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十八年來,寂寞這個詞在我身上很少出現(xiàn)。
我的身邊總是圍著一群人,在學(xué)校是同學(xué)朋友,在家里是傭人保鏢。
小的時候會叛逆,很想他們離我遠遠的,為了達到這目的我時常會上演逃跑,捉迷藏等大戲,雖然最后都會被爸爸狠狠的罵一頓,但我覺得心里很爽。
爸爸媽媽雖然每周只有六日會陪我,但我也覺得很滿足,畢竟公司要人管理,不能都耗在我身上呀,我理解他們。
如今,我的身邊只有林媽一個人,而她很多時候和我說不上話,除了年齡和身份的原因,還有這五層別墅,她一個人來打理,每天好像都忙不停,我在心里琢磨著是不是要給她再請個人,畢竟她年紀也大了。
上學(xué)的第一天,不好也不壞吧,我沒想著要做的多好,學(xué)的多好,來這里的目的只有一個,療傷。
早上醒來時,感冒有些加重,嗓子疼的說不出話,還伴有低燒,那一刻,我的心里沮喪又無助。
林媽勸我今天在家休息一天,可我不想一個人面對這空曠的房間,還是爬起來去上學(xué)了。
今天我沒有把車開進學(xué)校,而是停在了校外道路旁邊的停車位上。校長說的對,還是低調(diào)一點吧,一臺千萬跑車停在一排普通車的旁邊,確實很扎眼。
實際上,從大門走進教學(xué)樓也不用十分鐘。
這段路雖短,但景色很美。
學(xué)校的對面過個馬路就是大海,進校門的兩邊都種著各種樹木花草,木棉花和異木棉點綴其中,迎面就是非常氣派的教學(xué)樓,兩邊是實驗樓和行政樓,教學(xué)樓后面是學(xué)生宿舍,有需要的同學(xué)可以住校。
早晨的暖陽照射在學(xué)校深紅色墻面和綠色的屋頂上,別有一番歲月靜好的味道。
操場上還有一些同學(xué)在跑步,校園里的氛圍就是不一樣,充滿活力。
上午的課在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中度過,老師講的什么我一句沒聽清。強撐著到下課,我趴在桌子上想休息一會兒。
“范丞忻,你怎么了?病怏怏的感覺?!绷中∨峙吭谖叶呎f話,吹出的氣掃過我的耳朵和頭發(fā),巨癢。
我擺擺手,示意他別打擾我。
“不行就去醫(yī)務(wù)室看看吧?”
我比了個ok的手勢,胳膊直接就落在了桌子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我的頭枕在右胳膊上,別人看不到我的臉,但我其實很難受,伴著難受的還有委屈。
感覺到自己眼眶有些濕潤,用力的睜大又拼命的多眨幾下。
我不會允許自己哭的。
終于熬到了中午下課,鈴聲一響,我剛想起身,陸飛就擋在我前面。
“怎么了?家里最近有喪事,擺一副臭臉給新同學(xué)看嗎?”
不想與他爭執(zhí),也沒有力氣爭執(zhí),我想繞過他,可是左走右走他都擋在前面,好像躲不過了。
我把書包提在手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手左右擺了幾下,示意他讓開。
“怎么了?啞巴了?知道強龍壓不過……”沒等他說完,我用盡全身力氣揪住他的衣領(lǐng)往右邊一甩,他轉(zhuǎn)了半圈后趴在了書桌上,桌椅向后方傾斜,他和桌子一起趴在了地上。
我把書包往肩上一甩,快速的走出了教室。
同學(xué)們發(fā)出驚呼聲,身后的陸飛罵罵咧咧,好像要追上來,但最后也沒追上來,應(yīng)該是被同學(xué)們拉住了吧!
