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中主簿,奉命到太平村送糧,一行十余人,三輛馬車。
到得村口,派人去尋村中保正方九爺,當(dāng)面交接。
方九爺帶著方晨匆匆趕到,隨后上前見禮,“方九,見過陳主簿?!?p> 那主簿十分客氣,“九爺客氣了,默此來是奉了錢大人的命令,給村中送糧,還請九爺早做安排。”
方九爺猶豫片刻后道:“回主簿,如今村中不缺糧,還請主簿將這些糧拉回去,分給需要之人。”
不遠(yuǎn)處的方晨微微皺眉,送上門的糧食都不要嘛?
為什么不留下?
多給自己留一條后路,難道不好嗎?
他的不理解,或許是因?yàn)楹笫廊说膬r(jià)值觀因素,他可沒有千人這般大無畏的精神。
生死面前,他肯定是先以自己為重。
陳主簿忍不住冷聲道:“哦?九爺可知,若敢欺瞞,我便有權(quán)將你擒下縣獄!”
方九爺連連搖頭,“自不敢欺瞞主簿大人,太平村確實(shí)不缺糧?!?p> “細(xì)細(xì)講來,若能有續(xù)糧之法,我保你重賞!”
“回主簿,此事乃是方小郎君之功!”
“方小郎君?哪個(gè)方郎?”
方九爺轉(zhuǎn)身,對著方晨拜身。
方晨無奈,只得上前道:“我會捕魚,授予村民,收獲頗豐?!?p> 陳主簿十分驚奇,多看了方晨兩眼,對方九爺問道:“此言當(dāng)真?”
方九爺答道:“當(dāng)然不敢誆騙主簿,我說的是實(shí)話?!?p> “我要親眼確認(rèn)。”
“主簿這邊請!”
方九爺引路,帶陳主簿進(jìn)入村中,老遠(yuǎn)就看見了一處用以養(yǎng)魚的小池塘。
這是前幾天剛挖的,專門用來養(yǎng)從河中捕上來的活魚。
“咦,竟是真的?”
池塘中魚兒翻滾不停,一眼看去,少說得有千余條,若是拉到縣中,換千斤糧食不在話下。
“主簿見到了,我可不曾誆騙你。”
“哈哈,九爺莫當(dāng)真,此乃喜事。對了,真是那方郎所為?”
陳主簿見方晨年少,不好輕信,便多問了一句。
方九爺點(diǎn)頭,張口語言,后又吞了回去,只是笑著點(diǎn)頭。
陳主簿見狀十分奇怪,又問道:“莫非有什么難言之隱?”
方九爺嘆了口氣,“郎君身份尊貴,奈何此事不便透漏,還望主簿緘口?!?p> “當(dāng)?shù)?,九爺既然如此說,想必定有不言之理,我又怎會多問。”
“主簿一路辛苦,稍作休息,我讓人做些魚食,也好填飽肚子?!?p> 陳主簿十分高興,“既然如此,多謝九爺了?!?p> 方九爺離開,陳主簿便將目光放在了方晨身邊。
“不知小郎君從何而來?”
方晨看著面前這位彬彬有禮的主簿,頗有好感,便笑道:“北方?!?p> “哦?可是建康、揚(yáng)州一帶?”
方晨并未回復(fù),他確實(shí)是北方人,只不過他來自太原。
如今的太原,用后世話來說,乃是敵占區(qū)。
被金國掌控,受偽齊支配。
什么是偽齊?
就是金國扶起來的傀儡國,用以控制中原之地。
而如今在南宋,北方卻變成建康、揚(yáng)州,可笑嗎?
可恨??!
他能感覺到心中戰(zhàn)魂的熊熊怒火,卻無能為力。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山河破碎誰來重鑄?”
耳旁再次出現(xiàn)來自“他們”的低吼,方晨神色略顯不自然。
“郎君,你這是......”
剛才還在說笑,怎么一瞬間,這位小郎君就變了臉色。
方晨鎖著眉頭,跟陳主簿抱拳道:“實(shí)在對不住,小子內(nèi)急,先走一步?!?p> 掉頭就跑,雙手抱頭,低吼聲連綿不斷,聲聲不絕。
陳主簿想要追上去,卻被回來的方九爺攔住了身體。
“九爺,這孩子是不是病了?”
方九爺搖頭,“他身上背了一座大山,主簿還是不要多管為妙。”
跑回屋子里,方晨面色蒼白,他不明白明明只提了一句北方,為什么那些戰(zhàn)魂會突然暴動?
