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決斗
空氣中飄過熟系的茜草葉子的清香味,沾著半點泥土的味道,這里是他們曾落淚曾許下誓言的地方,風(fēng)雪已經(jīng)被溫和的春風(fēng)洗盡,摘星崖恢復(fù)了他第一次來時的生機,生著華麗翅膀的蝴蝶在自在的飛過,他看不到那對翅膀的顏色,這個世界對于他來說像是一幅剝落的壁畫,正在褪去染上了幾千年的顏色,似乎在淺雪的頭像變成灰色的那一刻,那顏色侵入了他的眼睛,正在一點一點吞噬其他的色彩。
“你來的比我想的要早”
男人站在崖頂,俯瞰著遠處的房屋,驕奢的艷陽在他頭頂高懸,他像個君王一樣,站在高處獨自承擔(dān)著烈陽的灼燒,憂心忡忡的眼凝望著下方的一切。如果在以往,白一凡一定對他這副傲然俯視的樣子惡心到極點,可現(xiàn)在,他甚至不在乎對方說什么,只想讓這件事情快點結(jié)束。
他走向那個自負的君王。
“殺意不是我預(yù)料到那么強烈,你經(jīng)歷了什么”
“我經(jīng)歷了你想讓我經(jīng)歷的”
他將留聲水晶朝對方丟過去,對方伸手接住,他的注意力一直很集中,盡管是背對著白一凡。
“我猜你不會現(xiàn)在才說有人陷害你吧”
“怎么會,我已經(jīng)站在這了”
顧塵轉(zhuǎn)身,他極具威嚴的眸子依舊那么有威懾力,仿佛在黑暗中沉寂了幾千年的黑寶石。
“你還在等什么”白一凡示意他快點拿出武器,顧塵卻一臉失望的說。
“我們的決斗不應(yīng)該是這樣子”
“那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像武俠小說里的高手們一樣在雪上頂上嗎,打之前還要互相報一下名號”
顧塵對這話感到更失望,那眼神像是教師傾囊傳授,學(xué)生卻給出完全錯誤的答案,關(guān)鍵是那學(xué)生還跑題了。
“你并不憤怒,沒有一開始趁我不注意就想盡一切辦法殺死我,也并不冷靜,你什么都不想問,甚至不會在意我有沒有共謀,你只是想快點結(jié)束這一切,如果我說還有其他人在背后指使我,你還愿意去思考嗎”他還是老樣子,說話一針見血。
“這一步棋,我感覺我完全下錯了,你并不是一個復(fù)仇者,你只是一個游離者,你完全選擇了錯誤的方向,一個人,孤單的走向毀滅?!?p> 顧塵仿佛真的是一個高深棋手,眼神中思索著如何挽回這步錯棋。
“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我怎么也沒想到,如此深的仇恨,居然讓你選擇了放棄,我本以為我從你眼中看到了狼,可那頭狼是狗偽裝的,受了傷就搖著尾巴躲到街角里,看著傷口流血?!?p> 顧塵話音剛落,一塊環(huán)形的能量風(fēng)暴就席卷了他所處的位置,風(fēng)暴的爆發(fā)點是中央的箭頭,十分之一秒之前,那一支箭還在白一凡的弓箭上。
大劍風(fēng)瞳被顧塵插在地面上,他突然出現(xiàn)在不遠處,背靠著劍,將草地整片掀翻的能量風(fēng)暴甚至沒能擦傷他的衣角。
“終于肯漏出你的真面目了嗎,擅長偽裝的家伙我認識一個,那種感覺很難受的,有時候甚至要欺騙自己”他抬眼看看少年“那個人你也認識,他已經(jīng)死在你手上了”
白一凡絲毫不理會他的話,丟下弓箭,呼出太刀,蒼嵐,擺出凌厲的刀架。在他絕對零度產(chǎn)生的領(lǐng)域里,就算顧塵速度再快也只能被凍結(jié),而太刀中的居合又是以速度著名,他閃避不掉這一次攻擊。
白霜呼嘯著席卷周圍的空間,他仿佛回到兩人緊緊相擁許下承諾的那個雪夜,本來白霜領(lǐng)域是沒有雪花的,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記憶讓他產(chǎn)生了幻覺,還是心境影響了領(lǐng)域,他居然看到了漫天飄落的雪花,無意中他再次回想起那張模糊的臉。
