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被血色浸染的天空
高挺蒼翠的霍爾克樹被積雪遮蓋住殘留的綠意,灰白色樹皮皸裂的縫隙中隱藏著細(xì)小的白色昆蟲卵,它們要在這里度過寒冷漫長的冬季,等待春天破殼而出。
垂釣的男人靠在樹下。
雪還在飄落,只是相對前些天較為細(xì)微,昭告著寒冬將逝。
男人坐在小湖旁,湖邊圍緊緊繞著樹木,湖并不大,冰面光滑如鏡底部卻凹凸不平,從參差的湖岸就不難看出。湖中心矗立著一塊巖石,光滑的棱面讓它看起來像是一柄被切割出的巨劍。這里是被隕石砸出的凹坑,積水后便成了小湖。
男人用武器給冰面開了個小洞,將短釣竿垂入湖中,時不時將細(xì)線拉出來看一看,再面無表情的放回去,他甚至沒放魚餌,繡跡斑斑的鐵鉤上空空如也,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這。
“矢崎蒼稚”他身后穿來男子低沉的聲音。
垂釣?zāi)凶右汇?,冷峻的臉上顯現(xiàn)出不耐煩的神情。
“我說過沒事別亂叫我全名”他并不轉(zhuǎn)頭查看來者,顯然兩人是老相識“我可不想外人聽到這個名字”
“聽到我的腳步聲靠近,你會拔刀的吧,我不想和你進(jìn)行無意義的對戰(zhàn)”來的男人站在他身旁,藏青色的呢子大衣扣在那人挺拔的身軀上。
“哪都是多久前的事了,誰讓你這家伙走路都帶著一股肅殺氣”矢崎蒼稚說?!敖K于要行動了了嗎”
“要小心,他很強”
“不,現(xiàn)在他很弱,人只要一抓住了希望,就脆弱的像一張紙”矢崎蒼稚摩挲著手中魚竿。
“我記得你曾和他交過手”
“對,那家伙并沒真想打,他一直想著逃跑,是個謹(jǐn)慎的膽小鬼?!?p> “計劃完成后,他會想盡辦法殺死你”
“啊,他要是瘋起來我估計我真就不是對手了,況且我也不想再到處亂跑,你知道的吧,我討厭血”矢崎蒼稚抬眼看看男人。
“你死后,把剩下的交給我”從始至終男人的話語都很平靜,包括說出面前人會死的時候,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
“我們做這一切,是值得的吧”矢崎蒼稚凝望著前方,破開的小洞處不停冒出水泡,像是冰冷的湖底沸騰起來一樣。
“你得思考,不要問我”
“真狡猾啊”
矢崎蒼稚突然起身,震開緊束的暗殺者風(fēng)衣。冰面在一瞬間爆開,泛起的白色浪花像是激蕩的雪花一樣,紅色的長蛇在水中翻滾,魚兒們的身體被撕咬得七零八落,露出暗白色的骨架。
他手中的血紋彎刀閃爍出興奮的紅光,像是染上了鮮血。
湖面的震動聲驚動了林中的鳥兒,一片凌亂的黑色飛上天際。
碎裂的冰面涌出一股水花,兩雙好奇的眼睛看著薄到不堪觸碰的冰層,白一凡只是用手輕輕錘擊,白色的紋路便快速顯現(xiàn),一直延伸到精靈潭的邊緣,很顯然這層薄冰已經(jīng)快要壓抑不住潭水的活力。
“還有幾天才是立春,看來清泉鎮(zhèn)的春天來得要快一些”少年擦去手上水漬。
“好期待啊,夢樹敞開枝葉的樣子,一定很美吧”少女憧憬著說“就像滿山的彩虹一樣”
“我們在樹林里扎營看星星怎么樣,就在遠(yuǎn)山處的那片空地上,搭一個小帳篷”白一凡望著斜上方山坡的位置,那是星空降落的空地。
“嗯”少女開心的點頭。
“小夢,別鬧”女孩抱住調(diào)皮的夢精靈將它攬在懷里,前些天他對白一凡莫名的恐懼,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樣全身茸毛聳立,不過在淺雪的安撫下他逐漸接受了白一凡,可還是不敢和他搭話。
它一定是看到了那個人吧,白一凡猜測,這小家伙看到了卻沒辦法訴說,所以它以為白一凡就是他。傳說夢精靈有一個別稱,食夢者,這些靈敏的小家伙會在夜晚潛入人的家中,偷吃掉主人的夢境,它曾在一個夜晚偷偷接觸過白一凡,結(jié)果是被嚇得撞到柜子上昏了過去。
