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夢回晴府
夢中，晴洌看到一副無比清醒的畫面。
北方地區(qū)赫赫有名的“晴家”。
朱紅色木質(zhì)大門，門廊上有金字牌匾。門樓后是晴家大院的前院，坐落有六棟主樓，青磚鋪墻，灰瓦蓋頂，頗有傳統(tǒng)民居的古典大氣。
晴洌提步進門，沿石甬道一路走向主樓。
門內(nèi)院墻下排滿大小禮物，在磚墻下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有一人高的大件，也有包裝精致的小物，一個個上面貼著名簽，標(biāo)明來于北方哪個世家，并極其顯眼地標(biāo)明——
“贈予晴家二小姐：晴洌?！?p> 配合各式各樣的祝福語。
若是往常的日子，四周會不斷有下人走來走去，想不見他們都要遮自己的眼，可偏偏今天一人都沒有遇到，禮物撂著也無人收拾。
晴洌對禮物熟視無睹，徑直走到主樓大門前，兩個巴掌舉起推開樓門，迎面是會客廳。
主位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
他實際年齡不到五十，但兩鬢斑白，白發(fā)多黑發(fā)少，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蒼老。身材微胖，一張敦實的圓臉，皮膚是泛光的古銅色。他的前額寬闊，重眉端正，紫色的眼眸嵌著血絲，但無礙炯炯有神。
中年看到晴洌，頓時眉眼含笑，蒲扇般的大手一擺，喚道：“洌兒，快來。”
晴洌胸口猛地發(fā)緊，悲喜在心中蔓延，一起催她的眼淚。
父親……
又見到您了。
晴洌知道自己在做夢，也知道夢回哪日。
十五年前，她的五歲生日。
那一日，仆從下人全部被遣散，晴府閉門謝客。大院中只有晴洌和她的父親晴英，不久后，就會到來與他們面和心不和的二叔，晴勇。
晴洌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之后，每年她的的生日，也是她父親的忌日。
晴洌眼眸濕潤，快步走上前撲倒父親的懷中。這個夢過于真實，朦朧中，她甚至能看到父親眉角笑出的皺紋。
晴英慈祥道：“洌兒，等下我和你二叔要談事情，你先出去，去找找有沒有你喜歡的禮物。”
他當(dāng)時便是如此和五歲的晴洌說的，于是她開開心心地跑出去，在禮物叢中左手拆一個、右手抱一個?？涩F(xiàn)在的晴洌知道之后會發(fā)生什么，絕對不會乖乖出去。
“父親，我不走，我想多陪您一會兒?！?p> 晴英愛惜地摸摸她的頭：“好，好。”
少許，“嘎吱”一聲，大門開合，走進一個精瘦的男人。他的下巴很尖，瘦得顴骨凸起，一雙紫眸透出金光，平靜中蓄著尖銳。
晴洌在父親懷中回過頭，目光落在中年將身體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灰色大衣上。
她知道他腰間有槍，兩把子彈上膛的槍。
晴英平靜道：“二弟，你來了?！?p> 晴勇皮笑肉不笑道：“洌兒，生日快樂。”
晴洌保持安靜。
晴勇見小姑娘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笑道：“洌兒啊，你去外面找找哪個是叔叔的禮物，有驚喜哦。”
晴洌緊緊扒著父親的衣服，雙手抱住他的大臂，視線始終盯在二叔腰間。
自己若離開，他拿出的槍才是驚喜。
晴英感到女兒的緊張，溫和地摸著她的短發(fā)道：“洌兒，別抱著爸爸了。去，出去看看?！?p> 大手撫摸在晴洌頭上，溫暖而厚重。晴洌太想念這種感覺，伸出小手壓在父親手上，不讓他挪開。
晴英粗重的眉毛彎出和煦的弧線，眼眸彎成新月，慈祥地望著晴洌。許久才撐開她的小手，抱著晴洌起身，要把她放在地上，讓她先出去。
晴洌還是不走。
此時的她才五歲，身高只到父親的腰際。她本想用兩臂圈住父親的髖骨，可父親身材發(fā)福，根本抱不過來，于是她用最大的力氣抱住他的一條腿，像膏藥一樣緊緊糊著。這姿勢很是滑稽，像樹袋熊抱著大樹，那是它的救命稻草。
