像兩個人?為什么他有時候署名X先生有時候署名X?一個殺伐決斷一個優(yōu)柔寡斷?”
木青春急迫而好奇地問雪媚娘。
好像只要自己真的很心急、語速很快、真心想聽到回答——
就真的會有回答。
雪媚娘仍是一臉皎潔的白月光??吹媚厩啻貉矍耙黄F茫茫。
“給我點建設性的建議好嗎,你不是最喜歡打斷我的思路了嗎?丑八婆。”他罵她,眼角落下一滴淚。
雪媚娘仍是一臉安詳。
“我罵你你怎么不知道罵回去呢。你不是最討厭我說你沒有別人漂亮嗎?你不是刀子嘴地雷心嗎?你自己不知道嗎,你比白茜長得還有內在美!首富堂里就你最難看,黎鱈楓那張棺材臉都比你精致。跟我你更沒法比。你罵我啊,罵我?。 ?p> 他竟哭起來。
現(xiàn)在的雪媚娘像是一個白色的黑洞,沒有回音,沒有反應。
不可能和他吵架互掐,反駁他是呆瓜腦子木魚嘴,更不可能踩著恨天高追著他打。
木青春抹了一把臉,沒有告別,只是留下十來朵被他坐扁的白玫瑰,和花瓣上晶瑩的淚水。
回去吧,他自己對自己說。
走了好久,發(fā)現(xiàn)自己直接從雪媚娘的房間走到金法韓門口了。
你房間在對面,鐵樺木腦袋。
他用雪媚娘罵過自己的話同樣罵自己。
鐵樺木,是最硬的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