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怎么也沒想到,在大鑫山腳下的決斗,早已被妖魔看在眼里。
李淮離開后,樹林中的人影閃著身子走上前來,夜色濃重,看不清他的臉,人影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蹲下身子仔細打量著熟睡的吳奎。雷劍盡管被一層層白布包裹,但若有若無的電光依舊閃爍其中。
“哼哼?!比擞袄湫χ?,似乎找到了下手的地方,他輕輕地把刀尖劃入?yún)强笸忍?,但不再深入,只是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而熟睡的吳奎只是淡淡皺起眉頭,但很快又沉入夢境。他當(dāng)然不會意識到,因為刀尖中早就涂滿了強力的麻醉劑。刀尖開始緩緩移動,傷口極小,也許是刀的緣故,劃過的傷口迅速愈合,人影大概劃了一拃長的傷口,愈合的傷口也不是簡單地恢復(fù)如初,而是留下一道神色的疤痕。疤痕在數(shù)秒內(nèi)就迅速往兩邊擴散,變成一條成人食指粗細的線段。
“完成了。”人影的聲音中有些興奮,他迅速起身,敏捷地跑入樹林之中。而吳奎對此毫不知情,只是在夢境中遨游著。
月光從烏云后露出臉,吳奎大腿上赫然多了一道青色的線段。
刀尖破腿,夢里的吳奎只感覺是師傅在恨鐵不成鋼地甩了自己兩巴掌。
“啪啪”凌厲的掌風(fēng)掃過雙腿,吳奎感覺一陣生疼。眼前的男人雙目滿帶怒意,頭上黑白交叉的發(fā)絲更是倒豎而起。只要自己犯錯了,師傅首先會往自己大腿上狠命地拍兩巴掌。
“師傅,我知道錯了!”吳奎條件反射般蹦出這么一句話,這句臺詞已經(jīng)刻在骨子里,配合著楚楚可憐的表情,每次師傅都會“放自己一馬”。
果然,師傅的手突然停滯在半空,那一巴掌本來是要往臉上拍,以這個力量,估計能把自己掀飛。吳奎心里暗自慶幸,臉上滿是苦澀,內(nèi)心卻樂開了花。
“孽徒!”師傅惡狠狠地罵道。吳奎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師傅眼角不知何時起了皺紋,頭上黑白相交的發(fā)絲,白色似乎越來越多了,但唯獨一身雪白的衣裳,永遠也不見半分污漬。
“下次絕不偷懶,我一定會乖乖揮劍一百下?!?p> 以往只要吳奎說出這么一句話,師傅一定會怒氣全消,只剩下嘴角象征性地往下一撇。但這一回,這句話猶如火上澆油,師傅的火氣瞬間上來,也不管吳奎的可憐,碩大的巴掌“唰”地一聲,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拍在了吳奎臉上。師傅原本功力就深不可測,再加上怒火中燒,下手更是不分輕重,吳奎挨了這一巴掌后,只覺排山倒海的外力朝自己奔涌而來,身體立馬被掀飛。
“砰!”飛起的吳奎重重落在墻邊,他躺倒在地,愣愣地看向天花板。
白衣師傅冷冷哼了一聲,憤然離開。
吳奎躺著,他的身體素質(zhì)早就異于常人,這樣的一巴掌對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但他依舊看著頭頂?shù)奶旎ò?,出了神?p> “想家了?!眳强匝宰哉Z道。他懷念父親的憨厚和母親親切的愛撫。離開S城已經(jīng)半年了,和父母惜別時的場景歷歷在目。剛到雨地島時,一切都充滿新鮮感,心想擺脫了父母的束縛,內(nèi)心好不自由。
但現(xiàn)在,自己只想回去,回到S城的家。師傅除了讓自己不停地揮劍,根本就不肯交給自己什么,一開始是每天一千下,后來是兩千,再后來是三千......直到吳奎實在是揮劍揮吐了,他突然意識到,如果師傅是真的想讓自己傳承,肯定不會只讓自己揮劍。
自己就是個呆子!
于是吳奎開始反抗了,一開始是偷懶,再后來是徹底地放飛自我。現(xiàn)在,每天揮劍一百下,已經(jīng)是能接受的極限了。而師傅對此早就心知肚明,為何沒有揭穿,理由只有一個。
“肯定是心有愧疚?!碑吘故亲约焊改盖笾?,才收了這個徒弟。其實這個老頭子根本就不想把自己的真功夫往外傳!
“吳奎,你沒事吧!”溫柔的女聲在耳旁響起,凌菲菲的臉湊上來。鼻子高挺,雙眼水靈,額前垂著幾縷黝黑的發(fā)絲,更襯得皮膚白皙。他是師傅的女兒,和自己年齡相仿??粗啻貉笠绲牧璺品?,吳奎的火氣消了半分,但內(nèi)心關(guān)于師傅的偏見依舊不減,一個想法在他內(nèi)心慢慢生根發(fā)芽。
“凌菲菲,我要回去了?!?p> “也好,回去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是,我說我要離開雨地島,回S城?!?p> 凌菲菲睜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一把拉起吳奎,把臉湊上前去,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吳奎。
“干嘛.....”吳奎甚至能感覺到面前這個女孩的呼出的氣息,他還沒試過這么近距離地貼近凌菲菲,雖然是武人的女兒,但皮膚的完美即使是靠近后觀察,依舊沒有半點瑕疵。吳奎感覺耳根發(fā)燙,把臉瞥向一旁。
“你真的要走?”凌菲菲臉上滿是認真的神色,聽著她的話,吳奎內(nèi)心的想法和憤怒已經(jīng)蕩然無蹤。但前一秒說好的事情,要是馬上就說不行,多沒面子。
“要走?!眳强е嵛岬?,眼神飄忽。想到離開后也許再也見不到凌菲菲了,他有點后悔自己的沖動。
“如果你要走,那我......”