這些天他一直夢到那個黑影,在一片荒涼的草地中被十字架釘住,枯瘦的身體像是個稻草人,唯一扯斷釘子的手臂不停向他招搖,呼喚白一凡過去和他融為一體,笑的像個瘋子,不過白一凡站在原地他也不著急,那詭異眼神仿佛在說,你早晚會過來的。
白一凡摸摸小夢的頭,它盡管有些抵觸,但還是忍住不縮回頭部,連它也在努力融入這個家。該死,它本來沒必要承受這樣的痛苦,那個黑影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從他的生活中滾出去啊,他憤怒的想著。
“這孩子很努力呢”
“原因終究還是在我”
“你還是一直在做噩夢嗎,就算想著我也沒辦法避開嗎”少女抬著關(guān)切的眸子問道。
“許是冬天的原因吧,等到了春天,說不定古怪的夢境就離我而去了,畢竟春天的景色那么美好,也就沒必要一直纏著我了”他摸摸女孩的頭,用搞怪的語氣笑著說。
“真是”淺雪氣鼓鼓樣子真是可愛極了?!拔液軗?dān)心啊”
“我知道,我不會有事的,因為我還有你啊”少年也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有多深情,怕是讓不認(rèn)識的女孩看了都會害羞。
少女被那雙眼睛盯到泛起紅暈。
“真拿你沒辦法”她溫柔的說。
他們自然地?fù)肀г谝黄?,微冷的緒風(fēng)悄悄拂過。
少年眼角閃過一人,他穿著一身黑色獵衣,束帶扎的很緊,從領(lǐng)口的灰翎和胸前的銀色花紋飾來看應(yīng)該是高級裝備,在這種地方可太稀有了。這人很眼生,顯然是外來者,是獵人嗎,可白一凡看不到他的狩獵裝備,難道是游玩的人,高級別玩家整天呆在前線,誰會閑著沒事來這種地方。
很快他便消失在兩側(cè)的密林深處,深深寒意涌上白一凡心頭。
“我們回去吧”
“為什么,明明才剛出來”
白一凡掏出傳送水晶,快速點擊發(fā)動。
“到底怎么了”少女體會到了白一凡內(nèi)心的慌亂,那雙急切的眼睛好像要跳出眼眶一樣。
片刻閃爍后他們來到家中。
“不好好解釋一下我不會接受的哦”
“我看到,一個裝備級別很高的人,他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我不相信那種人來這里是游玩的,他有目的,說不定暗中還有好多人正盯著我們,要是晚一點..”
“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白一凡的語速很快,似乎在努力辯解,可是他神色慌張,這張臉無法說服任何人。
“我并不是小題大做”他立刻跟上一句。
“是噩夢的緣故嗎,我以為你會慢慢好起來的”
“這不是我的幻覺,也不是我過于警惕,相信我,那種感覺不會有錯的,那種像是一條冰蛇從脊背鉆進(jìn)心底的寒意,我不想失去”
“我不想失去你啊,我不想失去現(xiàn)在的一切,我們離開這里吧,就現(xiàn)在,收拾東西立刻走,去下一個地方”他像只受驚的倉鼠,慌亂的環(huán)顧四周。
“白一凡”她喊出少年的名字?!澳憷潇o一點”
“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她抱住少年,將頭埋進(jìn)他的胸膛,輕聲說“拜托,不要這么慌亂,我好害怕,從來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真的要離開這里嗎,你決定了”淺雪并不表達(dá)反對意見,她只是想聽到少年的平靜的決定,而不是在慌亂下語無倫次的話,無論他打算去哪里她都會跟在他身旁,她一直相信少年。
現(xiàn)在輪到白一凡困惑了,真的要離開嗎,明明才剛適應(yīng)這個家,他們還沒見到清泉的盛夏,沒見識到滿山如彩虹海般的夢樹。不,這不是他想關(guān)心的事情吧,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人到底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棕黑色的房門被有節(jié)奏的敲打著,敲門的人顯然力氣不大,只能讓木門發(fā)出沉悶的輕響。
