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我將行于陰影

　　“不是。”

　　影侵入思維，具現黑暗之心之前，意識昏沉的倉持千智竭盡全力開口說道：“不是這樣的?！?p>　　在被噪音填滿的腦海之中。

　　她偏執(zhí)地認定了一件事情，這個目標讓她可以脫離惡念的影響，進行反駁。

　　那吵鬧的聲音，屬于她的惡念沒有停下：“殺了他們吧，那些僅僅只是看著，就讓我感到惡心的家伙?！?p>　　“我……拒絕?！?p>　　頭痛欲裂。

　　眼前仿佛出現了無數個自己，露出僵硬的詭譎微笑，一對對烏黑眼瞳齊刷刷地盯著她，充滿令人作嘔的惡意。

　　倉持千智一手捂住額頭，漆黑雙目看不出任何神采。

　　迷茫縈繞于周身。

　　“那樣……不對?！彼@樣說道。

　　“有什么不對的？”對面的‘倉持千智’三三兩兩地開口說：

　　“那些調查員和獵魔人差遠了，完全沒有值得向往的優(yōu)點；那三個人整天繞在你身邊，早就該厭煩了；還有那把……金燦燦的太刀，你看著就不覺得不舒服嗎？”

　　“……”

　　“你自己想想吧，為什么會覺得惡心？”

　　為什么？

　　倉持千智在她們的注視下，一聲不吭陷入沉思。

　　因為我沒有勇氣面對的異常，那些同樣弱小的調查員卻敢為之付出生命。

　　因為我只想去做想做的事情，卻總是被她們拽著學習，甚至連修學旅行都沒能放松度過。

　　因為我與那樣璀璨的光無緣，陪伴我的只有黑暗，所以才會嫉妒那般耀眼的人。

　　是這樣嗎？

　　“……”

　　不對。

　　腦袋依舊暈沉，她險些順著對方的引導思考下去，但……

　　“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p>　　抬起眼眸，漆黑雙目偏執(zhí)且怪誕，倉持千智說出自己的目標。

　　——只要能達到最本質的目的就行了。

　　在雨宮澪的指引下，思考過后得出的結論。

　　“我只是想幫到他們，這就是我現在想做的事情。”

　　倉持千智向前邁出一步，無數惡毒眼瞳隨她轉動。

　　“既然我做不到，那就交給他們去做，我只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行了。”

　　這同樣能達成最終目的，區(qū)別在于她逃避與否。

　　避開了最危險的工作，轉而選擇更為輕松的方式……倉持千智深知自己的渺小。

　　“力所能及？憑現在的你，又打算做什么？”無數的她開口說道。

　　倉持千智歪了歪腦袋，緩緩勾起一抹癲狂的微笑。

　　她依舊不正常，那個偏執(zhí)的目標作為思維的錨點，讓她從瘋狂的軌道上偏移過來……卻沒能完全扭轉。

　　還未回答，充滿惡意的她們接著說：“別再找借口了，你已經放棄了，不是嗎？”

　　倉持千智皺起眉頭：“所以我才要用另一種方式達成目標?！?p>　　毫無笑意的笑聲響起，在腦海里飄蕩，充滿嘲諷之意。

　　她們一個個開口說道。

　　“目標？”

　　“你的目標，你的最終目的是什么？你能說得出來嗎？”

　　“調查員可不是什么好職業(yè)，你自己也知道的?！?p>　　“一群弱者罷了?！?p>　　“狼狽逃竄，在異常的陰影下茍延殘喘的存在?！?p>　　“可笑，真是可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她們同時開口：“你當初想成為調查員，完全沒有必要啊?！?p>　　“……”

　　倉持千智的表情茫然一瞬。

　　無數的她身上翻起惡心的漆黑觸須，纏繞成一條條蠕動的肉蟲，裹挾猙獰的惡意朝倉持千智靠近。

　　“都是借口！你的所言所行，所作所為，盡是借口！”

　　“其實你很厭惡這些吧？”

　　“在籃球場上看到那把光刃時，你把它和自己的眼睛對比了不是嗎？”

　　“當時的感受是什么？”

　　“嫉妒？厭惡？惡心？還是說……”

　　“全部都有？”

　　“去吧?！?p>　　“殺光他們?！?p>　　“殺光他們！”

　　“殺光他們?。?！”