醫(yī)務(wù)室在行政樓的三樓,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醫(yī)生給我撿查了一下,結(jié)論是重感冒。
“給你打一個消炎針,然后再開點感冒藥,回家好好洗個熱水澡,睡一覺,明天如果沒有緩解,就要去醫(yī)院看看了?!贬t(yī)生邊說邊在電腦上敲敲打打,時不時的看看我的反應(yīng)。
“好?!蔽椅⑽⒌狞c頭。
“珠海這邊比較潮濕,平常喝點薏米水之類的祛濕?!?p> “好?!?p> “去交費后到輸液室等著吧!”他把處方單交給我,雙手交握的看著我。
“謝謝!”我鞠個躬走出了醫(yī)務(wù)室。
在美國的時候,生病都是請家庭醫(yī)生到家里治療,身邊除了一堆傭人還有爸爸媽媽的噓寒問暖,人生第一次自己去看病,這感覺真的很不好。
輸液室就在隔壁,我把單交給護士,她讓我躺到病床上,站著的時候好像沒感覺到什么,一躺下頓時天旋地轉(zhuǎn),胃里也開始冒酸水,翻身扒著床邊開始干嘔。
我感覺,今天有可能是我活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天了。
干嘔了幾分鐘,胃里平靜了一些,下巴搭在手背上,隱約的透過簾子縫隙看見隔壁病床上護士正在給一個患者拔針,隨后患者起身,右手拿棉簽按在左手的針孔上。
呵,這都能碰見李靜。
她的臉慘白,嘴角邊的傷口被醫(yī)生貼上了創(chuàng)可貼,頭發(fā)掖在耳后,校服有些臟了。
她低著頭看著剛剛拔了針的傷口,好像病的挺嚴重。
護士將她的簾子全部打開,我馬上躺好假裝睡覺。
“按五分鐘再走。”護士說。
“謝謝!”她低聲回答。
沒過一分鐘,我聽見她下了床,好奇她要做什么,我微瞇著眼,剛好可以看到她的一舉一動。
她把棉簽丟進垃圾桶,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和衣服,背上有些破舊的書包,看樣子是要走了。
經(jīng)過我病床的時候,她看了我一眼,我趕緊把眼睛全閉上,隨后聽到她快速奔跑的腳步聲。
待聽不見腳步聲了我才睜開眼睛,抬起頭看了看,病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她已不見蹤影。
不得不說,李靜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很想知道她背后是什么故事,可以讓一個花季少女變得如此冷漠,可以讓她的眼神如此暗淡。
重新躺回病床,拿起手機看看時間,現(xiàn)在是美國的深夜,我的爸爸媽媽此刻應(yīng)該是在各自家里過著快樂的日子吧,沒我的日子肯定過的相當(dāng)不錯。
我要傷心嗎?我不應(yīng)該傷心。這正是我期待的,和他們永遠分離。
我不難過,按照媽媽的話來說,我是沒有心的,沒有心的人是不會因為耳邊老是響起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這樣的歌詞而落淚的,沒有心的人怎么會有感情呢?
“同學(xué),怎么哭了,是太難受了嗎?”護士姐姐拿著吊針走過來,看到我流出的眼淚關(guān)切地說。
“沒有,我是怕打針?!?p> “哎喲我天,你笑死我,躺在病床上腿都要伸出床邊半米的男孩子,竟然和我說怕打針,要給你拿個毛巾堵住嘴嘛?我可不想聽到嚎叫聲?!?p> “那算了,我掐你胳膊就行。”
“切……這樣就對了嘛,笑一下多可愛?!?p> “嘿嘿。”
吊針終于在下午上課前打完了,當(dāng)我伴著鈴聲走進教室時,李靜和我對視了幾秒,但我倆都很快的轉(zhuǎn)移了視線。
我從她桌子前走過,她低著頭,雙手放在書的兩邊,這感覺,好像我倆有了共同的秘密。
快到座位的時候,林小胖的腳又伸了出來,然而腿太短,他的腦袋和椅背齊平了。
我走到他面前,他還是沒有收回的意思,我詢問的看著他,他委屈巴巴的看著我,嘴巴張張合合的說著什么,還不敢發(fā)出聲音,眼睛一個勁兒的往后方斜視,好似在說,這是陸飛逼我的。
算了,今天狀態(tài)不佳,就想安靜的等放學(xué)。
我大跨步邁了過去,若無其事的坐在椅子上,打開了書。
“林小胖,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欺負你了,你看你痛苦的樣?他是不是踩你腳了?”陸飛從后邊飛快的走到我和林小胖桌子中間,指著我問林小胖。
林小胖連連擺手,怕的頭都要縮進衣服里面了。
我后背往椅子上一靠,雙臂環(huán)抱在胸前,默默的看著他演戲。
“喂,你這個新來的,踩別人腳了不需要道歉嗎?難道你爸媽沒教你嘛?”