“夠了!你們到底想做什么?讓我一個(gè)人去面對金國,去送死嗎?”
低吼聲終于消散,方晨心中跟清楚,這些“前輩”,想要的只是一個(gè)承諾。
而這個(gè)承諾,方晨卻不敢給,他怕他承擔(dān)不了重任。
靠在床邊,進(jìn)入意識世界中,看著血影人海,方晨嘴角掛著一絲苦笑。
“我愿意幫你們超脫,但是有一個(gè)前提,我不想再不明不白的離開另一個(gè)世界,希望你們理解,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周圍寂靜無聲,方晨也不知他們到底是何意見,只能自言自語,“如果你們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們答應(yīng)了??!”
沒想到僅僅是北方兩個(gè)字,就能讓軍冢中的前輩們?nèi)绱耸Э?,?zhí)念何其深?
一生都在保家衛(wèi)國,死后仍要護(hù)佑故土。
敬佩為先,無奈在后,誰讓他成了軍冢的載體?
“郎君,你終于醒了。”
睜開眼,見到方六叔守在身邊,方晨心中倍感溫暖。
“讓你們擔(dān)心了,我沒事?!?p> “九叔說那位陳主簿找您?!?p> “行,我這就去,他們在哪?”
“就在村口?!?p> 穿好外套,方晨走出房門,直奔村口。
陳主簿和方九爺就坐在村口的一處木椅上,對聊了許久,太平村有魚有船,都是因?yàn)槟俏环嚼伞?p> 心中好奇不斷增加,使得陳主簿很想去了解這位名叫方晨的小郎君。
“郎君來了!”方九爺看到方晨后,臉上的愁容消散。
方晨走上前,跟方九爺點(diǎn)頭示意,隨后對陳主簿抱拳道:“主簿。”
“不必多禮,我喚你至此,是想問你一句,可愿隨我回吳縣?”
方晨不明此中含義,“主簿這是何意?”
陳主簿搖了搖手中折扇,“無他,愛才?!?p> “主簿是想讓我拜入你門下不成?”
“自然不是,縣學(xué)還有童生之位,予你一尊又何妨?”
“能否容小子考慮一二?”
“當(dāng)然!”
陳主簿見方晨已然沒事,有多問了一句,“你可是患病在身?”
方晨搖頭,“只是想起一些前事,心中傷感,怕惹得主簿不喜,這才避讓而去?!?p> “前事嗎?”陳主簿目光深邃,誰能沒有幾件傷心事呢?
之前跟方九爺對話中,陳主簿基本打探出了方晨的來歷,雖然方九爺還隱瞞了一部分。
這位小郎君,是昏倒在路旁,被人撿回太平村的,方九爺對他十分熟悉。
言語之間,隱隱有推崇之意,需知方九爺可是一名老卒,能讓他如此敬佩,方晨來歷絕不尋常!
北邊和北方,完全是兩種含義!
小郎君口中的北方,怕是偽齊治下之地。
能從偽齊一路來到臨安府,此中艱辛多難,他一小童又是如何做到?
探子?首先被排除,年紀(jì)太輕了。
那么只有另外一種可能,偽齊境內(nèi)的義軍!
唯有如此,方能解釋方九爺如此厚待對方的真正原因。
或許是某處義軍首領(lǐng)的血脈,被金人圍殺,逃進(jìn)大宋。
“方郎家中可還有親眷?”
“我也不知,或許還有吧?”
果然,陳主簿敢肯定,自己的猜測沒有任何問題。
偽齊境內(nèi)的義軍雖多,可距離南宋最近的只有一支,太行山境內(nèi),八字軍!
兩年前,八字軍十九寨近十萬人的隊(duì)伍,硬生生被金人打成了殘軍。無奈退回大宋,受朝廷封賞,歸于劉锜管轄。
此中還真有一位方姓寨主,可惜最后一戰(zhàn),慘死在金人手中,家中是否有親眷留世,也不得而知。
如果他沒有猜錯(cuò),或許面前這位方郎,就是當(dāng)初那位義軍頭領(lǐng)的子嗣!
看樣子,回去他必須要將此事報(bào)給錢大人,既是義軍血脈,可稱功臣二字,若是流落民間反倒不妥。
留在身邊,悉心培養(yǎng)才是正解。
義軍之血,從未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