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寶馬

　　這一片住處是永安城中普通平民聚居之處，馬師傅在此處已經(jīng)住了十多年，雖是租的院子，但因他從不拖欠租金，屬于優(yōu)質(zhì)租客，所以和屋主人也兩兩相安。

　　但連著三次人都不在，難道竟是搬走了？

　　張曉琿敲開隔壁鄰居的院門，開門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娘子，張曉琿也認(rèn)識。

　　“伍大娘?！彼叭耍槟镒颖人鶍屇昙o(jì)大，一直都是讓他喊大娘。

　　“琿哥兒?！蔽榇竽镆娏怂芨吲d，“你師父搬走了都不見你來了，都長這么高了，大娘快認(rèn)不出來了。你大虎哥在家，進(jìn)屋喝杯茶吧?！?p>　　大虎哥是伍大娘的小兒子，兩年前孩子都生兩個了，張曉琿跟他其實并不熟。

　　“不了。我找馬師傅，他還住旁邊嗎？”

　　“哎呀，他都搬走三個月了，你等一下，你大虎哥知道他住哪。大虎，你出來一下，找馬師傅的?！?p>　　屋里出來一個精干的年輕人，張曉琿打招呼：“大虎哥?！?p>　　“琿哥兒長這么高了。”大虎有點驚訝。

　　張曉琿笑笑：“我來找馬師傅，還煩請大虎哥告知?！?p>　　“你找他有什么事嗎？他就給我留了個大概地方，我也沒去找過他?！?p>　　“我想請他幫我相看馬匹，我想買一匹馬。”

　　“買馬？”大虎疑惑，“你爹同意你買嗎？”

　　這年代馬可不便宜，買了還得養(yǎng)，花費也不少，普通人家馬的用處并不多，在永安城這種小地方，買馬的多是家中有點小錢的小年輕買來裝逼的，類似現(xiàn)代的年輕人買跑車。

　　張曉琿自然不是為了裝逼。

　　他這段時間往來各處多是靠雙腿，雖說也相當(dāng)于體能訓(xùn)練，但還是太慢了，萬一有什么緊急事態(tài)會反應(yīng)不及。

　　自從那日救了人，他就留了心。這邊境戰(zhàn)火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起來了，歷史上，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發(fā)動戰(zhàn)爭，往往都是在秋季，現(xiàn)在也已是深秋。

　　之前他就懷疑救的人是皇子，前天那三人送來謝儀，他基本就確定了，那個八面玲瓏的年輕人其實就是太監(jiān)。

　　皇室成員親赴邊境，必然是有重大變故發(fā)生，談好了是和，談不好，戰(zhàn)就是大概率的事情了。

　　既然祖父和老爹都不要他的錢，除了買馬，他還要在永安城買一處宅院。

　　鄴城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可以安居樂業(yè)的地方，反而更像一塊吊在院門外的肥肉，作用更像餌料。

　　安全不能保障，還談什么發(fā)展。

　　他跟他爹在永安城住了好幾年，對永安城更熟悉。

　　但現(xiàn)在買馬更為急迫。

　　“同意的?！彼稹?p>　　“他住在城東南角那一片，胡同口有棵歪脖子老槐樹，進(jìn)了胡同左邊第三家?！贝蠡⒌?。

　　那一片張曉琿也熟，那里是販夫走卒三流九教的聚居地，地名就叫老槐樹胡同，他師父常帶他去探望老友，很多孤寡老兵也住這里。

　　張曉琿謝過伍大娘母子，就往老槐樹胡同走去。

　　拐進(jìn)了胡同就聽到一陣馬的嘶鳴聲，接著又聽到馬師傅的說話聲：

　　“別急別急，你說你怎么就吃不夠呢？再這么吃下去我們就沒住的地方了?！?p>　　張曉琿呆了一下，看來馬師傅是買馬了，他伺候軍中的馬還不夠嗎？還養(yǎng)了一匹馬在家里。

　　張曉琿抬手敲門，同時喊：“馬大大，我是琿哥兒。”

　　“琿哥兒呀？”馬師傅顯然有點意外，過來開了門：“我以為你忘了我這個糟老頭子了?！?p>　　張曉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手上的兩罐酒遞過去：“給您帶了您喜歡喝的桂花釀。”

　　馬師傅眼睛一亮：“你有心了，我都好幾個月沒喝上酒了?！?p>　　張曉琿一怔，脫口而出：“卻是為何？”

　　要知道馬師傅可以說是嗜酒如命，明明酒量不高，每喝必醉，好幾次差點誤了軍中的事，但也沒能讓他戒了酒。

　　“喝不起了，都給這祖宗喝了。你來看看?！?p>　　馬師傅嘆氣，拉著張曉琿繞過前院的柴堆。

　　狹小的前院除了柴堆，就是一個牲口棚，里面一匹白中帶灰的馬在低頭吃著馬料。

　　“就是它，把我的酒吃沒了，房租也快要吃沒了。”