少年凝神,將視線集中到一點,修長的刀在刀鞘中橫臥,可刀身居然是躁動的,白一凡能感到它在抖動,它只是在等待,當(dāng)居合出竅的時候,泛著銀光的白刃會像閃電一樣切開敵人的喉嚨。
居合極意,嵐。
白一凡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消失在白霜的半失重空間中,二度加速,他的速度現(xiàn)在能追趕上流動的光,光線在他面前呈現(xiàn)出曲折的狀態(tài),像是一條條游蕩的絲線,而這道看不見的幽影,正在奔向敵人的喉嚨。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白一凡內(nèi)心躁動不安,像是一根根釘刺,白一凡不知道他說的是對是錯,更不愿意去想,他無論變成什么樣子,都是拜他一手所賜,這家伙,根本沒資格說他。
黑白色的光芒在他身邊變幻,仿佛晝夜不停交替,蒼嵐的刀身精準的劃開了顧塵的喉嚨,那張運籌帷幄的臉依舊沉著,可下一秒就會被泵出的鮮血覆蓋,他最后的眼神是什么呢,會是驚詫還是解脫,白一凡不在乎。
一切,都結(jié)束了。
時間恢復(fù)流動,摘星崖的微風(fēng)拂過白一凡的發(fā)間,少年沒有聽到沉悶的掙扎聲,沒有被噴出的血液濺到眼睛,甚至連眼前的顧塵也不見了蹤影,他感到濃厚的殺意包裹著他,像是四面八方涌來的海潮一樣。
上方,當(dāng)白一凡回過神來時,他已經(jīng)被一擊凌厲的正踢重重的砸到在地,碰觸地面的那一刻他感覺全身的骨骼都在顫抖。顧塵落地,將大劍不偏不倚的放在他喉嚨一側(cè),只要他稍有動作,就會被割開動脈。
顧塵全身聚集著淡綠色的元素風(fēng)束,連瞳孔也變成蒼綠色,他像是看著不爭氣的孩子一樣看著白一凡。
風(fēng)大劍,終階技能,風(fēng)神隕落。
白一凡仍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輸,就算風(fēng)神隕落能將使用者的速度提升到游戲設(shè)定頂端,也不可能躲開時間凝固,這家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可能”白一凡直愣愣的看著地面,毫無疑問他現(xiàn)在是倒下的那一個。
“覺得你輸給我了”
“這不是事實嗎,難道說你還打算繼續(xù)羞辱我,這樣折磨我,意義是什么,還是說你其實是個變態(tài)”白一凡笑著說。
“你沒輸給我,你輸給了你自己”他將大劍貼緊白一凡的脖頸,讓劍鋒破開皮膚,血線像蚯蚓一般鉆出來。
“還記得和米狄爾作戰(zhàn)那一次,我們都跟不上boss的速度,只有你率先擊中了它,還記得你是怎么做到的嗎”
“兩個點,A點和B點”白一凡說
“我看到了小子,你的想法很不錯”
“它只是人機”
“不止是人機,當(dāng)人過于自負,殺意純粹的流露出來的時候,他們的攻擊方式也會變得愚蠢,就像你一樣”他的話語冰冷而致命“打敗你的方法我是從你身上學(xué)來的,只不過加了一點小預(yù)判,你看到的只是我的殘影,攻擊信息是從你眼中獲取的,你不覺得,現(xiàn)在的你,跟著機器沒兩樣嗎”
“那又怎么樣呢,無論是你殺我還是我殺你,一切都結(jié)束了”
顧塵搖搖頭。
“我知道你討厭我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仿佛一切都知曉,又好像什么都可以舍棄,我的所處的位置讓我身不由己,世界早就不是你看到的樣子了,它比你想象的更荒誕?!鳖檳m停住了這個話題,隨后說“這里需要你來解放,你有這個能力”
“少他媽胡扯,動手吧,動手啊”白一凡甚至想拉動脖頸讓那柄劍撕開自己的喉嚨,也不愿意繼續(xù)聽這個家伙說話,可是他的身體被顧塵一腳踩住,根本動不了。
“聽我說,你和她浸泡在溫床里有什么意義呢,就像是少年毫不切合實際的幻想一樣”
“所以你殺了她,這就是你的理由?”
