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郡新翻修的龍王廟,大片的琉璃瓦反射著七彩斑斕的陽光,殿內(nèi)每日清洗擦拭的紅釉磚映出來往信徒的虔誠面容。
廟門前兩座石獅子旁人頭攢動,絡(luò)繹不絕,廟宇之內(nèi)重新燃起了只有一百多年前新修之時才見過的鼎盛香火.....
信徒日日朝圣一般來此,許下望鐘山郡早日降水的期頤,鐘山,青石,逐鹿三郡一個半月不下雨,春耕種下的作物沒有雨水,連長都不長,而那橫穿三郡因此而得名的三江,更是接近干涸。
所以法師已經(jīng)足足做法七日,法壇之上光頭法師正袈危坐,口中仍是念念有詞。
按照那京城來客的說法,眾人心誠則靈,法師溝通天地——今日便能集結(jié)鐘山郡眾人愿力,溝通司雨正神,解救這大旱之下的百姓......而在這延綿數(shù)里地的祈雨法會上,又催生了許多憑借此地人流為生的商販,大多是制作著現(xiàn)賣的吃食。
不過逛此處法會的,大多是此地的富貴、商賈、官宦家庭,如今這大旱當頭,一般的平民就連吃飯也得數(shù)著日子,日日灰面,只有一月的月中拜月神之時,才敢吃那粗糙的米飯。
“咳咳,哥,你說今天能下雨嗎?”龍王廟不遠處一簡陋民房,庶子李清衣著淄色破麻衣,勉強包裹著瘦弱的身軀,是土灶之中有一塊濕柴,冒出的濃煙嗆了她的喉嚨,她抬頭望著那個同樣纖薄的身影,眼眶被熏得紅紅的,“你說那法師做法真的有用嗎?巫師說直到夏天才有雨,法師說最早今天就會下雨了,那到底是法師厲害些還是巫師厲害些?”
舉辦法會,是因為鐘山郡已經(jīng)一個半月沒有下雨,而春日的節(jié)氣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
而據(jù)郡守府中的大巫說,在夏天到來之前,整個鐘山郡都不會有雨水——占卜的結(jié)果是:不知何故,鐘山郡內(nèi)某處突然出現(xiàn)的邪物,惹怒了西海的司雨之神,受到了昊天上帝的譴責。
所以郡守一邊請求京都派來法師做法,力求盡快驅(qū)除妖祟,祈求雨水的降臨,一邊趕緊聯(lián)合郡內(nèi)貴族、官員等,重新翻修了龍王廟,以期得到龍王的原諒。
雙線并進,天上地下誰都不得罪。
在那土灶之上的大鍋里,燉著一些土豆和牛肉,時值正午時分,是午飯的時間,過往的香客聞到香味,紛紛指點著,往此處而來。
“真香啊,那是什么?”這是個少女的聲音。
“好像是土豆還有某些肉類?!边@是個家庭婦女的聲音。
“聞起來像是牛肉,不過這土豆燉得好香啊?!边@是個少婦的聲音。
......
“嗯,大功告成?!崩钊逝呐氖?,滿意地看著這一鍋的杰作,不免有些得意,靠著自己記憶中的食譜改良而來的土豆燉牛肉果然異香撲鼻,不過他吞了吞口水,卻連一口湯也不敢自己先喝,而是舀了一勺,使勁吹涼才遞進妹妹的嘴里,問道,“好喝嗎?”
“好喝?!泵妹玫幕卮鸷喍潭辛?,仍舊眼巴巴地望著勺子和那口沸騰的大鍋,“還有嗎?”
“那就,再給你喝一勺?!笨粗妹醚壑性杏撵F氣,李仁咬咬牙——大不了再往里加點水讓味道淡一點,于是再舀了一勺,上面還有一大塊土豆飄著熱氣,他先吹了吹,待得冷了些,才遞給她吃。
“對了,郭郭,你還沒回答喔,到底是誰厲害謝呢?”妹妹口中含著半熱的美味土豆,依舊口齒不清地說著。
“嗯......”李仁眼角的余光瞥見越來越近的人群,打趣道,“不管他們到底誰厲害,等下都沒你哥厲害?!?p> “那是,哥哥最厲害了?!崩钋灞犞蟠蟮难劬?,里面裝著璀璨的星星——自從那天哥哥從龍王廟回來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是?!崩钊手貜?fù)道,其實他并不清楚自己親妹妹內(nèi)心的想法,他現(xiàn)在內(nèi)心只有一個想法。
“掙錢!”“掙錢!”還是他娘的“掙錢!”
