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相左的信念
“老板……我們真要待在這里觀看您所謂的大戲嗎？”
百器堂的掌柜抱著身后的石柱瑟瑟發(fā)抖，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家老板會選擇在第九柱頂端的石籠轉(zhuǎn)運平臺俯瞰這場長安城危機。
先前的撞擊用天崩地裂來形容也不為過，劇烈的震動讓他一屁股摔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來。還好第二下僅僅是從側面擦過，沒有造成太多傷害，才讓他撿回了一條性命。
不過即使如此，也讓掌柜嚇出了一聲冷汗
一旦石柱折斷，待在這里的下場可想而知。
“放心啦放心啦，要對狄大人有信心。”麥克迎風而立，正了正自己的黑色禮帽道，“就算他撐不住了，周圍的經(jīng)脈網(wǎng)也足夠讓我們提前一步離開?！?p> “可去三柱四柱不好么……那里的視野同樣開闊，還可以少提心吊膽一點?！闭乒裱柿丝谕倌?，“我年紀大了，實在受不住太多驚嚇?！?p> 麥克眉毛一挑：“當然是前排才看得清楚……”
“……我還是免了?！闭乒耖L出口氣，他小心翼翼挪到平臺邊緣，“那您看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了嗎？”
“當然。你看那兒?！丙溈酥赶虻叵率澜缥鞅边叺膮^(qū)域，一支身穿銀色盔甲的隊伍正不斷從地下冒出，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支援九柱的意思，反倒以陷坑深淵為據(jù)點，分散駐扎下來。
掌柜揉了揉眼睛，才意識到這些人是從地下陷坑里冒出來的！
從盔甲樣式來看，他們顯然不屬于地上長安的任何一支部隊。
“這就是我要的東西。”麥克一字一句說到。
任何一個外來機關師，都會對“萬象天工”一詞深感著迷，麥克也不例外。那是長安一切機關術的源頭，是造就天下第一城的關鍵，作為探險家，他怎么可能不想一探究竟？
可惜好幾年打聽下來，他唯一可以確認的消息便是萬象天工在地下世界的底層，唯有執(zhí)掌長安之人，才能知曉它的確切位置。
而流放機關師展開的報復行動讓他看到了一線破解秘密的希望。
一旦地下世界陷入危機當中，當權者最看重的必然是萬象天工的安危，調(diào)動特殊部隊進行防守也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只是在專業(yè)人士眼中，這種調(diào)動本身便包含著極為豐富的情報。
通過縱覽全局的視角，麥克便能將搜尋范圍進一步縮小，并分析出萬象天工的大致方位。
對于一名探險家而言，發(fā)現(xiàn)秘密的滋味總是無比甘甜。
哪怕有時候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可是……”掌柜猶豫了下才接著說道，“這么做真的值得么？您好不容易才結交上狄大人和李大人這樣的朋友，現(xiàn)在這么一鬧，雙方的交情恐怕是不可能再有了?！?p> “哈哈哈哈哈，你在說什么哪……”麥克仰天大笑道，“我只是利用了他們而已，就像他們也在利用我一樣。這樣的關系比起萬象天工的秘密，哪個輕哪個重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嗎？哈哈哈……你啊，還是太天真了！”
“哎……”掌柜嘆了口氣，“老板您每次撒大謊時，都會以大笑開頭?！?p> “呃——”麥克一時被嗆住，“咳咳，你會不會說話？”
“實話實說罷了?！闭乒襦洁斓?，“也許您沒有察覺，自從參與破案之后，您嘮叨的話都比以前多了許多。再說了，您要真不在乎，又何須幫他們提前送出警告？”
麥克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之后，他才笑著搖搖頭，用家鄉(xiāng)的話說道，“追尋秘密的路注定孤獨?！?p> “老板？”掌柜撇了他一眼。
“沒什么，”麥克扶著風中搖擺的帽檐道，“或許身為探險家，就不配擁有一位真正的朋友吧?！?p> ……
耳中的嗡鳴漸漸退去，司馬章踉蹌著撲向控制臺，一把抓住狄仁杰的衣領，將他生生提了起來。
“你以為這樣做有用嗎？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一發(fā)不中又如何？我可以發(fā)動十發(fā)、百發(fā)，直到長安城徹底化為烏有！”司馬章轉(zhuǎn)頭吼道，“繼續(xù)傾注能量，預備第三次打擊！”
“可是少爺，機關內(nèi)部艙室發(fā)現(xiàn)更多入侵警告，連續(xù)發(fā)射撞槌會影響到防衛(wèi)裝置的運行……饕餮散布出去的小型機關獸數(shù)量目前已顯不足！”