　　“然后……”

　　手掌纏上身體，她們的身軀融化出粘稠惡意，緩緩淌下。而后倉持千智的腳踝被抓住，雙腿被抓住，雙臂、頭發(fā)、頭頂……

　　似在九幽地獄回蕩的狂亂之音鉆進耳朵。

　　“加入我們，擁抱瘋狂吧?！?p>　　“倉持千智?！?p>　　無數手掌徹底覆蓋住全身，只余漆黑的雙目未被擋住。

　　她的意識正被拖拽，向著完全的，真正的瘋狂，緩緩沉浸。

　　“……”

　　我……

　　又是為什么，想成為調查員呢？

　　立下這個目標的最初的我，又在想些什么呢？

　　陰影籠罩而來，遮擋漆黑眼眸，倉持千智的意識沉入黑暗，同時眼前閃過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轉瞬消失。

　　看不清……有一層薄霧將它們擋住，如同鏡花水月般若隱若現。

　　是過去的記憶嗎？或許是時間太久，以至于有些模糊。

　　倉持千智茫然地漂浮于惡意之中，一副新的畫面浮現。

　　群青色夜空之下，燈光暈染的昏暗樹林旁，銀發(fā)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開口說著什么。

　　啊，當時應該再問一問她的。

　　那個想要成為調查員，和自己遠遠不同的女孩，一定能夠撥開這片迷霧……

　　倉持千智試圖伸出手掌，去觸碰這片霧氣，想要看到屬于自己的‘真實’。

　　現在……又有誰能為我驅散這片迷霧？

　　僅僅依靠我這樣的人，是絕對做不到的。

　　做不到的啊……

　　倉持千智這樣想著，卻發(fā)現眼前的霧氣緩緩散開，愈發(fā)淡薄。

　　“……？”

　　那些畫面，能夠看清了。

　　“我想成為調查員……的理由……”

　　五歲的小女孩坐在電視機前，看著身穿黑色風衣，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帥氣偵探，目不轉睛。

　　七歲的小女孩將黑色窗簾做成披風，耍帥地擺出姿勢，接著腦袋被敲出一個大包。

　　九歲的小女孩悄悄跑到除靈協(xié)會涉谷區(qū)分部附近，暗中觀察出入的人群。

　　十歲的小女孩第一次……遇到了‘異?！?。

　　幻影般的記憶出現一張模糊的面龐，那位調查員帶著她逃跑，步調錯亂，雙手顫抖……

　　“真狼狽?！?p>　　原來還有這樣的人，居然把他忘記了……

　　倉持千智忍不住笑出聲，仿佛回到了當年。

　　“明明自己也很害怕，甚至已經自身難?！彼拖骂^，輕聲說道，“可哪怕再怎么狼狽，再怎么倉惶，再怎么弱小……”

　　那道穿著調查員風衣的身影，如自己過去無數次所憧憬的那般，強大且?guī)洑狻?p>　　微弱的光暈散開，腦海里的惡意開始消融。

　　“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加入其中，那些致力于消滅異常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會朝著這個職業(yè)的最終目的行去。”

　　倉持千智的手掌破開那些包裹而來、翻涌肉蟲的黑暗：“他們終將拯救這個世界，就算僅僅只是付出綿薄之力，依舊如群星閃耀般，淌出漫天星河?！?p>　　就像是許多熱血少年所熱衷的那樣，她對此心懷向往。

　　漆黑的雙目重獲光芒，望向那些充滿惡意的眼瞳。

　　“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是值得敬重的偉大之人?！?p>　　“那些都與你無關！”她們說道。

　　“我知道。”

　　像是爬上河岸的落水者，倉持千智站到粘稠惡意之上，垂眸說：“你聽過辛德瑞拉的故事嗎？”

　　“……”

　　那是不久前，由雨宮澪訴說的，一位迷茫女孩的故事。

　　“在那段旅途上，她遇到了多個‘自我’，最終卻能獲得勇氣，找回真我?！眰}持千智看著重新凝聚，變成無數表情詭異的高馬尾女孩的‘惡意’。

　　“你們……也一樣吧？”她露出與之不遑多讓的，瘋狂的笑容。

　　“……你想說什么？”

