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城討伐軍監(jiān)獄,夜色平靜,仔細看去,一個人影正悄悄地移動著,不時左顧右盼。他謹慎地走入不遠處的一片樹叢中,月光穿過枝葉照在了他身上。
正是把周刀痛揍一頓的看守“小張”。小張環(huán)顧一周,確保周圍沒人后,開始窸窸窣窣地脫掉身上的制服。他用力抹了抹臉。
“總算出來了?!毙埌岩路摰粢话?,實在沒忍住,從身上摸出一根煙點了起來。左益陽的臉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左益陽偽裝成了看守,混入了討伐軍大牢內。
真正的看守小張,此刻正躺在左益陽腳下,呼呼大睡。從討伐軍大牢離開,還要渡過一個碩大的人工湖,左益陽早就準備好小舟,此時夜色已深,巡視的看守最為稀少,正是逃脫的好時機。
“必須要趕在天亮前離開?!弊笠骊栕匝宰哉Z,距離看守巡視這邊還有一點時間,在這之前還需要略作等待。他吐出一團煙霧,一點點地整理從大牢里打聽到的線索。
周刀中了“青碧線”,估計看不到后天的太陽。自己即使能救他,但在這種地方,不太可能。
“那么就少了一個戰(zhàn)力。”左益陽嘆了口氣,但很快,他又開始沉浸在思考中。
然后,李淮刺殺的“幻魔”連同另一個妖魔,已經打入討伐軍內部了。從其他看守的精神狀況來看,幻魔應該是完全恢復了,但控制人數(shù)眾多,許多底層的看守還保留相當一部分的自我意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討伐軍里的妖魔臥底,八九不離十就是周刀口中的“斯文敗類”。雖然看似手無縛雞之力,但一眼就能看出,那個妖魔實力極為強勁,只是一直在隱藏實力。
“唰唰。”遠處傳來腳步聲,有什么人正往這邊走來。左益陽把煙屁股扔在地上踩熄,靈巧地蹲下身子。來人正是監(jiān)獄里的看守,他手中擎著火把,隨意地環(huán)視了一周就轉過身回去了。
左益陽把衣服蓋在了看守“小張”身上,循著記憶,往小舟的位置摸索而去。
“和吳奎李淮碰面后必須馬上著手準備突襲,如果妖魔把討伐軍完全掌控了,先不說赤朱會被妖魔占有,人類幾乎就完全失去了反擊的機會了!”左益陽在內心愈發(fā)堅定謹慎地挪動身子,往人工湖邊移動。
走了不知多久,別說小船,連湖面的影子都見不到。不可能啊,這大牢當初自己還參與設置了,雖說這么多年有一定變化,但基本的地理位置,自己不可能不清楚。
難道是他?
左益陽很快打消了自己的想法,那個人早就背叛討伐軍了,雖說妖魔已經掌控了討伐軍內部元老會,但并不是全部,在這種情況下,那個人不可能會出手。
正當左益陽思考之際,他發(fā)現(xiàn)身后有什么在發(fā)光。他回過頭去,臉色詫異不已。
一條小舟正安靜地漂浮在湖面,隨風而蕩??粗h揚的小舟,左益陽內心突然閃過什么,只見他臉色“刷”地一片煞白,也不管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連滾帶爬地往小舟相反的方向跑去。
只要再慢一步,自己就會徹底淪為妖魔的玩物!
大鑫山腳,吳奎和李淮的戰(zhàn)斗已經進入白熱化,兩人如入無人之境,除了手中的劍,內心早已放空一切,生死之事,早已置之度外。
周邊一片漆黑,唯獨疾走的電光和覆蓋青光的劍刃在激烈交碰,發(fā)出清脆的撞擊。
“砰砰砰!”
吳奎早已到達極限,身上的衣裳早就浸潤了浸透了汗水。而李淮卻只是呼吸稍微有些急促,手中的青光一如既往,平淡地覆蓋在劍刃上。如果說戰(zhàn)意具現(xiàn)化,是高手的絕技,那么能夠讓這一力量持續(xù)而穩(wěn)定地存在,反觀S城,屈指可數(shù)。相比于爆發(fā)力,戰(zhàn)意具現(xiàn)更考驗武者的持續(xù)把控力。因為面對真正的戰(zhàn)爭時,往往是以一敵多,瞬間的爆發(fā)力根本微不足道。
看著李淮手中的青光,吳奎內心暗暗叫苦。自己的力量已經見底了,而李淮卻只是有些疲勞。正當吳奎打算使出最后一擊之時,李淮手中的青光突然消失。
“等等,你有看見左益陽嗎?”
吳奎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抽煙成癮的男子不知所蹤。也許只是去小睡一會兒了,吳奎正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時,只見不遠處的李淮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噌。”李淮迅速收起了劍,他朝放在一旁的雷劍揚起下巴。
“喂,不得了了。我們犯了個大錯誤。”
“怎么了?”吳奎完全摸不著頭腦,說好的死斗呢,怎么莫名其妙就終止了?
“決斗的事,暫時放一邊,我猜,左益陽很可能是去了討伐軍?!?p> “怎么回事?我還有一口氣,我不會輸?shù)?。”吳奎憤然道,聲音有些乏力?p> “嘖嘖,為什么要選在這個時候決斗呢?”李淮看起來非常痛苦,他一把坐在了地上,急促地呼吸著。
許久,李淮站起身,神情肅穆道:“吳奎,你休息一晚上,能恢復過來嗎?”
“差不多了,怎么了這是?”