如果我不是剛打完針,身體還很虛,他這句話還沒說完我就會拿起椅子摔在他臉上,雖然我長得人畜無害,但不代表我不會打不能打,更何況此時的我心境早已不同。
在美國,這種情況也根本不會發(fā)生,只要有陌生人接近我,保鏢就會擋在我前面,想教訓(xùn)誰根本無需我動手,只不過,這么多年我也沒有教訓(xùn)過誰。
雖然身體欠佳,但我嘴上還是不會饒了他?!澳愕母改竿?yōu)秀,竟然把你教成了流氓?”
我微笑著挑釁他。
他的臉由紅變黑,雙手緊握成拳頭,手臂上的血管突起,好像馬上就要爆了。
“算了算了,老師要來了?!绷中∨制鹕硐肜_陸飛,沒拉動。
“你倆夠了,都不是小孩子了,還玩這種小學(xué)生玩的把戲,丟不丟人?!蹦窖﹥鹤叩轿覀z中間,和林小胖一起把陸飛拉開了。
老師也在此時走進了教室,同學(xué)們紛紛看向講臺,在前面的李靜一直戴著耳機,也沒有回頭。
從第一天開始,從第一次見面,我和陸飛就注定水火不容。
有些人也許對渣的理解不同,在我這里欺負弱小就是非常渣的了,更何況還是一個女孩子。
至今為止,陸飛身上沒有一點是讓我覺得可以寬容的。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讓我唾棄和瞧不起。
我和陸飛,永遠都不會成為朋友。
而陸飛又像一面鏡子,如果我肆無忌憚的發(fā)展下去,會不會也和他一樣,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滿意,憤世嫉俗,把自己的快樂強加在別人身上?
我不想變成他的樣子。
李靜長相甜美,氣質(zhì)卻很清冷,尤其是看人的眼神,一眼就會讓你涼透。
這種冷讓人不敢靠近,這種冷也成為她屏蔽自己的保護色,不會有人敢輕易打擾她。
兩天了,我沒看到她身邊圍著同學(xué),也沒看到她主動和人靠近,她都是獨來獨往。
這樣的女孩,我也無法和全年級第一名聯(lián)系在一起。
“李靜,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p> 老師的點名把我望著窗外的視線拉了回來。
我左手翻著書頁,右手轉(zhuǎn)著筆,李靜的聲音很小,我并沒有聽清楚她的回答。
“好,回答的很好。但是李靜,你的數(shù)學(xué)成績一直上不去,這是個大問題,你要想想辦法。”
“我會努力的。”李靜小聲的說。
“我看你一個人努力成果太小了,這樣,你和范丞忻組成一個小組,范丞忻可是學(xué)霸,美國時所有成績都是A,范丞忻,你幫一下李靜,李靜本來就是年級第一名,也只有你能和她較量一下了?!崩蠋煶錆M期待的看著我說。
突然被老師這樣點名我多少還是有點驚訝。但老師說的并不準確,我覺得我要比李靜更勝一籌,畢竟她數(shù)學(xué)不好,而我全部都優(yōu)。
很奇怪的是,要我和她組一個組我的內(nèi)心并不排斥,可是,我的嘴巴卻說出另一番話。
“老師,我不想做家教。”我說
“老師,不用,我會自己努力的。”李靜說。
“怎么回事,同學(xué)之間互相學(xué)習(xí)互相幫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范丞忻,不要以為你學(xué)習(xí)好家境優(yōu)越就可以這么沒有集體意識,老師希望你的到來能帶給班級陽光?!?p> 這話,我一時無法反駁。
“這事兒就這么定了。老師也是想班級更上一層樓,兩人互相幫助都考上理想大學(xué),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是很好呀,老師的獎金也會超級多?!鼻懊娴牧中∨值椭^從手臂下方看著我嘀咕。
老師的話已不容我們再推辭,只有沉默。
到了下午,我的頭暈和低燒沒有了,但精神還是很差,氣力也沒有恢復(fù)。
不想走動,下午放學(xué)我沒離開教室,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覺。
也許是感冒藥的效果,我睡的很沉,醒來時已經(jīng)是晚上7點鐘,晚自習(xí)7點30分開始,教室里只有我一人,而我的桌子上,放著一個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我環(huán)視四周,猜測會是誰給我的食物。
剛來三天,沒有交到朋友只樹敵了,有誰會這么注意我呢?