“那女孩是想回家的,她內(nèi)心向往的是一個溫馨的家,而不是那個囚禁她的家,尤其是遇見你之后,這種想法更加強烈,可是你拒絕了她,你不覺得你也是個獨裁者嗎”
“不然呢,我能做什么,回去我又是什么,你了解這一切嗎,你才是個只會胡扯的混蛋,這樣說會讓你的負罪感減輕嗎?”白一凡吼著。
“我并不是再給自己開脫,我手上早就沾滿了血,也不奢望會有好的歸宿”
“所以呢,你做這一切,有什么意義”
“還是老樣子,跟個小孩一樣一生氣就只會吼,根本不會在意別人說過的話,我說過了,這個世界必須要你,也只能由你來解放,你是被選中的人,我決不能允許你沉浸在幻想鄉(xiāng)里”
“我批判你們兩個的幻想生活和我殺她完全是兩碼事,我很愧對那個女孩,她的名字很美,和她的心一樣,但無論你選了誰,她都必須要死”他蒼綠色的眼中是無與倫比的堅定,那是信仰匯聚的光芒。
“決不會的,絕對不會,你想讓我做什么,我都不會去做”白一凡咬著牙說。
“不是我想讓你做什么,而是你想去做什么,我已經(jīng)看不到這個世界的未來了”顧塵嘆出一口氣,似乎有些惋惜“在此之前你必須親自擊敗那個困擾你的自負的家伙,剛剛我擊敗了他,這家伙害怕到藏起來,跟你倒是挺像”他輕笑“所以現(xiàn)在你還能吼著跟我說話,還能感覺到情感在你的身體里流動,臉上還能做出表情?!?p> “以后的時間里,你就無法奢望別人能幫你了”
顧塵猛然提起大劍,白一凡感到劍意凝聚習(xí)慣性的閉眼,可對方抵住他背部的腳突然虛脫了一樣,少年起身,顧塵踉踉蹌蹌的后退,風(fēng)瞳貫穿了他厚重的胸膛。
“找回你自己,小子,只剩個空殼可沒法好好活著,更何況你還有你的使命呢”
他笑著說,看著白一凡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離家出走的叛逆孩子。
“為什么要自殺,你誰也感動不了,我絕對不會同情你”他冷冷的看著血條一點點下降的顧塵,并不打算施救。
“我不是說了嗎,我不奢求你對我這個人有什么好的想法,只是”他的嘴角已經(jīng)掛滿了血絲,像是剛生長出來的胡須“你必須前進,既然你想忘掉仇恨,那就讓仇恨來記住你?!?p> “回去那個家看看吧,以后可能就沒機會了”他緩緩地說,作為戰(zhàn)士,他完成了最后的任務(wù)。
聚集的元素風(fēng)束逐漸剝離他的身體,顧塵抬起灰綠色的眼眸望向天際,直到目光徹底暗淡,瞳孔像水泡一樣慢慢放大,之后他的身體像冰面一樣碎裂。
與此同時,白一凡背包中收到了一柄大劍,風(fēng)瞳,100級。
既然你想忘記仇恨,那就讓仇恨記住你,他在說些什么,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的自殺毫無意義,甚至不如把白一凡綁起來栓一條鏈子指揮他有意義。送給他這把劍又是為了什么呢,嘲諷他的無能嗎。白一凡明明輸了,輸?shù)哪敲磸氐祝械哪康亩急豢辞?,甚至輸在了自己用過的招式上,可顧塵居然自殺了,難道是為了贖罪么,白一凡寧愿相信矢崎蒼稚這個瘋子頭領(lǐng)是好人也不愿意相信他會認錯。