　　“由無數惡意凝聚而成的我，妄圖將我拽入瘋狂。”倉持千智邁出一步，她們隨之后退一步，“就像是分裂出的不同人格，但……你們絕不是我?！?p>　　“……別再自我安慰了，我們就是你的惡意，你的卑劣，你的不堪！你應當面對最真實的自我！”

　　“只要我還沒成為你們，你們永遠都不會是我……從見到那張鏡中的笑臉面具開始，我就能聽到你們的聲音?！?p>　　倉持千智平靜地說道：“你們太吵了，太過聒噪了，那之后的每一天，你們都在試圖向我灌輸那些想法?！?p>　　神海學園的那張鏡中笑臉藏在衛(wèi)生間里，并非怪談。倉持千智因此中招，時至今日，思維愈發(fā)偏向瘋狂。

　　瘋狂和詭異共同帶來影響，使她的腦海里出現了這些人格分裂般的存在。

　　但這反而加劇了她的偏執(zhí)，哪怕已經放棄成為調查員，她那未被察覺的信念依舊藏于心中，直至被雨宮澪點醒，直至現在徹底驅散迷霧。

　　若非‘影’引出人心惡念的能力，這些惡念精神只能一直潛藏起來，每次的蠱惑只有微弱到近乎于無的效果。

　　“可你們不是我?！?p>　　她再次強調道：“你們的想法，與我無關?！?p>　　光芒逐漸亮起的腦海中，那些‘倉持千智’驚恐地，一步步地后退著。

　　“該死，該死！說得那么好聽，你不也放棄了嗎？！你這個懦弱的家伙！”

　　“你說得對?！逼岷诘碾p目仿若翻涌起黑焰，她想起雨宮澪敘述辛德瑞拉的故事時，用到的一句話。

　　“人類的贊歌是勇氣的贊歌，人類的偉大是勇氣的偉大?！眰}持千智似是在感慨，“而失去勇氣的我注定渺小?！?p>　　“你……”

　　“正因如此……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應該對那些充滿勇氣、敢于面對異常的存在抱以最為崇高的敬意！”

　　病態(tài)般的執(zhí)著燃燒出滾燙的黑光，她接著說：“無論是弱小的調查員，還是想要成為調查員的雨宮澪，亦或是能夠以光刃斬殺那些怪物的北條泉一，都是如此！”

　　“……”

　　惡意正在融化。

　　“嫉妒？厭惡？惡心？

　　不，看到那把光刃之時，我如過去一般，內心唯有憧憬，我想去接近這樣的人，想去成為這樣的人……

　　這些終將閃耀、如同繁星的人。

　　……可渺小的我，懦弱的我只能看著他們散發(fā)出的光輝，藏在那無光的漆黑角落里。”

　　沉默數秒，她說：“我不會向前，也絕不會后退?！?p>　　掌心出現一柄漆黑的匕首，倉持千智向前邁步：“你聽說過賣火柴的小紅帽的故事嗎？”

　　消融的惡意在她前進的方向上緩緩匯聚，沒有回答。

　　“那位銀發(fā)少女最終得到了勇氣，殺死了懦弱的自己?！?p>　　她看著自己手中的匕首，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不，并不相同。

　　“我沒有勇氣面對異常，我依舊懦弱，可妄圖將我拽入瘋狂，讓我變得更加懦弱的你們，絕不會成功！”

　　漆黑匕首在愈發(fā)明亮清晰的腦海中暗沉無光，卻燃起沸騰烈火般的陰影！

　　“永別了，更加懦弱的我。”

　　少女充滿覺悟的語聲響起，她朝著那團氣勢漸弱的惡意走去。

　　下一刻，這些淤泥般的惡意凝聚完畢，顯現出巨大的，漆黑的高馬尾少女的身形。

　　她的下半身像是沉入水底，上半身趴伏于地面，朝那道逐漸靠近、渺小的人影怒吼道：

　　“別開玩笑了！倉持千智！你也見過那紅月之下的可怕景象了吧！那就是異常，不是那些弱小的調查員可以承受的！”

　　倉持千智并不說話，咆哮產生的氣流吹開發(fā)梢，卻分毫無法撼動她的步伐。

　　“你不就是因此才放棄的嗎？！好好想想！當那些弱小的家伙前赴后繼地跑去送死，一個個地瘋掉，卻起不到任何作用，那是多么的不自量力，多么令人作嘔的事情！”