朋友,會是林小胖?
我搖搖頭,雖然他總是和我說話,但還算不上朋友吧,我也不覺得他這么粗魯?shù)娜藭募毜浇o我買食物,絕對不會是他。
算了,隨便是誰吧,肚子剛好有點餓,先吃了再說。
我吃的很快,同學(xué)們進教室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看書了。
“喲,學(xué)霸真是學(xué)霸呀,偷偷在教室用功呢?!?p> “學(xué)霸就是與眾不同?!?p> “好了,別說話了,學(xué)霸如此用功,學(xué)渣豈能落下?!?p> 學(xué)霸真的開始用功,就沒有你們這些人說話的份兒了,我在心里想。
上學(xué)的第一周,我過的很難,除了身體的不舒服,還有一次次希望落空后的無奈。
每次拿起手機的時候都想著是否有驚喜,但每次都會失望。
倔強使我無法主動發(fā)一條微信,發(fā)了就代表輸了,我不能輸。
連續(xù)五天我都是只睡3-4個小時,昨晚一下睡了7個小時,睜眼已經(jīng)是周六上午十點了。
睜眼的瞬間,感覺眼前一片晴朗,頭不暈,眼不花,身體也恢復(fù)了元氣,有點大病初愈的感覺。
翻身下床,邊刷牙邊拉開窗簾,火辣的太陽光灑進房間,打開窗子微風(fēng)吹拂,突然感覺,一個人生活好像也不錯。
所以,前幾天的郁悶只不過是因為病痛罷了。我不應(yīng)該在這里惆悵,我應(yīng)該過得開心,我應(yīng)該讓他們知道,沒有了他們,我一樣會過的很好。
洗漱完畢,穿了一件黑色T恤,黑色運動褲,我下了樓。
客廳里林媽在打掃衛(wèi)生,餐桌上擺著她準備的早餐。
三明治,牛奶,水果,粥,我喜歡吃的都有。
我坐在椅子上開始吃早餐。
“起來了?”林媽走到我面前說。
“嗯。你吃了嗎?”
“我吃過了。”林媽說著拉開椅子坐在我旁邊。
“有事嗎?”
“你媽媽給我打過電話,詢問你的情況?!?p> “哦?!?p> “她是不敢給你打,怕你生氣。聽說你生病了,在電話里都哭了,你爸爸也不許她聯(lián)系你?!?p> “看來,我在他們眼里就是個十惡不赦的人,給我打個電話我會發(fā)脾氣嗎?”