　　馬師傅嘴里抱怨，臉上卻滿是慈愛，就好似那馬棚里的是他家三代單傳的孫子。

　　“這馬這么能吃嗎？”張曉琿問，明明也不像是那種高大神駿的名貴馬種，反而顯得有些精瘦，但是他自己也不懂馬就是。

　　“把上一個馬主吃垮了，那馬主不愿再這么給它吃，我見到時瘦成皮包骨。在我這吃了三個月才吃成如今這般。唉！”想到自己棺材本都要掏出來了，馬師傅不禁嘆氣。

　　“這毛色倒是少見，是哪里的馬？”這白里帶灰灰中泛黃看起來臟兮兮的馬，張曉琿隱約覺得自己在哪見過。

　　“我也未曾見過這般體型毛色的馬，這身型看著倒真是匹少見的好馬，性子也好。別看它現(xiàn)在不甚高大，都是被餓的。上個馬主說是一個胡商賭錢輸了抵債給他。他養(yǎng)了兩個月就不愿養(yǎng)了，來找我?guī)退鍪?，我就自己買下來了?！?p>　　馬師傅其實也有點后悔，這馬匹毛色不漂亮，裝逼的有錢人家公子看不上，買來使喚的又嫌太能吃，就這樣砸手里了。

　　“我今天就是想找您來幫我相馬的，我想買一匹馬?！睆垥袁q看著這匹埋頭苦吃的馬說，“要不您就把這匹馬賣給我吧。”

　　“你買來何用？”馬師傅不贊同，“你爹能同意嗎？”大伙問的都是一個問題，畢竟張曉琿年紀(jì)在這，哪能做這么大的主。

　　“同意的。”張曉琿答。

　　“同意你也不能買這匹馬，太能吃，一個月吃一兩銀子都不止，我領(lǐng)你到馬市去另外找?！?p>　　馬師傅搖頭，張曉琿家情況他了解，不富裕，供他爹讀書都緊巴巴。

　　“不用去了，我養(yǎng)得起這匹馬?！睆垥袁q堅持，最主要是的他相信馬師傅的眼光，畢竟好馬可遇不可求，關(guān)鍵這馬性子也好，他還是希望妹妹也能學(xué)一學(xué)騎馬。

　　馬師傅見他堅持，自也樂得出手這祖宗，這一趟倒也是雙贏了。

　　這是一匹小公馬，剛滿3歲，原本就是那胡商的坐騎。

　　馬師傅買來時花了三十兩銀子，賣給張曉琿三十五兩，張曉琿想他都養(yǎng)了三個月了，大概花費也不少，便給了他四十兩銀子，說是今后還會再來跟他請教馬經(jīng)。

　　馬師傅就把配套馬鞍都給了張曉琿，剩下的馬料也都給他帶走，本想再叮囑他怎么養(yǎng)好馬，一想以前絮絮叨叨大概他耳朵都聽出繭了。

　　雖然沒有養(yǎng)馬的經(jīng)驗，但張曉琿確實是聽了馬師傅很多馬經(jīng)的，因此也算是心中有數(shù)。

　　買馬這么順利，從馬師傅家出來，張曉琿直接去牙行看房子。

　　這里的房子是很便宜的，按照現(xiàn)代的提法，這永安城算是十八線以外的邊陲小城了，五六十兩銀可以買一個一進(jìn)的小院，三進(jìn)的院子也不過二百兩銀子。

　　所以說買馬真的是很奢侈的行為。

　　跟著中介去看了幾個院子，張曉琿決定跟老媽商量一下，順便測試一下這匹馬的速度，他便騎著馬回了鄴城。

　　別說，兩座城之間相距大概二十公里，他也沒讓馬撒丫子跑，也只花了半個多小時。

　　結(jié)果張曉瑛見到這匹馬，又樂開了：“老哥呀，人家都是白馬王子，你這怎么整成了灰馬王子呢哈哈哈，要是純灰也就罷了，這怎么還一圈一圈的還白里帶點土黃色，看著就臟兮兮的哈哈哈。”

　　“這可是匹好馬，我總覺得在哪見過類似的馬匹，一時想不起來。別樂了，給它起個名字吧?！睆垥袁q掐妹妹肩胛骨。

　　“起名字啊，”張曉瑛止住笑，倒是開始認(rèn)真端詳起馬來，“別的馬吧棕紅色的名赤兔，全身黝黑叫烏騅，通體雪白的喚照夜，哥哥，咱的馬長這樣，真是難為我了呀。”

　　“不急，慢慢想?！?p>　　張曉瑛繞著馬又走了兩圈，突然一拍手：

　　“就叫它叉一吧，寶馬叉一?！?p>　　張曉琿一口茶沒咽下，被嗆得直咳。

　　“你不是一直因為這優(yōu)秀的名字被外國公司搶注了很遺憾嗎？”

　　“對啊，所以我要在這里搶回來。咱家以后再買馬，那就叫寶馬叉二寶馬叉三寶馬叉四一路寶馬叉下去。”

