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我工作越來越忙，幾乎一個月里有一半的時間是在外地出差，而且周末也沒法抽空回來一趟。不知不覺，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他興許是怕打擾我工作，不常主動同我聯(lián)系。
有一天，他拍了一張陰天的照片發(fā)了朋友圈，還配上了文字：“太陽啊，你是否是因為太過憂傷，所以躲進了這片陰霾中去了呢？”
那天晚上八點半我送走客戶，回到賓館已是九點多，洗漱了一下，才得空翻看朋友圈，這才發(fā)現(xiàn)了這條他上午發(fā)的動態(tài)。
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他更新朋友圈了。
于是，我在評論區(qū)回他：“就算晴空突然轉陰，也比黑暗更明亮呀。”后面配上了一個面帶微笑的小太陽的表情。
然而，他負面的情緒好像無形中也影響了我。連續(xù)一個月沒日沒夜修改的方案卻一次次被退回，公司和客戶的雙重壓力屢屢將我推向奔潰的邊緣?？擅看卧隗w會了崩潰之后，耳邊總會響起一個聲音，要我堅強，讓縮在角落里的我擦干眼淚，堅強地從地上爬起來，把我發(fā)泄時丟了一地的資料重新?lián)炱饋?，放回原來的位置。因為我知道，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市場，有些事我不去做就會有別人頂替我去做，那我就會失去價值，變得無足輕重、一無是處。
那天，我們完成了第三輪競標，終于有了些許喘息的機會。于是，我和幾個同事相約一起去喝下午茶。
期間，有個同事問我：“莜莜，我看你最近都沒精打采的，有心事??？”
我雙手托著額頭，說道：“我男朋友的負面情緒好像影響到我了，我感覺每天都過得很累。白天要對付客戶，晚上回去還要對付男朋友，活的好累啊?！?p> “啊喲，什么負面情緒，那些都是矯情。你之前還幫他請律師打官司，你是他女朋友又不是他媽，你工作這么忙，還得忙著操心他？”
另一個同事插話道：“哎呀，人家現(xiàn)在是熱戀期嘛。等這個項目敲定下來，你就申請調休一段時間，好好陪陪你男朋友。”
我疲憊地笑了笑，點點頭：“嗯?！?p> 項目起初進展曲折，不過好在最終我們還是拿下了合約，按照預期返回了上海。
可不知怎的，他開始對我避而不見，每次我去他家都好像沒人似的，我約他出去看電影、旅游，他也不肯去。
之后，我得知自己拿到了國外知名大學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開心地第一時間同他分享了這個消息，想讓他也開心開心。結果，他卻更加沮喪，甚至開始和我冷戰(zhàn)，對我發(fā)的消息愛答不理，到后來連我電話都不接。
我還意識到，那段時間他的脾氣變得很古怪，極易暴躁。
冷戰(zhàn)了一周后，我實在受不了。一天，我沖到他家樓下，抬頭望了一眼，給他打電話，依舊無人應答。我徑直氣憤地上樓，用放在我這兒的備用鑰匙打開了他家的門。
他竟然就在家！
我進門，生氣地對他喊：“你對我有什么意見你可以說嘛，不接電話、不回消息，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他不耐煩地甩過臉去，埋怨道：“你很煩你知道嗎？我只想一個人呆著！”
“你嫌我煩了？！你總是向我發(fā)泄你的負面情緒，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否也增加了我的負擔？”
他看著我說：“你說得對，我的存在就是個負擔。你走吧，你不是要出國了嗎，反正這半年來你也總不在我身邊，你們都走，就剩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算了?！?p> 我恍然大悟：“你是因為知道我要出國才和我冷戰(zhàn)的嗎？”
“是啊。我失業(yè)了，一切都沒了，而你卻事業(yè)蒸蒸日上，現(xiàn)在又要出國深造了，這樣的我怎么配得上你？”
“可我又不嫌棄你?！?p> “別人會說我吃女朋友軟飯，我不要變成那個樣子！”
“工作沒了還可以再找。這個機會我等了很多年了，我不想放棄。”
“那我呢？你是要放棄我們了嗎？”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能不能別再無理取鬧了。你是我男朋友，你該理解我的……”
“可誰來理解我呢？”
“呵，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他沒有再說話。
我深呼吸，頓了頓，說道：“分開一段時間吧，讓我們彼此都冷靜一下?！?p> 到公司上班，同事看我情緒低落就來問我：“怎么了？和男朋友吵架啦？”
“嗯?！?p> “有你這么好的女朋友他也該知足了，竟然還敢惹你不高興！”