“哎……畢竟你那段時間……”
“算了,我既然決定出來,就不指望他們再和我有聯(lián)系,就當(dāng)沒我這個人最好?!蔽艺f著把杯子里的牛奶一口氣喝光。
“但是,林媽,你不許做她的奸細,不可以隨時向她匯報我的情況?!?p> “我哪有,我可不敢,你可是給我發(fā)工資的人?!绷謰屝χ尹c點頭。
林媽當(dāng)然不會主動匯報,但媽媽會給她打電話問呀。
“林媽,我一會兒出去溜達一下,你不用做我的午飯和晚飯?!?p> “哦,好。病剛好,多注意身體,別玩太晚。”
“別擔(dān)心,我挺好?!蔽倚χ肿想娞莼氐阶约悍块g。
衣帽間里拿出一件牛仔外套,換上了黑色牛仔褲,戴上手表,拿著手機和鑰匙,我出門了。
雖然曾在這座城市生活,但也只有出生后的三年半,其實我是沒什么印象的。
我先沿著情侶路一直往南行駛,這條路其實是個旅游景點,游客較多,隔幾百米就一個紅綠燈。
右邊的高樓大廈中,有幾個小區(qū)和商場都是爸爸投資建設(shè)的,還有一個大型的奢侈品購物商城是我家的資產(chǎn)。
臨走時媽媽把這些告訴我,說如果真的遇到困難了,去商場找總經(jīng)理他一定會解決我的所有問題的。
當(dāng)時的我在心里發(fā)誓,就是死在這里都不會求助。
前方又是一個紅綠燈,并且有一分半鐘,真的很長。
我停好車,開始刷手機。
帥哥豪車,很多人都會多看兩眼吧,即使我盡量忽略,但總被人盯著的感覺也很不自在。
有點兒煩躁的把手機丟在中間雜物盒里,左手搭在車門邊,手握拳抵著腦袋,透過黑色墨鏡,我看見人行道邊上穿著我們學(xué)校校服的短頭發(fā)女孩,那個李靜,正吃力地推著裝滿飲料的小板車艱難的前行著。
她就沒有其他衣服可以穿了嗎?放假了還穿著校服。
看她的樣子應(yīng)該是在做兼職。
提示還有25秒就轉(zhuǎn)紅燈,她好像還想沖過去,我覺得可能不夠時間了,但是她好像不想等,雙手推著車子走的又急又快。
走到我車前面的時候,她的小推車輪子好像被什么東西絆住了,她推了幾次也沒推動,又到前面去拉也沒拉動,其他行人都匆匆而過,沒有人幫她一把。
我怎么也不能看著不管吧!
下車,快速走過去,雙手來回用力拉了三次車才過來,這一車大約有十箱飲料,還真挺重的,要用些力氣才行。
相處幾天,我知道她小小的身體里有無限能量,但沒想到力氣也挺大的,能一個人推這么重的東西。
車子要到地方的時候,她低著的頭抬起來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快速的低下。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認出我,畢竟我此刻穿便服戴墨鏡,應(yīng)該是翩翩公子的形象,和學(xué)校里那個酷帥的學(xué)霸不同。
順利將車推過去,我的“你”字還沒發(fā)出,她頭也沒抬,更沒有道謝,繼續(xù)推著車就走了。
雖然有些無語和不可理喻,但也只有忍下去,車還停在紅綠燈處。
坐回車里的我內(nèi)心始終無法平靜,她推車的影子一直在大腦里循環(huán)??礃幼铀募彝顩r不是很好,可是到底有多差?她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到底有什么故事?
人生,第一次,我想探究真相。
又一個紅綠燈毫不猶豫的掉頭,回到剛才的地方,又沿著路線一直往前走,不見她的蹤影。
又繼續(xù)往前開了大約1公里,還是沒看見人影。
我有些懊惱的拍了一下方向盤,不是因為找不到她,而是因為自己的沖動。
呵呵,怎么回事?是不是太閑了?還是離開家人自己有時間管其他人了,刷存在感嗎?
又往前走了幾百米,看到一家便利店,感覺也很渴了,將車停在路邊,準備去買瓶可樂。
打開便利店的門,歡迎光臨的語音響起,我把墨鏡卡在頭上,奔著冰箱拿了一罐可樂,走到收銀臺,一個穿著白襯衣的男孩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你好,買單。”
男孩沒有立刻反應(yīng),大約過了幾十秒才緩緩的抬頭,當(dāng)他露出那張白白的沒有一點血色的臉時,我只有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他揉著眼睛的小手放下時,也愣了那么幾秒。
李靜。
突然遇見,我們兩個的眼神第一次真正的對上,前幾天受傷的臉已經(jīng)好了,現(xiàn)在變得很干凈。
此刻她的眼神也沒有在學(xué)校時那么冰冷,也許因為我是顧客,她是收銀員吧!
“啊……好巧?!蔽倚χf。
她沒有說話,拿著礦泉水掃了一下。
“3塊錢?!?p> 我把手機在收款機上滴了一聲,付款成功。
“這是你家的店嗎?”
“不是?!?p> “你剛才是去送貨嗎?”
“嗯。”
“你認出我了。”
“嗯。”
“那你都不謝謝我?!?p> “謝謝?!?p> “你是只會說兩個字嗎?”