　　行，只要妹妹高興，寶馬叉幾都可以。

　　蕭元錦來到鄴城五天了。

　　她從未行過這般遠(yuǎn)的路，到了鄴城還是覺得有些疲累，因此每日也是懶懶的不愿出屋門，蕭景燁和衛(wèi)靖來看她也只說沒歇好。

　　這日午后休憩過，馮嬤嬤勸她：“公主，不若到后園走走，如今樹上還掛些葉子有些意趣，過得幾日就光禿禿沒甚可瞧了?！?p>　　“好?！笔捲\起身，屋外已經(jīng)有些冷了，馮嬤嬤拿了一件灰鼠斗篷給她披上。知春和知夏跟著一起出了屋門往后園走去。

　　這府衙的后園甚是闊大，大概是因住的人少，瞧著竟有些野趣，她們還在一處矮叢發(fā)現(xiàn)了一窩刺猬，三只小刺猬擠在一處抖抖索索，伏趴著甚是可愛。

　　蕭元錦有了些興致，看了一會刺猬又往園子后頭走，想看看還有什么小動物也在這園子里做窩。

　　卻聽得園子那頭傳來陣陣喧鬧哄笑聲，還仿佛夾雜著女子嬌俏的聲音。

　　馮嬤嬤皺了眉頭，只想立時帶公主離開，卻又想到公主好不容易愿意出屋門，才剛稍有意趣，實在不舍得就此回轉(zhuǎn)。

　　她對院墻下值守的護(hù)衛(wèi)招了一下手，護(hù)衛(wèi)是從京城一路護(hù)送公主前來鄴城的，很多都是她爹爹從前的舊部，對公主忠心耿耿。

　　等護(hù)衛(wèi)過來了，馮嬤嬤道：“去看看隔壁院子是在做什么，讓他們小聲點，別擾了公主?！?p>　　這后園有一道小門，開了門往右走幾步就到了安樂堂大門。

　　此刻安樂堂的培訓(xùn)內(nèi)容是心肺復(fù)蘇術(shù)。

　　張曉瑛講解，李峰示范以后兵士們兩人一組互相練習(xí)。

　　剛剛李峰示范時憋著沒笑的，到了自己做實在沒忍住，一個人笑起來大家便仿佛被傳染了一般，不管是跪著的躺著的都在哈哈大笑，一時間滿院子都是快活的氣息。

　　笑聲穿過院墻傳過來，蕭元錦的腳步不覺往院墻下走去。

　　護(hù)衛(wèi)過去了有一會，就聽院墻那邊有拍手聲響起，伴隨著一道動聽悅耳的說話聲：

　　“好了，好了，大家靜一靜?！?p>　　笑聲漸漸止歇，那聲音又響起：“我當(dāng)初練習(xí)的時候比大家笑得還厲害，差點就笑得斷氣，我的同伴還沒學(xué)會就要有機(jī)會拿我實習(xí)了，所以我也很理解大家今天的表現(xiàn)。

　　但是咱們影響到隔壁鄰居，他們過來抗議了，所以呢，笑還是可以笑，就是要小聲點。

　　再一個，心肺復(fù)蘇術(shù)雖然看著好笑，但是它是戰(zhàn)場救護(hù)的重要內(nèi)容，它可以把一個假死的傷患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每一條生命都是珍貴的，我們一定要學(xué)好學(xué)透這些救命的本領(lǐng)。

　　好了，現(xiàn)在大家繼續(xù)練習(xí)?！?p>　　蕭元錦一時聽呆了，她不禁后悔剛剛沒有攔下護(hù)衛(wèi)。

　　“隔壁是什么所在？”她問。

　　剛剛過去的護(hù)衛(wèi)已經(jīng)回來了：“回公主，隔壁是軍中的安樂堂?！?p>　　“他們在做什么？”

　　“小張大夫在給兵士們做戰(zhàn)場救護(hù)培訓(xùn)。”

　　護(hù)衛(wèi)們離得近，隔壁的聲音聽得很清楚，他們連小張大夫的聲音都記住了。

　　“剛剛說話的就是小張大夫嗎？”蕭元錦有些好奇。

　　“是?！弊o(hù)衛(wèi)點頭。

　　“小張大夫是小娘子嗎？”蕭元錦再問。

　　那道聲音清脆中還帶著些軟糯，明明是小娘子的聲音。

　　可一個小娘子，又怎會在都是男人的安樂堂，給一群男人做培訓(xùn)，還叫什么戰(zhàn)場救護(hù)，她自己上過戰(zhàn)場嗎？

　　蕭元錦越發(fā)好奇了。

　　“好像不是小娘子?！弊o(hù)衛(wèi)猶豫了一下，不太確定，“他年紀(jì)不大?！彼盅a(bǔ)充了一句。

　　蕭元錦不再說話，又聽了一會隔壁的動靜，吩咐道：“日后不必再擾他們。”

　　“是?！弊o(hù)衛(wèi)應(yīng)道。

　　此后幾日，每日午后蕭元錦都會到院墻邊上走一走。

　　隔著一道墻的院子，明明是醫(yī)所，卻仿佛帶著勃勃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