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黃

　　慢慢的，在婆婆軟聲細語的安慰下，紅霞也覺得情緒沒有剛才那么緊張了。她定了定神，道：“婆婆要是不相信我的話，可以跟著我到我們家里去看看?！?p>　　“你這個丫頭看著性子隨和，實際上卻不是這樣子的。婆婆沒有說錯吧？嗯，”藥婆婆笑著無奈搖頭，往后退了一步，道：“我要過去可以，你得先到我屋里來喝一碗熱湯水?！?p>　　“熱湯水”這三個字對于紅霞肚子里那群造反的蛤蟆有致命的吸引力，在那群蛤蟆的鼓噪下，紅霞身不由己，跟著要婆婆進了里面的屋子。

　　才上臺階掀開厚厚的棉布門簾，里面就沖出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藥婆婆笑著訓斥道：“華麗，還不趕緊回去老老實實待著，亂跑什么？”華麗搖著尾巴，有些失望的瞅了瞅紅霞的身后，蔫兒蔫兒走了進去。

　　藥婆婆人如其名，屋子里洋溢著淡淡的草藥香味，十分好聞。紅霞和鐵?？蓻]少來這邊玩過，鐵牛最喜歡去摸生鐵鑄的藥碾子，覺得這個東西推著嘎嘎作響特別有趣，拿上了輕易不放手的。紅霞才進門就看到炕頭上擺放著正是藥碾子，心里一陣酸楚，急忙垂下眼皮。

　　藥婆婆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回事兒，給地上的火盆里面又添了兩塊柴，把火勢攏得更旺一些，這才取下火盆上面的紅銅提梁大壺，在黑釉瓷碗里倒了滿滿一碗黃澄澄的稀飯，爾后把熱氣騰騰的碗放到炕邊上，對著紅霞笑道：“快來喝口小米粥，才是我早上熬好的?！?p>　　紅霞臉上發(fā)燙，仍然規(guī)規(guī)矩矩對著婆婆點點頭，謝了一聲，端過碗慢慢喝起來。幾口熱粥下肚，覺得整個身子暖和多了，這才把碗放下。

　　“快趁熱喝，一口氣喝完?！彼幤牌判χ参考t霞：“你先喝，我出去把窗臺外面晾的三七和紅花收一下，等你把這碗湯水喝完，咱們就走，好不？”

　　紅霞羞澀的點點頭，感激的對著藥婆婆笑笑。

　　“早說過了，你和鐵牛沒事兒就到我這里來玩兒，家里就我一個人，就盼望有個孩子來熱熱鬧鬧的?！闭f到這里藥婆婆有些動情，不好意思的對著紅霞笑道：“人老話多，你別嫌棄我羅嗦就好。”

　　紅霞輕輕搖頭，眼睛瞇成一彎月牙。碗里的小米稀飯還有些燙，紅霞一邊吹一邊喝，大半碗稀飯下肚，覺得心里熨貼多了，那一肚子蛤蟆也都牢牢閉上嘴巴，怕是拿刀子撬都撬不開了。

　　“我沒好好感謝你爹呢，虧得他給了我一根虎骨，我泡了好些藥酒，給你們也留了一點。”藥婆婆一邊說一邊跨過門檻，手里變戲法似的拿著一個醬色瓶子，笑對紅霞道：“今天剛好和你送過去，就把這個捎上?！?p>　　“哎呀，婆婆太客氣了！”紅霞急忙翻身從炕邊上跳下來，把碗端在手里：“我把碗洗了，咱們就走?！?p>　　“哎呀洗碗做什么？”要婆婆不由分說上前接過紅霞的碗，叨叨幾句：“你來我家里做客，我還讓客人洗碗？嘿嘿，說出去讓別人聽聽，別人怕都把牙笑掉了，天下有這么待客的嗎？”

　　紅霞的臉更紅了，不好意思道：“是我麻煩婆婆了?！?p>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有什么麻煩不麻煩。”藥婆婆拿熱灰把火盆里的炭蓋住，對著華麗問道：“這幾天沒出門是不是憋壞了？要不要跟著老婆子出去透口氣兒？”

　　華麗尾巴搖得動靜之大讓紅霞以為都快要把尾巴搖下來了。

　　“好吧，那你到我懷里來，我抱你過去?！?p>　　面對藥婆婆的邀請，華麗才要撲過去展示一個大大的熊抱以表示它發(fā)自內(nèi)心的由衷喜悅之情，去聽旁邊一個輕輕柔柔聲音道：“婆婆還是我來抱吧，你把瓶子拿好，路上滑，多當點兒心。”

　　藥婆婆的老臉笑成一朵花，夸道：“我上次就跟你奶說，要把你認成我的干孫女，你奶又讓我去問你娘?！?p>　　紅霞驚訝的眨眨眼睛，表示從未聽說。

　　“她肯定不樂意嘍，她真要愿意的話，直接給你娘說就行了，干嘛還讓我繞著彎子去問你娘呢？”藥婆婆用欣賞的目光看著紅霞，笑道：“我要是有孫女，也像你這么大了?！?p>　　紅霞不再吱聲，慢慢跟在藥婆婆身后出了院門，雖然她年紀尚小，可藥婆婆的故事多多少少還是聽進去點的。藥婆婆算是這山里的老住戶了，當年紅霞的爺爺奶奶搬到這邊來的時候，她就住在這里，這么些年來從沒變過，一直是一個人生活。也沒聽她說有什么親戚，鎮(zhèn)子上知道底細的人說藥婆婆的丈夫和兒子都在山里被野獸糟蹋了，娘家人勸她改嫁，她執(zhí)意不走，還說了許多瘋話，說要守著這個地方，萬一自己走了，將來他們爺倆回來連個門都認不下。娘家人見她瘋瘋癲癲，只好由著她不管。藥婆婆一個寡婦人家，按說日子應該過得凄惶孤苦才是，可紅霞知道不但是自己家里人，附近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親都佩服這個老婆婆，提起她來不忘豎起大拇指的。聽鎮(zhèn)上規(guī)模最大的順風客?；镉嬚f藥婆婆娘家開著一個藥鋪，她自幼又學得一手治療跌打損傷的絕招。山里的人，磕磕碰碰都是常事，誰沒被山上的大小石頭絆過腿腳？誰又沒從樹杈上跌下傷筋動骨？可是說也奇怪，喝了藥婆婆泡的藥酒，貼上她自制的膏藥，這些疼痛會減輕很多，就連傷口也比在別的地方看診愈合得更快一些。再加上這位婆婆平時為人和善，從不計較診金多少，你這次來買藥沒帶錢，下回來捎個兔子野雞都行。實在沒有能拿出手的，采幾把草藥砍一堆柴火送過來也可以。日久天長，人們都送她綽號叫做藥婆婆，她的本姓反而被人慢慢泯忘。即便是紅霞這么小的孩子，都會由衷覺得藥婆婆雖然只有一個人，日子很過得下去的，最起碼比自己家里光景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