她沒回答,重新坐在凳子上,雙手擺弄著剛才被她壓在身下的數(shù)學(xué)書。
“那你是在這里打工嗎?”
“嗯?!?p> “很能干。”
陷入沉默,我在貨架之間來回走了一圈。
“賣的多你……”
“你可以別沒話找話嗎?”
“你為什么冷的像西伯利亞的寒流?好在我也救過你,剛才還幫過你。”
“我讓你救了嗎?我讓你幫了嗎?”
“能不能別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尖酸刻薄的人,明明你就不是?!?p> “自作聰明?!?p> 她起身背對著我整理貨架,白色的襯衫擦上了很多灰塵。
“你為什么放學(xué)也穿校服,而且,都臟了?!?p> “要你管。你覺得我很想和你說話嗎?你看不出來我不想和你繼續(xù)說話嗎?”她突然轉(zhuǎn)身,利落短發(fā)的劉海甩了起來,皺著眉頭強忍著要打我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兒可愛。
我把喝完的可樂遞給她。
“幫我丟了吧?”
“外邊有垃圾桶?!?p> “你可真是……”
“沒事就趕緊走,我沒時間和你聊天。”
“我只是想問你如果我多買點兒你會不會有提成?”
“沒有?!?p> “那老師說的要給你補課的事情該怎么辦?”
“我不需要你補?!?p> “別的我不敢說,現(xiàn)在學(xué)習(xí)的內(nèi)容我早已經(jīng)學(xué)過,教你還是非常夠用的。”我吹了一下牛。
她正在清理錢柜的手停了一下。
“那我也不用。”
“明明你的動作就表明你感興趣。”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這樣不讓一步咄咄逼人給人很大壓力?還有,不要管我的閑事,不要在我面前塑造你英雄的形象,我不需要可憐,以后,請你也不要和我說話?!?p> “好好好,算我自作多情,我錯了,我不會再打擾你?!蔽遗e起雙手做投降狀,生氣的快速走出店里站在門口,雙手叉著腰大喘氣,又回頭看看店里低著頭整理錢柜的那個身影。
算了,我是發(fā)神經(jīng)了才會對一個刺猬感興趣。
不管是誰,被她這樣懟都會發(fā)脾氣吧!
雖然很生氣,但我還不想離開,我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剛好有個商場,招牌上寫著卡丁游樂場,毫不猶豫的走進去。
游樂場里,我換了500的游戲幣,在抓娃娃機面前屢屢受挫,都花了100了,竟然還沒抓到一個。而我旁邊的小姑娘,50塊錢就抓到了一個hellokity,我內(nèi)心實在是不服,又重新投幣,終于在花了200塊錢的時候我抓到了一只小熊,這么多年玩娃娃機,第一次抓到小熊時跳了起來,興奮的和旁邊的小姑娘擊掌,我拿著心愛的粉紅色小熊,又玩了卡丁車。
我全程投入,渾然不知自己的周圍一直都是圍著一群人,他們跟著我開心的大叫,傷心的嘆息,跟著我玩我玩過的項目,一直到我離開,出了商場,身邊還有一些人跟著。
我高興的拿著那只粉紅色的小熊走進李靜的便利店,那里卻坐著一位中年男人。
“你好,請問之前的收銀員呢?”
“誰?”
“就是短頭發(fā)的那個?!?p> “哦,你說李靜呀,她走了,她今天最后一天上班?!蹦腥税褵熎缭跓熁腋桌铩?p> “你是誰呀?”
“我是她同學(xué)?!?p> “哦,你知道了,她家庭那么困難,我這里工資才1000多塊錢,她說找了個工資高的工作,所以就把我這里辭掉了?!?p> “那你知道她新工作在哪兒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沒說?!?p> “好,謝謝您?!?p> 出了門,天已經(jīng)黑了,看看手機已經(jīng)晚上七點,游樂場的快樂全部揮散,只剩下失落。
坐上車,粉色小熊放在副駕駛座位上。
我拍拍它的頭,自言自語的說;“費勁的把你吊出來,可惜送不到那個人的手里,你終究還是適合在那個機器里呆著?!?p> 我笑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神經(jīng)。
咕嚕嚕,胃叫出聲。想一想,這一天我除了早餐什么也沒吃,算了,還是在這附近吃點東西再回去吧!