“你沒聽到我說什么嗎？繼續(xù)給攻城錘充能！”他咬牙切齒道，“只要九柱一垮塌，下面的烏合之眾必定會作鳥獸散，他們根本就夠不成威脅！”
“是，我明白了。”機關師連忙回到座位上按命令行事。
“至于你，狄仁杰——”司馬章望向手中的大理寺卿，“我本想讓你親眼目睹長安的墜落，但現(xiàn)在我的耐心已經(jīng)耗盡了。所以……你還是死在這里比較好?！?p> 說罷他進一步扼住狄仁杰的脖子，打算直接將其當場掐死。
后者如今只有一條胳膊能用，理論上根本不可能掰開他的機關鐵手，可意外的是，狄仁杰卻沒有露出絲毫懼意，嘴巴微微張合，似乎在說著什么——
「我在等部下，你又在等什么？」
也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控制室窗外傳來，“放開狄大人！”
隨著聲音一同現(xiàn)身的，是一個小巧而靈活的身影。
來者正是李元芳！
他穿過早已碎裂的玻璃窗，從空中直撲司馬章面門。只見飛輪刃一閃，鋒銳的刀刃從令史臉頰處劃過，而后者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這一斬直接削去了一只眼睛和半邊鼻梁！
司馬章發(fā)出慘痛的呼聲，下意識松開了扼住狄仁杰咽喉的手掌。
李元芳毫不猶豫的收起武器，雙手接住自己的上司，兩個撤步便退到了一旁。
“抱歉，屬下來遲了……”望著滿身是傷的狄仁杰，李元芳感到心都揪了起來。
“不……咳咳……你來得正好。”狄仁杰拄著元芳緩緩站起，“不過你是怎么飛進來的？”
控制飛行翼從高處滑下，不偏不倚的扎進控制室內(nèi)，這絕對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
“我正在想著怎么爬上機關獸的時候，老板娘看到了我，隨后她找來一個兔耳姑娘，用傘就把我?guī)У搅丝罩小崩钤贾赶虼巴猓芸煲汇?，因為那里已空無一人，“啊，我還沒問她名字來著?！?p> “估計也是春香娘的朋友吧?！钡胰式懿亮瞬磷旖堑难E，“麥克呢？”
“對了！您不說我還忘了——”李元芳的語氣突然激動起來，“就是那家伙，暗地里背叛了我們！如果不是他打暈了我，我早就該趕到這里了！那個卑鄙的海都人沒來襲擊您嗎？”
“背叛？不……我沒有看見他?！贝罄硭虑渎杂行┮馔獾溃八懔?，此事以后再說，先把重點放在這臺戰(zhàn)爭機關身上吧?！?p> “狄大人，司馬章明明是虞衡司令史，為什么卻要做這樣的事？”李元芳戒備的盯著敵人，口中沉聲問道。
“司馬章并非本名，余天海實際上才是他真正的生父?！?p> “什么？”元芳愣住，“他也是流放機關師的一員？”
“又是你們——”司馬章此刻的表情已有些癲狂，再也不復最初的冷漠模樣。他滿臉都被鮮血浸透，僅剩的那只眼睛則死死盯著兩人，“父親，原諒孩兒沒辦法達成既定目標，不過膽敢阻撓我們的人……一個也別想活！”
“少爺，難道您想——”僅存的三位機關師神色凝重道。
“不過是把步驟提前了而已，在這里引爆核心的話，至少也能摧毀兩三根石柱吧？”司馬章深吸口氣，“動手吧！”
“是，我等愿追隨少爺?shù)阶詈??！?p> “能量逆轉(zhuǎn)注入啟動，引導密鑰為口令?！?p> “不好，他打算讓機關核自毀！”狄仁杰咬緊牙關，一邊向那三人甩出追魂律，一邊拖著疲憊至極的身軀沖向司馬章，“不能讓他得逞！”
“可惜晚了！”司馬章一邊高聲念出口令，一邊揮拳朝狄仁杰轟去。
哪怕被削去一只眼睛，他依舊具備一戰(zhàn)之力，留存的體力也遠比對手要多?？上缃竦拇罄硭虑洳辉偈枪律碜鲬?zhàn)，配合默契的李元芳早已繞至司馬章的視野盲區(qū)，從側面發(fā)起了夾擊。
刀光閃過，司馬章的機關手臂旋轉(zhuǎn)著飛上半空。
而狄仁杰的拳頭狠狠砸在了他的臉上。
后者悶哼一聲摔倒在地。
狄仁杰趁勢追擊，俯身壓住對方，用唯一能動的手插入背后的機關盒中，竭力將裝備核心拔出，解除了司馬章的反擊能力。接著他對準兇徒的面門一頓猛擊，直到司馬章臉部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的爛泥。
“這一拳是為了那些被你所害的無辜者而揮?！钡胰式艽鴼夥畔氯^道。
“在我眼里，他們都是罪有應得?！彼抉R章咧開殘破的嘴角，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何況……你也改變不了行兇者覆滅的命運。我是如此，他們亦是如此?！?p> “能量已過載，饕餮即將自毀?！焙鋈?，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回響在控制室上方，“感謝各位為朝歌奮戰(zhàn)至今，你們的英名將永被銘記?！?p> “沒想到吧……咳……所謂的口令僅僅只有幾個簡單的古文字而已。這種戰(zhàn)爭機關從踏上戰(zhàn)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會再有歸來之日?！?p> “快阻止它！”狄仁杰大吼道。