　　她輕抬匕首，橫于身前，漆黑雙目灼燒的信念不曾減弱。

　　“你就是一條膽小的蛆蟲，你應當永遠活在黑暗之中！像你這樣懦弱的人，談什么信念？談什么覺悟？可笑，可笑！你以為你還能做得到什么嗎？倉持千智，擁抱瘋狂吧，這樣才能展現出最真實的你！”

　　惡意試圖在這最后關頭用言語擊潰她，可是倉持千智對此無動于衷。

　　她不再迷茫。

　　“你這該死的……”

　　“我已經決定好了?！?p>　　少女突然開口，打斷惡意的咆哮，語聲平靜。

　　“如果天總也不亮，那就摸黑過生活；如果發(fā)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fā)光，那就別去照亮別人。”

　　她的聲音緩緩提高：“但是，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要為自己的茍且而得意洋洋；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更有熱量的人們。”

　　倉持千智來到惡意面前，右臂前伸，匕首對著它，黑焰灼熱滾燙，語聲堅定不移。

　　“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p>　　愈發(fā)敞亮的光芒照臨而來，少女推出手掌，漆黑匕首沒入惡意的身軀。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已經決定好了。”

　　黑焰卷起，陰影在光芒之中留存。

　　“有光的地方便有影，當那璀璨的群星于空中閃耀之時，人們將沐浴在它們的光芒中，而我，則會行于陰影，將所有扭曲的蛆蟲……”

　　瘋狂執(zhí)著，卻又帶著一往無前的信念的笑容出現在少女的臉上。

　　“悉數斬殺，一個不留！”

　　刺出的匕首燃起喧囂黑焰，印刻著向后掠散的氣流，如張開巨大漆黑的雙翼，暗淡卻又耀眼！

　　光芒吞沒一切，包裹住那團陰影，以及立于陰影的少女。

　　腦海之中，少女和惡意的交鋒，就此結束。

　　……

　　黑暗之心翻涌的霧氣淡去，溫暖明亮的金光向外照射。睫毛輕顫，少女躺在心臟里，睜開眼眸。

　　眼前出現的是淡化的黑影，她下意識伸出手掌，將它抓住。

　　“……”

　　這里是‘影’創(chuàng)造的思維空間。

　　倉持千智有些茫然地看著周身的光芒。沒能理解現在的狀況。

　　視線轉移到伸出的手掌，她呆呆地眨了眨眼。

　　誒？我抓了個什么東西？

　　她緩緩抬頭，看清眼前的淡薄黑影后，嘴角緩緩勾起。

　　僵硬的笑容浮現。

　　異異異異……異常？！

　　QAQ。

　　別別別……別慌，先問問看……上次樹林里的那個老人也是這樣。

　　雖然不管怎么看，眼前這東西都不太像是人類……

　　怎么可能是啊！

　　恐懼上涌，思維開始混亂的倉持千智低聲開口問道：

　　“你是……異常嗎？”

　　“……”

　　沒有得到回答，倉持千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屏住呼吸，隨后發(fā)現這道影子越來越淡，直至消失。

　　下一刻，她回到了陰影空間，依舊無法視物，卻能感受到外界的存在。

　　不知為何，她的眼角掛著淚珠。

　　說起來，十歲時遇到的那位調查員，自己為什么會忘了呢？

　　“……”

　　時間還真是殘酷，能淡化許多的記憶。

　　倉持千智晃了晃腦袋，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這并不妨礙她適應現狀。

　　她嘗試在陰影空間里活動，感受著逐漸積累的‘概念之影’。

　　影不再需要那道意識，若是那新生數年的意識已產生了求生欲望，或許會在金光面前反抗，或是換一種方式存在，但它選擇了散去，因為……

　　新的意識將掌控影，她有這個資格。

　　在被吞噬而來的惡念徹底侵染之前。

　　人群散盡的籃球場上，無數怪物奔走嘶吼，場面熱鬧至極。

　　一團至暗的陰影蠕動著，一只手掌破開黑暗，向上伸出，旋即收回。

　　陰影有些笨拙地在原地擺動一會，緊接著朝某個方向沖去。

　　一閃而過，迅速消失……

　　然后撞到了一片明亮的光線，速度陡然變慢。

　　隱約傳來少女的驚呼聲——在陰影空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