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還是一樣過。
單子還是一樣接。
“厭食癥。節(jié)食節(jié)的。”骨瘦如柴的客人，年輕稚嫩而又垂垂老矣，耷拉著腦袋，坍塌著肩膀。
她說起話來有氣無力，嘴如將死之魚的唇一樣，時不時翕動兩下，更多的時候沒看出來有動彈。
整個人猶如一株烈日暴曬下萎靡不振的麥苗。
“都說要么瘦要么死，我怕是兩樣都占了，再沒食欲，我真要……”
大抵是覺著不吉利，怕一語成讖，客人自覺閉上嘴。
黎鱈楓專業(yè)地注視她蠟紙一樣的臉：“你需要一個好的胃口。”
金法韓打量她——應(yīng)該也是個蠻好看的女孩，說話有著未經(jīng)世事的稚嫩，身材比例勻稱。
只是因為過于消瘦，顯得臉色蠟黃、身形傴僂，沒有朝氣。
“我現(xiàn)在不在乎什么身材不身材的，我只要我的好胃口。用什么來換我都愿意?！?p> 黎鱈楓隱隱一笑：“用什么來換都愿意？”
干瘦女孩遲疑了一下。
“那什么都不要你換，你樂意嗎？”
女孩似乎不敢相信。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同一樣?xùn)|西，你渴望得到，別人急于拋掉?！崩梓L楓道。
“是啊，別人不要的男生，我連撿都不能撿。”她消瘦的臉因為掠過憂郁而更顯得可憐：“僅僅只是85斤和135斤的區(qū)別?！?p> “那你可有1.5個人家重——”木青春忍不住給她算了筆賬。
黎鱈楓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
金法韓也善意地白了他一眼。
“……還多了七斤半”木青春繼續(xù)小聲嘟噥。
“我90斤的時候他答應(yīng)了我的表白，我70斤的時候他離開了我?！?p> “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留著過年嗎？”雪媚娘不在了，木青春負(fù)責(zé)接話，他用“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的口吻義憤填膺道。
女孩突出的鎖骨顫動了一下。
“姑娘，本堂主這里免費贈送一個好胃口。因為體重超標(biāo)臨時被取消維密資格的模特身上摘的?！?p> 金法韓想起來，那個跟真金法韓一樣金發(fā)碧眼的法國女孩躺在春夢床上，用巴黎口音的英語一邊推崇法國美食，一邊抱怨法國美食，直到睡著。黎鱈楓取走她的好胃口，她醒來后如釋重負(fù)，卻又若有所失。
“謝謝老板！”女孩感激涕零。
“不用，物件免費，手續(xù)費還是要的?！?p> “等一下……多少錢？”
黎鱈楓看了一眼金法韓，報了一個相對善良的數(shù)字。
“那算了，我沒有那么多錢?！?p> “你很快會還清的?！?p> 女孩遲疑了一下，在金法韓的催眠床上躺下，像是箍緊了人皮的骷髏，慘不忍睹。
金法韓閉上眼，把手放在她額頭上，卻感覺自己摸到了頭蓋骨做的人皮風(fēng)燈，不由得心下一驚。
“怎么。”
“沒什么。”金法韓沒理黎鱈楓，繼續(xù)集中注意力，催眠女孩：“放入吧?！?p> 胃口是一個胃的靈魂，是一團氣味的聚會。
食物的味道開了個派對。
A5和牛的肥美軟嫩、入口即融；牛油拌飯的油而不膩、津潤下飯。生魚片的柔滑綿密、細(xì)膩醇厚；酸菜魚的酸辣入味、爽滑鮮嫩……
阿爾巴白松露。艾瑪斯魚子醬。那不勒斯披薩。蒙特利爾熏肉。德克薩斯燒烤。香格里拉松茸。
貴州酸湯肥牛。長沙剁椒魚頭。南京鴨血粉絲。西安羊肉泡饃。XJ酸奶疙瘩。重慶酸辣粉。武漢熱干面。天津狗不理。柳州螺螄粉。法國鵝肝醬。泰國冬陰功。巴西烤肉。BJ烤鴨。山西碗托。西湖醋魚。
可樂雞翅?？оＨ?。天婦羅。關(guān)東煮。大閘蟹。小龍蝦。厚蛋燒。薄蛋卷。紅香腸。綠茶餅。土筍凍。水煮魚。鐵鹵蛋。銀鱈魚。法棍。意面。湯包。生煎。