“有人在敲門”
“我去開”白一凡把淺雪護(hù)在身后,警惕的眼神像是一頭受驚的小狼。
正門打開,出現(xiàn)的不是白一凡想象的全副武裝殺意迸發(fā)的玩家,而是一臉皺紋但精神充沛的老人,敲了很久門才打開,他疑惑的臉上已經(jīng)有轉(zhuǎn)身離開的意思了。
“高老爺子”
是遇到小夢的星空那天在山路上聊天的老爺子,他們在的這一段時間里,沒少受他照顧。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老人歪頭看向屋內(nèi),淺雪回過神來向老人揮手打招呼。
白一凡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依舊很警惕,他想試著放松,可腦子里瘋狂涌出危險信號,幻想著各種不好的畫面,這幾天的噩夢真的讓他神經(jīng)恍惚。
“我沒事的,最近有些失眠,起床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腿現(xiàn)在很痛”真是糟糕的謊言,可他現(xiàn)在真的無心說謊。“您突然來找我們有什么事呢”
“小鎮(zhèn)上來了一些高等級的玩家”
“在那”他打斷了老人的話,兩個字像子彈一般蹦出來。
“你真的沒事么”
“我只是,您說有一些,人很多么”
“你這孩子,好好讓我說話啊”他擺出長輩們抱怨的樣子,眉頭的皺紋擰在一起“他們推著地龍車在售賣一些淘汰的裝備物品,價格很便宜,說是半福利性質(zhì)的公會活動。所以我想你們倆成天到處冒險,可能用得上。”
“不過我看你這樣子,還是好好休息吧”老人想再說些什么,可最后還是無奈的搖搖頭,可能他以為這恩愛一對正在為感情上的事情煩惱吧。
“只是,來售賣東西么,”只是來賣東西的,是上面的公會組織的對下方玩家的福利政策么,還是為了拉攏可能存在的戰(zhàn)斗玩家,畢竟能攻略的人只會越來越少,傷亡在增加可是人口一直就那么點,無論是什么,他必須親眼確定?!暗纫幌聽敔?,我跟您去”
“真的要跟來嗎,吵架了的話可不能留妻子一個人在家啊”老人沉起嗓子,語氣中帶著勸誡。
“您,誤會了,我們”
“我們只是在為生活經(jīng)費發(fā)愁”淺雪走過來為白一凡解圍,她也是個不會撒謊的女孩啊,如果為生活經(jīng)費發(fā)愁的話,怎么會讓丈夫去買一些可能是閑物的東西呢。
“唉,走吧”淺雪這個女孩那么純真,居然會為了丈夫撒謊,看來他們兩個的事情一時半會說不清楚,還是分開互相冷靜一下吧。老人想著。
“等我回來,千萬不要出門,一定要等我回來”白一凡用只夠他們兩人聽到的聲音說,眼睛里透露著不舍,好像他是要奔赴戰(zhàn)場的士兵一樣,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情感波動如此強烈。
“嗯”女孩微微點頭。
遠(yuǎn)處的太陽拉出一條長長的細(xì)線,揮灑出金色的液體,灌溉在如棉花般的云朵上,時間是清晨,那顆渾圓的光球躲進(jìn)厚厚的云層里,藏起了自己熾熱的身體。
一路上老人很沉默,看他的眼神更多是無奈,他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可能覺得白一凡作為丈夫太沒有擔(dān)當(dāng)。偶爾有青磚在白一凡腳下發(fā)出聲響,街道上NPC徘徊往復(fù),盡頭處人聲鼎沸,隔著半條街白一凡就聽到了那只地龍的吼叫聲,是個健壯的大家伙。
遠(yuǎn)處蓮花狀尖角凸起,像一座小房子突然升起來,那是售貨車的頂棚。
少年沉重的腳步突然停頓,他望著身后的天空,那一抹金色的艷陽仿佛透著猩紅的血色,少年眨了眨眼睛,繼續(xù)向前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