自從那天莫名奇妙穿越過來,看到和自己原來相依為命的妹妹長得一摸一樣的妹妹骨瘦如柴,他一下子就把折磨著自己,讓自己頭痛難耐的那些鬼頭歪腦、神神叨叨、夢中傳道忘了個七七八八。
反正那些夢想復(fù)述又復(fù)述不出來,而每次當自己冒出想要回去的念頭時,夢就陡然清明,他在“夢中清醒”的狀況下,進入了深度的睡眠。
既然一時半會兒回不去,那么作為前世京都某超高規(guī)格五星級酒店的行政主廚,他當下唯一的目標就是把自己的親妹妹喂得像之前那個時空白白胖胖,可可愛愛的。
至于什么終極目標,都得先往后稍稍——前提是那些存在千萬別在夢里催他了。
“商家,這燉土豆怎么賣?”
第一個客人上門了,是個長得很是白凈的少年,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清澈明亮,他身后不遠處幾個和他一般大的少女拼命咽著口水,即便是吃過三江宴的頂級富家子弟,也逃不過最真實的食欲誘惑。
其實這道燉土豆的菜他們也是見過的,只是那些大廚精心調(diào)配的菜品好像還沒眼前這個少年燉得香。
當然,也有一半的原因是經(jīng)過一整天的法會,他們早已饑腸轆轆。
“土豆頓牛肉,一份六塊土豆,一塊牛肉,售價兩顆銅板?!崩钊市χ斐鰞筛种笖[了擺,底氣十足地叫賣道,“家傳秘方調(diào)配的湯底,將牛肉的精華盡數(shù)燉入了土豆之內(nèi),兩塊銅板,絕對買不了吃虧?!?p> “額......”少年猶豫了一下,眉頭皺成了八字形。這燉土豆也太貴了些,過去不久的嚴冬,就連那名震京都的冰糖葫蘆也不過一個銅板一串,這燉土豆竟然賣得這么貴......
......父母給的零花錢只有二十個銅板,而竟然為自己和四個相好的妹妹買幾份土豆就要十個銅板,要是買了,就只剩十個了,待會還要吃點別的東西就......
眼見少年有些躊躇不定,他身后早已等待“許久”的少女早已嬌嗔地喊道:“軒逸哥哥,我們都餓得肚子咕咕叫了?!?p> “咕咕?!?p> 說著,宛若同期聲一般,倒是少年的肚子先聲奪人,逼得宋軒逸只得果斷說道。
“買五份,分開裝?!?p> “好叻?!崩钊蕪娙绦σ?,裝作沒看出同齡人的糾結(jié),果斷用從廟宇提前賒欠來的瓦片碗盛了滿滿的五碗——大部分是湯汁,遞了過去。
妹妹李清也同步拿出了熬了好幾個通宵打磨出來的木制湯匙,遞給他們。
而那少年也排出十個銅板,遞給李仁,李仁連忙把它們放進胸口的布袋中。
這可是他在這里掙得第一桶金。
“嗯......”
“嗯!”
“嗯?。。。?!”
吃一口,濃香浸入舌頭,瞬間便爬升到喉嚨,五人齊齊發(fā)出呻吟,而后又相對而笑,口中緩緩咀嚼著難得地美味。
“真好吃,沒想到這大會的最后一天還能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鼻妍惖纳倥潎@道,“我在三江宴上,都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燉土豆?!?p> “確實好吃,之前我上京都參加左相大公子的婚禮,做的土豆都沒有這么好吃?!彼我蒈幰嗍琴潎@不已,“你這祖?zhèn)髋浞?,難不成比京都‘廚神’的百年傳承還要長?”
“不至于?!崩钊蕮u搖頭,“家父傳下來的秘方?!?p> 確實是他家父傳下來的,不過和現(xiàn)在不是一個時空罷了。
和自己的妹妹相依為命,他最拿手也是自己妹妹最喜歡的菜,就是這道土豆燉牛肉。
“哥哥?!痹诶钊矢∠胫H,又來了幾個聞聲,聞味道而來的吃客們,他們饑腸轆轆,眼中放著綠光。
鐘山郡富商的千金女兒都驚聲贊嘆好吃的東西到底有多好吃,他們很難想到。
既然想不到,那就來嘗試。
......不多時,太陽剛爬到最高角,鍋中的食物便已經(jīng)售罄,還有食客想要來買,卻看到李仁眼疾手快,一把蓋上了鍋蓋。
“今日份已經(jīng)售罄,還請明此時日再來?!?p> “在哪兒?”