氣味交織在一起，各自鮮明卻又融合一體。
美食不分貴賤，也分不出貴賤。
黎鱈楓謹(jǐn)慎地團著這團如氧氣般完全透明、沒有形狀，卻又如整條美食街般散發(fā)各種食物香味的氣體，不易被人察覺地咽了一大口唾沫，走向女孩。
好似在團著透明空氣的滑稽姿態(tài)讓木青春不由得笑了出聲。
黎鱈楓飛快用眼神割了他一眼，他卻不知收斂，樂不可支的表情連金法韓都被逗得掩嘴輕笑。
黎鱈楓無奈，只能置之不理，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一團透明之中……輕輕按入女孩胃的位置。
“你把紅酒燴雞的味道吸走了。”確認(rèn)這團好胃口被女孩的胃吸收后，黎鱈楓收起右手在背后，筆直起身，斜了木青春一眼，一臉鄙夷。
“何止紅酒燴雞，還有Diva酒、閃光鱘魚子醬、麝香貓屎咖啡、法式鵝肝、夫妻肺片、佛跳墻……”木青春貪婪而又陶醉地呼吸著空氣中殘存的美食的味道。
黎鱈楓臉色鐵青：“如果每次轉(zhuǎn)移你都吸走七種食物的味道，這個胃口會越來越難激起客人的食欲！”
“你還想轉(zhuǎn)移幾次？我沒記錯的話，這樣的胃口，你最近又從一個快死的美食評論家身上取了個吧。”
“一個胃口換十年壽，他可不虧。”對方冷冷回應(yīng)。
“美食家唉，那種交易豈不生不如死?！蹦厩啻洪L吁短嘆道。
“要不是這么嗜吃如命，他也不會得胃癌?！?p> 黎鱈楓沒再容他置喙，讓金法韓叫醒女孩。
“會數(shù)數(shù)么，明明是八種味道。大福的清甜冷香不明顯而已。就這觀察力也能當(dāng)堂主？”木青春道。
“大福”是一種日式甜點，冰皮包裹，餡料是淡奶油和水果粒，軟糯清甜、冰潤細(xì)膩。
……也叫雪媚娘。
“取爛桃花來?！崩梓L楓弧度完美的嘴唇輕輕翕動，很是誘人。
而那誘人的唇卻一本正經(jīng)地吐出五個讓金法韓莫名其妙的字來。
她有些疑惑，卻不想問，遲疑了一下。
木青春背對他倆翻了個白眼，上樓，去儲藏室。
他繞開一座座高強度防彈水晶方罩保護的肉眼看不見的寶貝，又繞開一排排放置各式各樣奇珍異寶的紅木柜，角落里蹲下。
“來了？坐吧。”他一邊在角落里翻找，一邊頭也不回地說。
跟上來的金法韓把儲藏室環(huán)顧了一遍，沒看到有坐的地方。
木青春起身，把一個高臺上的水晶方罩取下，讓她坐。
金法韓吃了一驚。
“沒事，這里面是黎鱈楓前世的愛與記憶，放飛了他也不知道——你記得上輩子的事？”
金法韓點頭：“夢到過。”把水晶罩蓋好。
木青春識趣閉嘴，轉(zhuǎn)身翻找，飛快地從角落里刨出一個布滿霉斑的朽木盒子來。
順便也揚起好大一陣灰塵。
“這里面是什么？”金法韓疑惑，掩鼻悶聲道。
木青春一臉賤兮兮，挑眉不答。
她打開盒子，只聞得一陣腐臭揚了出來，她忙把盒子放下來，推遠些。
只見盒子里是一朵桃花，每一瓣花瓣都像她的嘴唇一般完美無瑕，粉紅柔軟。
然而這桃花無根無莖，花芯潰爛腐壞。
“奇怪?！彼f。
“奇怪？”
“花不都是從花瓣開始腐朽凋零的嗎？這朵桃花怎么花瓣完好花芯腐爛？”
“爛桃花之所以能吸引人，正是因為它外表光鮮。要看到它內(nèi)心敗壞，需要時間和經(jīng)驗，或是直覺和智慧?！?p> “黎鱈楓為什么要給那女孩爛桃花？”
“你沒發(fā)現(xiàn)她還是愛那個在她135斤的時候忽略她，90斤的時候答應(yīng)她表白，70斤的時候逃走的人渣嗎？”
“是這么一回事。但主動把女孩子往火坑里推，是不是太殘酷了？”金法韓不解。
“不把那朵爛桃花送到她身邊，她自己也會去找他的。黎鱈楓算是送她個順手人情吧，”木青春把盒子遞給她，“早死早超生?！?p> ……
樓下的黎鱈楓接過金法韓取來的盒子，有經(jīng)驗地屏住呼吸后，方才打開朽木盒子，把爛桃花植入了女孩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