晴洌知道，自己若是松開父親，他就回不來了。
晴勇再次擠出笑容：“洌兒，明天就六歲了，怎么還這么纏著你爸爸？快去，外面有好東西。”
晴洌紋絲不動。
晴英的臉色略微低沉，他提腿向前，晴洌就被他拖著往前蹭。小女孩把頭埋在父親的腿根，被藏住的小臉上早已淚流滿面。
“父親，別走。再和我待會兒。”
晴英皺眉，聲音帶上晴家家主的嚴(yán)肅，渾厚響亮。
“洌兒，你先放開我，這像什么樣子?！?p> 晴洌瘋狂搖頭，臉在他的大腿褲子上蹭了幾個來回。
“洌兒，別不懂事，我和你二叔要談涉及整個晴家的要事?！?p> 晴洌執(zhí)拗地繼續(xù)貼在他的的大腿根上。
晴英高大雄壯，晴洌嬌嬌小小，她完全就是把整個身子變作拖住晴英的累贅，和栓了個拖把似的，實在不雅。
不得已，晴英彎下腰，伸出大手去拉扯晴洌的小胳膊。
但就在這時，晴洌聽到解開紐扣的聲音。
二叔早就等不及他們拉拉扯扯，他在掏槍。
晴英沒反應(yīng)，還在彎著腰對付牛皮糖一般的晴洌，殊不知槍口已在他面前五米的地方對準(zhǔn)了他。
晴勇的一聲怒喝嚇住了晴英。
“大哥，如果你不把家主之位置交給我，我就——”
晴英和晴洌齊齊抬頭。
二叔居然把槍口抵在自己的腦袋上！
晴洌一愣神，手一松，晴英借勢沖出。他不愧是武學(xué)大家，身形碩大但行動矯健如風(fēng)。黑影一現(xiàn)，晴勇持槍的手便被他攥住。
晴英的力氣太大，就如同止血繃帶一般，把流向晴勇五指的血液全部截下。片刻之工，晴勇的五指麻木，手槍不奪自脫。
“啪。”
上膛的槍墜地，發(fā)出一聲脆響，
“父親！小心他還有——”
趁著二叔被抓著，晴洌即刻追上去，要去掏他腰間的第二把槍。
可似乎光溜溜的地板上有一道隱形的檻，晴洌一下子絆倒，摔得四仰八叉。
晴英抬腳把手槍踢到墻角，松開二弟，轉(zhuǎn)身去拉晴洌。晴洌被父親輕若無物地拎起來，她的鼻子通紅，哭的、急的，還因為正好鼻子先著地。
晴英正背對晴勇，但晴?？吹谜媲校诙褬屨龑?zhǔn)父親的心口，二叔的手指已然發(fā)力。
晴洌不顧自己渾身疼，一轉(zhuǎn)身，飛身跳起，徑直撲向父親胸口，想把父親撲倒繼而躲過子彈。
“嘭！”
一聲槍響，硝煙味飄得滿屋。
晴?！K慢了一步。
撲上去的瞬間，槍彈也到！
但晴洌笑得起來。
子彈沒入她的后心，卻沒有穿胸而過。
她知道自己比常人皮實，但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厚實到這個程度。
大概“軀體硬化”這力量，從小便有征兆吧。
為父親擋下子彈頭，她成功了！
哪怕在夢里也高興地笑出聲。
她趴在晴英前胸，兩人一起撲倒在地。
然而倒地的剎那，晴洌在大廳角落瞥見了第四人。
她的心驀地一沉。
那是與此地完全不相符的纖細身影，絕對不應(yīng)該在此處出現(xiàn)。
對方見自己暴露了，大大方方地從陰影中走出。
臉色陰郁的少女，穿一身黑衣，墨綠色的頭發(fā)扎成兩個粗麻花，支棱在腦后。
晴洌似乎在哪里見過她，稍加思忖，腦中猶如閃電劃過，一切真相大白。
闌……
這是她為自己定制的夢，也是闌的“夢之戰(zhàn)”。
不遑多想，晴洌只覺身上忽冷忽熱，眼前的畫面出現(xiàn)扭曲。意識到真相的她，已然處于蘇醒的邊緣。
恍惚之際，晴洌被兩只手臂緊緊摟，厚實而有力，帶來她十幾年試圖在夢中重現(xiàn)的溫暖。
“洌兒……”
看不清父親的臉，但她卻笑得滿足。
闌的“夢之戰(zhàn)”，重現(xiàn)了她失去父親的那日，剝開她最恐懼的一頁。
可此時的晴洌竟有些感激闌。
“父親，如果再來一次……”
晴洌稚嫩的嗓音柔軟而清甜。
“我也能保護你了。”
晴府化作一片黑暗，夢境應(yīng)聲坍塌。
闌淡淡地笑了笑，宛若一襲魅影在黑暗中游走。
她心道：你這晴家大小姐真是一根筋，你父親、你二叔，都是夢中一道虛影，只有你是主心骨，他們都在圍著你轉(zhuǎn)。
但你偏偏舍己救人，這下子，夢之戰(zhàn)，又贏一場。
闌扭頭便走，下一個目標(biāo)就是藍凌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