“誰允許你死在這了”他怒罵,不是因為他沒有親手殺死顧塵,而是他死在了承載他和淺雪珍貴回憶的地方,簡直就像是一塊雪白的蛋糕上沾了泥點。
白一凡自顧自的笑起來,笑聲逐漸響亮,他像是個發(fā)了狂的瘋子,整個崖頂都回蕩著他癡狂的笑,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他是個徹底的失敗者,如果顧塵剛才砍的是他,他連還手的方法都沒有,現(xiàn)在對方死了,莫名奇妙的自殺了,他居然還假惺惺的對著空氣怒罵,是覺得尊嚴被踐踏了么,還是憤恨自己太弱。
笑到嗓子嘶啞后,他坐在草地上,望著遠方天地一線金光灑落的美景,那一條線在光的折射下顯得彎彎曲曲,是該回去了,回到那個家里,一切都結(jié)束了。
寂靜的客廳光芒閃爍,傳送門的光滿暗淡下去之后,白一凡坐在沙發(fā)上,他不在的這幾日,鎮(zhèn)上應(yīng)該沒少增添恐慌,畢竟被假裝賣東西的家伙們恐怖襲擊可不是小事,況且他們還是高級別玩家,已經(jīng)有人聯(lián)合上告了吧。
總感覺屋子里空蕩蕩的,初春的冷氣蔓延地十分嚴重,只要人一離開就很裝滿整個房間,可是白一凡不想去點燃爐火,他甚至懶得挪動身體。
“嘰楸”小夢從旋梯后露出半個頭,看著白一凡。
少年回頭,用空洞洞的眼睛望著它,難得這次小家伙沒回避。
上次掃蕩殺手們,它的能力讓白一凡節(jié)省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可施展過那個大范圍的魔法之后小夢變得異常虛弱,如果白一凡發(fā)現(xiàn)他的時機再晚一點,它可能也會變成碎片。那以后白一凡讓它待在家里休息,他刻意將落地窗打開,以為這個小家伙會自己離開,沒想到它一直等到白一凡回來。
小夢試探著靠近他,像個怯生生的小貓,白一凡不敢有動作,怕它受驚嚇跑掉,不知道它為什么這樣謹慎,是自己身上的血味嚇到它了么。
最后這家伙一頭鉆進他衣服里,蜷縮著身子,身體顫抖,它和他一樣,身體是冰涼的,像是一塊小冰塊,鉆進白一凡這塊大冰塊里也不會暖和,只是可以有個人陪著它一起發(fā)抖。
精靈和人簽了契約之后,靠主人的生命活力生存,只要主人同意就可以離開,白一凡的意思很明顯,給它留了一扇門,可是小夢執(zhí)意不肯離開,就算受到懲罰身體凍得跟冰塊一樣也要等他,一個在雪地里自由自在的精靈,現(xiàn)在被初春的冷風(fēng)凍得瑟瑟發(fā)抖。
看來它是鐵定要跟著他了,就算凍成這樣也不愿意放棄,他撫摸著小夢的頭,像淺雪曾經(jīng)那樣。
白一凡沒辦法繼續(xù)呆在這里,這房間每個角落都有淺雪的痕跡,這個勤勞的小廚娘總是操心著家里的一切,現(xiàn)在她走了,留下的影子就變成游蕩的寒氣,他無法忍受這里的寒冷,是冷到骨子里的那種,是他回憶里的冰原。
他要走了,徹底離開這個承載著他們過往的地方,無論去哪,這個世界都不會歡迎他吧,那樣最好,既不用相認,也不用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