我套上牛仔外套,又下了車。
往前走了一個路口,右轉(zhuǎn),里面是個類似小吃街的地方,燒烤面館炒菜湖南菜四川菜潮州菜應(yīng)有盡有,每家店的客人都很多,有些還要排隊,生意很火爆的樣子。
我一直走到最里面,終于找到一家沒那么多人的餐廳,這家店可能主營宵夜,此時還不是時間,客人只有五桌。
我在門外的小桌子坐下,服務(wù)員拿來菜單,我看了看,點了一份砂鍋粥,和一個炒菜心。
服務(wù)員給我拿來茶水,但我喝不慣,也覺得晚上喝茶會影響我的睡眠,就讓她拿了一瓶礦泉水。
拿出手機看了看,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美國的早上,按照以前的習(xí)慣,此刻他們已經(jīng)起床準備去上班了。
十八歲生日前,每個周末我都是在媽媽溫柔的聲音中醒來的,她會拉下我的被子,拍拍我的臉說:“兒子,快起來了,太陽曬屁股啦。”偶爾會覺得煩,偶爾又覺得很享受,媽媽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很溫柔的人。
現(xiàn)在,叫醒我的是鬧鐘。
以前吃飯,即使沒有爸爸媽媽,也會有一堆人圍著我,而此刻,我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都是一個人吃飯了,這種感覺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但就覺得很凄涼。
一想到凄涼,我鼻子就發(fā)酸,眼睛也開始模糊,我把手機扣在桌上,吸了吸鼻子,深呼口氣。
有什么大不了,也不會死的。
我這樣給自己打氣。
十分鐘后,服務(wù)員端著一鍋粥出來,后面還跟著扎圍裙的男人端著青菜,感覺像老板。
“蔥花要放進去嗎?”服務(wù)員紅著臉問我。
“不用了,我自己來?!?p> “好的?!?p> 她微笑著轉(zhuǎn)身離開。
我什么也沒放,自己盛了一碗粥,邊吃邊看著四周。
這里是條老街,建筑也比較陳舊低矮,但人流密集,街邊商鋪林立,品種也挺多樣,每家店的生意看起來都挺好,一派繁榮的景象。
眼角瞥到一個黑影,轉(zhuǎn)頭一看,貌似老板的男人站在我桌子邊,搓著雙手看著我。
“哦,味道不錯,很好吃。”我微笑著和老板說。
“看你面生,應(yīng)該不是本地人吧?”老板把隔壁桌的凳子拉了出來,坐在那里泡起了茶。
“剛從美國回來,但我出生是在這里,三歲時才離開的。”
“一看你的樣子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也沒,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p> “看你這氣質(zhì)和打扮都不像,你看看這周圍的人哪有你這樣的,氣質(zhì)那么好。”
我笑笑,他這話我是無法反駁的,天生麗質(zhì)我也是沒辦法的。
“哎呦,這學(xué)生又在撿瓶子了,真是挺可憐的?!?p> 我正在呼呼的吹著勺子里的粥,聽到老板的話尋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路的對面,李靜左手提著塑料袋,正彎身撿起路邊草叢里的礦泉水瓶,那個袋子里鼓鼓的,應(yīng)該全是飲料瓶子吧!
我很驚訝,驚訝的勺子都掉在了碗里。
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孩?她的家到底是什么樣的家庭呢?到底困難到什么地步?需要她來撿垃圾生活呢?
“怎么?看你驚訝的瞪大眼睛,是你的同學(xué)?”
“哦,不……是?!?p> “她每天都是這一身,每天都經(jīng)過這里,都提著塑料袋撿瓶子,但是不會翻垃圾桶。一般都是大爺大媽撿,學(xué)生撿的她是第一個。”
“你認識她?”