“我今晚要去一趟討伐軍總部,在S城中心,三號街區(qū),如果在你睡醒后我還沒回來,就離開S城吧?!?p> 吳奎還想說什么,只見李淮立馬閃到自己身后,頓時只覺天旋地轉,然后便陷入一陣黑暗中。
“記住,真正的高手,從來都是能伸能屈?!崩罨纯粗璧乖诘氐膮强?,他從不遠處的樹下拿起包著白布的雷劍,輕輕放在睡著的人懷中。
終于要大戰(zhàn)一場了,李淮看著天空,大約估摸著方向,義無反顧地踏步走去。
樹林中,只有不知名的鳥在凄厲地鳴叫,如臨終的喪曲。
左益陽在樹叢中狂奔,周圍是和自己一般高的雜草,但即使朝著相反的方向,最終還是會看見湖中安靜的小舟。
“什么時候?到底是什么時候?”左益陽不斷地自言自語,他曾經嘗試過朝著大牢的方向跑去,結果還是一樣,看似不斷接近,其實最后還是跑到了湖邊。正常人要是遇到這種情況,恐怕早就嚇得半死了,但左益陽不會。
從小生活貧困的他,常年混跡于S城最為黑暗的地段—人類和魔域的交界處。那里既沒有人類的繁華,也沒有實力高強的妖魔施展奇術。有的只是為了一點點口糧,而爭得頭破血流的貧窮,還有流傳在居民周圍關于妖魔和人類的傳說。
打從記事起就吃了上頓沒下頓,如果不是一個老得已經看不出年齡的半妖魔收留了他,恐怕他早就像無數(shù)混跡于街頭身世不明的孩童一樣,莫名其妙地就失蹤。收留他的妖魔從沒有告訴左益陽,他的名字,周圍比較熟悉的人都叫他“南伯”。
左益陽一直叫他“爺爺”。爺爺最喜歡給他講的,就是關于妖魔的事情。他們住的地方只是街邊用木頭搭起來的簡陋房屋,連門也沒有,但左益陽只要一聽爺爺講關于妖魔的故事,周圍的一切就會完全褪去,只剩下那個絢麗多彩的人魔世界。
其中一個故事,左益陽一直記得,甚至能夠倒背如流,那就是“心迷宮”。
討伐軍的監(jiān)獄在月色下依舊安靜矗立著,左益陽停下腳步大口喘氣,他決定不再往前跑,記憶開始敲響他的心門。
心迷宮,顧名思義,就是由心產生的困住自身的迷宮。這個迷宮不是普遍意義上的迷宮,而是一個沒有出路的死循環(huán),只要進去了,就像閉環(huán)里的物體,只能在里面一直重復,直至筋疲力竭而死。毫無疑問,自己這個就是故事中的心迷宮,它是妖魔中幻術的一種,通過中術者內心最為渴望的事物構成虛假世界,讓人沉浸其中。
“那既然都是假的,為什么不直接滿足自己呢?”孩童左益陽睜著好奇的雙眼,身上裹著單薄的衣服,瑟瑟發(fā)抖。眼前這個孩子天資平平,但南伯卻不以為意,充滿皺褶的臉上泛起淡淡的微笑,他親切地撫摸左益陽小小的腦袋。
“幻術和夢不一樣,夢是你自己的,而幻術,是別人的?!?p> 夢是自己的,幻術是別人的。左益陽深吸一口氣,他盤腿坐下,心臟的跳動逐漸平緩。他曾經嘗試過學習“幻術”,但幻術的學習和陣法不同,幻術要的不是努力,而是悟性,說得更簡單一些,便是天賦。
左益陽深知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不,自己甚至算不上一個完整的人。自己沒有悟性,即使是陣法,也是在討伐軍里通過日夜苦讀來習得的。只是這一次和以前不同,陣法的運用和積累讓他有了非同一般的眼力,他不想平平無奇地被結束掉生命。
“如果真的要死,我希望自己會成為燦爛的花火?!弊笠骊栕旖翘羝鹨荒ㄎ⑿?,他內心迅速平靜下來,所有的雜念抽絲剝繭一般漸漸脫離腦海,只剩下呼吸和心跳。
如果左益陽走向小舟,劃船離開討伐軍大牢,那么等待他的,就是精神的崩潰。中了幻術的人,如果沒能及時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順從地朝著鋪墊好的方向走去,心智就會被完全控制,不論是安然無恙還是分崩離析,都只取決于施術者的想法。
但幻術真正讓人屈服的,而是人的心理本身,如果中了幻術的人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處境,關于“生”的愿望就會更加強烈,強烈的愿望往往會加強幻術本身,說到底,幻術的構建就是依靠中術的人內心所思所想產生。
不知從何處刮起了強勁的風,夾雜夜色的呼嘯吹開高挑的雜草,湖邊上的小舟也開始瘋狂碰撞河岸,左益陽身上的衣服更是隨風飄拂。他睜開了眼,眼中光芒大作。他拇指相扣,口中念念有詞。
“碎!心!陣!”
碎心陣,是能瞬間讓人心智崩潰的陣法,雖然威力很強但是施展范圍極短,而且必須一直觸碰對方。在實戰(zhàn)中幾乎沒有任何用途,但爺爺?shù)脑?,讓左益陽恍然開竅。這種看似無用的陣法,其實是用來對抗看似無敵的“幻術”!
頭頂?shù)奶炜臻_始扭曲,穿梭的風變得更加猛烈,耳旁只剩下尖銳的呼嘯聲,左益陽感覺自己幾乎要脫離肉身,化作游魂飛脫而去。
正是破解幻術的關鍵時刻,遠處閃過一道人影帶著殺氣,朝著自己極速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