“可惜……自毀是不可逆的。和我一起去幽冥地府吧，狄仁杰！”司馬章咳著血道。
然而他話音未落，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機關核忽然迸射出幾簇火花，周身閃耀的紅色光芒也明顯暗淡下來。
“狄大人，機關核好像出了問題！”眼尖的李元芳第一時間嚷道。
狄仁杰轉(zhuǎn)頭望去，只見機關核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老化，剛還如同一顆生機勃勃的心臟，轉(zhuǎn)瞬間便已布滿歲月蝕刻的痕跡。沒有聽到第二聲警告，它便掉落在控制臺上，摔碎成了好幾塊部件。
“能量不足……這怎么可能？”司馬章用通紅的獨眼盯著控制臺，難以置信道，“它原本就是大型戰(zhàn)爭機關的核心，為什么會提前耗盡能量？虞衡司分明也驗證過這點，不可能出現(xiàn)這種紕漏才對！”
就在此時，控制室猛地向下一沉，原本水平的地面突然變得極為陡峭，房屋內(nèi)的人體和物品都沿著傾斜面向下滑去，從破損的窗口處直墜大地。
失去能源供給的饕餮已成為一樁死物，它的四足無力再支撐起自身龐大的體型，轟隆一聲跪倒在地。不過這顯然只是一個開端，無處不在的斷裂聲和搖晃不斷的控制室都表明，機關獸即將解體，徹底回歸到組合前的零部件狀態(tài)。
這時還留在機關獸上無異于自殺，那些攻入饕餮腹地的傭兵也紛紛懸掛繩梯逃離，生怕自己被崩解的機關裝置活埋。
司馬章也跟著滑落下去。
不過就在他即將越過窗戶邊緣時，一只手緊緊的扣住了他！
令史訝異的微微抬頭，發(fā)現(xiàn)抓住他的竟是狄仁杰！
而狄仁杰身后，則是死死抱住他雙腿的李元芳。
“你這是……什么意思？”驚訝過后，司馬章忍不住露出譏諷的笑容——盡管他的臉早已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莫非狄大人還想救我這個窮兇極惡的犯人不成？”
“這是兩碼事！”狄仁杰咬著牙道，“你必然要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說是十惡不赦也不為過。但最終懲治你的不是我，而是長安律法，我要把你帶回去，接受大理寺的審判！”
“兩者有區(qū)別嗎？”司馬章冷哼一聲，“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p> “當然有區(qū)別?！钡胰式芎敛华q豫道，“一個是為一己之欲，一個是為律法正名。無論何時，大理寺都只有一個職責，那就是維系世間正確的秩序?！?p> “……”司馬章罕見的緘默了小會，忽然自嘲的笑了笑，隨后仰起頭道，“你要是早三十年成為大理寺卿，事情或許會變得不一樣吧?！?p> 說罷他抬起另一只手，主動掰開狄仁杰的手指。
“不，停下！”
“你別想永遠如愿……這一次，是我贏了……”
失去拉扯的瞬間，司馬章閉上眼睛，讓自己像石頭一樣墜向地面。
風沙卷過，他的身影很快變成了黑褐色大地上的一塊紅斑。
“狄大人，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機關獸馬上就要塌了！”李元芳催促道。
大理寺卿收回手，無言的點了點頭。
后者立刻重新展開飛行翼，從背后抱住狄仁杰，兩人跨過窗口一躍而出，迎著深淵陷坑騰起的熱風滑翔落下。
在他們身后，饕餮發(fā)出了最后的“啼鳴”。伴隨著一片震耳欲聾的轟響聲，巨大的機關獸徹底瓦解，先是最外面的四肢，接下來是停止旋轉(zhuǎn)的中軸和軀干。各個部位如雪崩一般層層垮塌，掀起的沙浪足有七八丈高。
見不可一世的敵人在轉(zhuǎn)眼間傾覆，前來支援的地底居民爆發(fā)出熱烈的歡呼聲！
“狄大人，您做到了?！崩钤挤銎鹕纤?，“您拯救了整個長安城！”
狄仁杰笑了笑，用虛弱的語氣回道，“拯救它的不是我，而是每一個敢直面災難的長安人?！?p> “咦，蔡姑娘和老板娘好像往這邊跑過來了，要不我先送您去十里香客棧歇息，然后再聯(lián)系醫(yī)療院派人來接您?！?p> “不，還沒到休息的時候……這個案子尚未真正完結?！?p> “誒？”李元芳不由得愣住，“案子還未結束？可是余天海和司馬章都已經(jīng)死了啊……”
“如果只是這樣，流放機關師們根本不可能在長安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來?！钡胰式艹谅曊f道，“我們必須立刻趕回地上——那里才是一切的終點?！?p> “我知道了?！崩钤家姞钜膊辉俣鄦?，當即架住上司的胳膊，快步朝九柱升降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