“不認識,就是偶爾也會在我店里吃飯,熟面孔而已?!?p> “哦?!?p> 她一直沿著小巷往前走,我心卻不能當(dāng)沒看見,我決定跟著她,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秘密。
“謝謝老板,我下次再來?!边呎f著邊掃了付款碼,快速的走到對面,在保持一定距離的基礎(chǔ)下,我慢慢的走在她身后,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的黑色短發(fā)有些長了,后面的都翹起來了,耳朵上一直戴著白色的耳機,左手的塑料袋已經(jīng)快放不下了,她又從里面拿了一個抖開,把之前的袋子放在地上系好,右手拎著。
她就這樣一路撿一路走,有時別人喝的拿在手里,經(jīng)過她時就會遞給她。
我全程看不到她的臉,因為她也不回頭。
她的身材很瘦小單薄,感覺很像營養(yǎng)不良,不知她的父母怎么想的,我這個陌生人看著是挺心酸的。
就這么一直走了半小時,一個十字路口后她右拐,進入一個破敗的城中村。
我第一次來這么破舊的地方。
這里的樓都是5層左右的,水泥墻壁,房巖下各種電線電纜交織在一起。人倒是挺多,各種小吃攤兒麻辣燙前面都排著隊,但環(huán)境較差,路上都是食物垃圾。
我一路跳著走,不想鞋子沾上這些臟東西。跟著她走了快一個小時了,我已經(jīng)累的氣喘吁吁,而她走的越來越快,我都要跟不上了。
前面一個路口,左轉(zhuǎn),進入一個小庭院,除了入口,其他三面都是6層的樓房。
一棟樓前面坐著一對老人。
“爺爺,奶奶,你們怎么在這里坐著?會被蚊子叮的?!崩铎o快速的跑到老人面前,扶著奶奶往里走。
“你這孩子,怎么又撿瓶子,我都說了不用撿,爺爺有退休金,現(xiàn)在還在打掃街道,能存夠你上大學(xué)的費用的,不用擔(dān)心的?!蹦棠毯苄奶鄣目粗约旱膶O女。
“反正順路,不撿白不撿,能多存點兒錢也好呀,以后就可以不用去打掃街道了。”
“你這么懂事爺爺好心疼?!睜敔斆艘幌吕铎o的頭。
他們走進那棟樓,聽到鐵門哐當(dāng)一聲,我才從一棵樹下出來,我走到鐵門邊,小心的張望。
“哎呀,爺爺,不用擔(dān)心,我好得很,學(xué)校上學(xué)也很開心,老師還夸我呢。”
“行了,但是以后還是別撿了,多用在學(xué)習(xí)上?!?p> “行,我以后少撿。奶奶,湯好了嗎?我想喝湯?!?p> “早都好了,就等著你了?!?p> 我本以為他們會上樓,沒想到他們卻打開樓梯下的木門,那是一個小房子,借著他家的燈光,我能看見一個小茶幾。
這就是她住的地方,樓梯下的小屋,感覺還沒我家的倉庫大。
糾纏了一天,遇見了幾次,跟蹤了一個半小時,我終于弄清楚了她的狀況,可我一點也不開心,心情無比沉重。
她十七歲,我十八歲,我們兩個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即使我脫離父母的保護,我仍然會過的比她好千萬倍。
我知道這世界有窮人,可我不知道窮人的生活有多窮。
現(xiàn)在我也許知道了,就是住在樓梯間小屋里這樣的生活。
她的生活很沉重,如果是我,也許沒辦法生活下去,可她還會安慰自己的爺爺奶奶,用那么開朗的笑聲和天真的語言,把撿垃圾說的那么云淡風(fēng)輕。
心里除了難過還有敬佩,這個小小的身體里真的裝著太多能量了。
可我納悶,她是沒有父母嗎?
來時走了一個多小時,回去實在走不動了,打個的士到了停車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車回家的,腦子里全是李靜說的話和提著塑料袋的身影。
她的家庭讓我的心情挺沉重的,我有股沖動想去幫她,可是,我才認識她一周多時間。
晚上躺在床上我很驚訝自己的行為,我怎么會對一個人這么感興趣,這是從來沒有的情況。
要說是因為差距,那在美國大街上經(jīng)常看見流浪漢,我也沒有興趣多看一眼呢。
最后我總結(jié)為是因為寂寞讓我做出了這無法解釋的行為。
對,是寂寞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