另一個同事說：“別理他，這就是作，晾個幾天就沒事了?！?p> 午休時，我看到朋友圈里大家都在分享著自己愉快多彩的生活，有的在分享今天的天氣有多好，有的在曬孩子做的手工，有的在曬今日的大餐，可刷到他的動態(tài)，卻令我一時怒火難消：“窗臺上的花枯萎了，想盡辦法也救不活，真的好無力啊?！?p> 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怎么照顧一盆花，我怎么會看上這樣一個無能的大齡兒童，簡直就是我朋友圈里的一顆毒瘤。一氣之下，屏蔽了他的朋友圈。
與此同時，他的手機響了一下，他還以為是我給他發(fā)消息了，一看，心涼了半截。
有個朋友給他的私信：“你一個大男人，怎么這么作，真是看錯你了?！?p> 他惱羞成怒，回：“不要看你可以不看，沒人逼你看。”卻發(fā)現(xiàn)這條消息未發(fā)送成功——對方已經(jīng)先一步把他給刪了。他看著屏幕上的兩行字，還有那個刺眼的紅色圓點，平靜下來，失落感趁機涌上心頭，將前一秒的憤怒沖刷個干凈，僅剩下無盡的孤獨?！罢O，我的存在總是讓人失望……”他獨自坐在那里，沉思了很久，發(fā)了條僅自己可見的動態(tài)：當所有的一切都離我而去，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理解我，生無可戀的我好孤獨，可這樣的情緒又能同誰人說，唯有無聲的影子罷了……
當他打開微博，有數(shù)百條未讀評論和私信，全是對他的謾罵：
“像你這樣險惡的人，注孤身?！?p> “無良畫家，你的人生將就活該在黑暗里糜爛?！?p> “你這個內心扭曲的惡魔，自我毀滅吧。”
……
這是他時隔半年后第一次打開微博。而這些冰冷的文字，如同一把把尖銳的刀子刺痛著他原本脆弱不堪的內心，耳邊仿佛還能響起那天上午在公司樓下聽到的播音喇叭的話：“無良出版社，無良畫家，還我孩子命來……”他的臉上拂過一片厚重的陰霾，而后，他默默地更新了奇怪的微博，也是他的最后一條微博：“生而為人，我真的很抱歉，給大家造成了困擾，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p> 傍晚的時候，他媽媽給他來電話：“在上海的日子不好過了就回家吧，媽媽給你把房間打掃好了，隨時等你回家。”
他拒絕了。
他還沒和媽媽說他辭職的事，但之前的事情鬧得這么大，媽媽肯定是聽到了些什么風聲。小的時候，他因為沒有爸爸而被同社區(qū)里其他小朋友嘲笑，長大了，要出去學畫畫卻被長輩們說是沒出息，恐怕以后連自己的溫飽都保證不了……想到這兒，他堅定：絕不能這樣回去。
窗外的天漸漸暗下來，客廳的窗簾閉了整天，房間里只剩下電視機發(fā)出的光撲閃著。他獨自坐在地上，背靠著沙發(fā)，看著電視里那些自殺的新聞：學生因為受不了因升學的壓力，一次模擬考之后在家里的浴缸中割腕自殺；討不到薪水的工人無奈從自己蓋的大樓上跳了下去；被丈夫拋棄的家庭主婦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跳了河……新聞里，那一幕幕悲慘而血腥的畫面都在不經(jīng)意間刺痛著他的神經(jīng)。他不由發(fā)出感嘆：“這個世界太過殘酷，太過冰冷，是否你們也是對這個世界失望了才選擇了離開……”
這天晚上，他坐在冰冷的地上，被房間里無聲的黑暗包裹著，面對已黑屏的電視想了一整晚。
第二天凌晨四點多，他在朋友圈發(fā)了一條長動態(tài)：
“曾經(jīng)，在我漆黑的世界里照進來一束光，讓我看見這個世界不只有冷酷的譏笑和嘲諷，還有如盛放的花朵般絢爛美好的微笑和熾熱的愛，讓我有勇氣去尋找希望，追尋夢想?？扇缃瘢磺卸枷駢艋门萦?，陰霾再次遮住了眼前指引我的那道光，同時消失的，還有那份我視做珍寶的愛。無數(shù)個黑夜，我從夢中驚醒，周圍只剩下嘲諷、孤獨和無盡的黑暗。我曾經(jīng)為我熱愛的漫畫而自豪，并認定這就是我愿意為之奮斗終生的事業(yè)，也曾希望我的作品可以被更多人看到，被更多人喜歡，希望可以被這個世界理解?？刹恢獜暮螘r起，一切都變了，周圍變得好陌生，我迷失了方向，看不見希望，我的存在好像失去了意義，只會給身邊的人添麻煩，讓別人失望，甚至淪為一個殺人犯。我的耳邊聽不見歡呼聲，剩下的只有嘲諷和譴責。我在迷茫中奮力吶喊，可我的每一句呼喊再也聽不到回應。我好孤獨，好無助，就像我的《黑夜騎士》中的男主角一樣——一個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坐騎和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的孤獨騎士，雙手已無力再舉槍反抗，只能被黑暗中的敵人無情地掃射。他倒在血泊中，好絕望，一如此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