明日法會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他們怎么可能還會在這里售賣?
“就在這里,這里是我們的的家?!?p> 李仁挺直腰桿,朗聲道。
“好?!笔晨吐詭Р粷M但是毫無辦法的轉(zhuǎn)身離開,順便也阻攔了還想聞味前來的食客們。
..嗯,.這里的確破爛,但是為了這樣的美味再來一次也未嘗不可。
鐘山、青石、逐鹿三郡的吃貨傳統(tǒng)不能丟,不能去三江宴,嘗一下那金家千金口中堪比三江宴上的菜肴也好。
“賣完了,世兄?!?p> “我已經(jīng)聞到味道了,明明......”
“那是別人吃剩下東西......傳來的味道”那人指了指隨意丟在路邊的瓦碗,已經(jīng)有幾只流浪狗趕來,輕輕舔舐著那碗口邊緣,頓了頓,低聲道,“難道你還想與野狗爭奪吃食不成?”
“......”
待得食客走開,李清的肚子也開始憋不住地咕咕叫,一開始不吃那塊土豆還好,現(xiàn)在陡然覺得饑餓,她不好意思地開口道:“哥哥,真沒了嗎?連湯汁都沒了?”
她身材稍微矮小了些,又沒站起來,所以看不到李仁飛快蓋上鍋蓋的動作代表的含義。
“別擔心,我留了整整一份!灶里還有燒得熟透了的烤土豆?!?p> 妹妹長得有些矮小,看不到鍋里的情況,李仁留了十塊土豆和一塊牛肉,細細盛出來,放到妹妹面前。
“哥哥真好!”李清笑瞇了眼睛。
李仁卻摸著自己胸前的布袋,眼中藏不住的笑意,仔細數(shù)過,現(xiàn)在他有了鼓鼓囊囊一整袋的銅板,一共兩百多文!每天吃饅頭可以足足吃一個月。
不過他可不滿足于吃饅頭,離贖回上一個自己決定去死前典當?shù)舻膫骷覍氂?,還差九千多文錢,現(xiàn)在自己手中還剩半貫,大概五千多文,而如果像今天這樣連賣三天,他的利潤是百分之百,能將家底賺到6000文。
薄利多銷?他才不干!他要大賺特賺,早點盤下城中的店面,再把那個傳家寶玉贖回來。
不過妹妹對錢沒什么概念,只要能贖回那寶玉就好,她倒是明顯對那土豆更感興趣,一口一個,轉(zhuǎn)眼就吃了三個,臉上浮現(xiàn)出滿意的紅潤。
而李仁點點頭,把油膩的雙手在袖口上隨意擦了擦,蹲下身來,從那灶中摸出幾個透亮幽香的燒土豆,一邊來回倒騰著散去熱氣,一邊淺聲笑著說:“你也嘗嘗烤土豆,這土豆沾上點湯汁也很好吃的?!?p> “哥,你也吃一口吧?!?p> 李清端著玩碗,坐在木凳上的身高恰好與李仁蹲下平齊,待李仁轉(zhuǎn)過身來,盛了一大塊牛肉和土豆,送到哥哥嘴邊:“哥哥,你吃?!?p> “......”看到自己妹妹殷切的視線,李仁眼眶霎時通紅,只好掩飾著抬頭望天,哽咽輕笑道,“哥哥不吃那個,哥哥給你剝土豆吃?!?p> 他的手顫抖著,更不敢加快速度,但是還是有大滴眼淚倏倏地往下掉,沾濕了那燒得晶瑩透亮的土豆。
“你吃吧,哥哥吃土豆?!彼貜?fù)著。
“不許!”妹妹的眼眶也濕潤著,看著勞累了好幾天的哥哥流下眼淚,自己的眼眶也紅了,突然大聲喊道,“你也要吃!”
“好?!崩钊庶c點頭,伸手擦干了不爭氣的眼淚,突然頗有些少年氣地看著自己懂事的妹妹,接過勺子,將原來的土豆和牛肉倒回了碗里,“哥哥吃,喝湯汁,吃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