吳奎咽了一口唾沫,他期待著凌菲菲的下半句話。
“我就不告訴爸爸?!绷璺品颇樕蠞M是堅定的神色。
吳奎內(nèi)心一陣失望。
“不過爸爸最近似乎心情很低落,自從他去了S城回來后就一直這樣?!绷璺品妻D(zhuǎn)著水靈的眼睛,像是在回憶。師傅不定時就會獨自乘船到S城一趟,順便會替吳奎捎一些東西。
說起來,師傅好像很久都沒有乘船到S城去了。吳奎內(nèi)心嘀咕著,從前往返的頻率雖然不高,但也不低,說到底師傅大半生也是在S城度過的,只是來到雨地島隱居后,逐漸拋卻了以前的名字。
師傅的名字,叫作凌一絕。
“對了,我有辦法把你弄到S城?!绷璺品拼驍嗔藚强乃悸?,臉上流光溢彩。
“啊,是嗎?!眳强行┖蠡谧约旱难圆挥芍粤耍碌饺缃裰荒苡仓^皮撐下去。他不希望自己在凌菲菲心里是個膽小怕事的家伙!
“爸爸今晚好像準(zhǔn)備乘船出行,我把你藏在行李中,這樣你就能到S城了!”
“好......好主意。”
凌一絕每一次乘船出行都是獨自一人,船能容納兩到三人,每一次出行他都會帶上一大包行李,其中食物衣服還有淡水居多。從雨地島到S城,往返的時間快則一天一夜,慢則三天三夜。凌一絕每逢出行必然會先預(yù)測風(fēng)向和天氣,加上對于方向早就爛熟于心,因此往返通常只需要一天到半天,只要藏在行李中不出聲,大概不會被發(fā)現(xiàn)。
吳奎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轉(zhuǎn)念一想,回了S城見到爸媽,到時候再作打算也不壞。反正隨時也能坐船回來雨地島。他瞟了一眼凌菲菲緋紅的臉龐,內(nèi)心暗暗下了決定。凌菲菲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潔白的小手輕輕敲了一下吳奎的額頭。
“老地方見?!绷璺品妻D(zhuǎn)身小跑著出去了。老地方,就是吳奎練習(xí)劍術(shù)的竹林,凌菲菲經(jīng)常在吳奎練習(xí)后到竹林去給他送水送午飯,久而久之就成了兩個人商量“秘密”的地點。
馬上就能回到S城了,吳奎內(nèi)心卻平靜似水,想到師傅日漸蒼老的臉龐,他竟有些舍不得。也許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吳奎心想。也許是準(zhǔn)備離開熟悉的一切,師傅的嚴(yán)厲似乎也變得不那么讓人難以忍受。
海潮起伏,浪聲陣陣,凌一絕站在岸邊,他眉頭緊鎖,舉目遠眺。內(nèi)心說不清地五味雜陳。
眼前這個頭發(fā)花白的男人,何嘗又不想對唯一的徒弟更溫柔一些呢?但S城人類日漸縮水的地域,讓這個曾經(jīng)橫掃沙場的高手感到憤然。
凌一絕出生的年代,根本就沒有妖魔的存在,到了十歲的時候,妖魔大帝的傳聞才在人群中傳開。十五歲時,妖魔數(shù)量劇增,甚至占領(lǐng)了S城的最北邊作為根據(jù)地,不斷擴大領(lǐng)土。S城上層的元老會意識到人類的危機,緊急召集了各方能人異士,組織了“守衛(wèi)軍”,以守衛(wèi)人類領(lǐng)土為目的。
守衛(wèi)軍原則上以自愿為原則,凌一絕從小喜愛打斗,少年的他毫不猶豫地就加入了守衛(wèi)軍。在多次守衛(wèi)戰(zhàn)中表現(xiàn)出色的他終于成為了四等戰(zhàn)將,也有幸一睹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的絕世高手。守衛(wèi)軍屢戰(zhàn)屢捷,妖魔的地域似乎一直維持著S城北邊界一個豆丁大的地方。
元老會決定一舉殲滅的妖魔,并把“守衛(wèi)軍”更名為“討伐軍”,并以重酬吸引更多的隱士高手,企圖大舉進攻。但這一切,都以“斗笠人”的出現(xiàn)告終。
沒有人知道斗笠人從何而來,更不清楚妖魔中為何有如此實力強勁的存在。但毫無疑問,斗笠人帶著數(shù)隊人馬,就在討伐軍出兵前一夜,強襲了討伐軍的多個據(jù)點,現(xiàn)在回想起來,妖魔的其實一直是在隱藏著自己的實力,等待討伐軍放松警惕后大反擊。
這次突襲,討伐軍被打得措手不及,而且妖魔軍故意隱藏實力,絲毫不留給討伐軍休息調(diào)整的機會,不斷多次地進攻,讓人類的地域不斷淪陷,魔域越來越大。
直到凌一絕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發(fā)現(xiàn)了雷劍,才讓整個人類的戰(zhàn)局得到逆轉(zhuǎn)。雖然人類節(jié)節(jié)敗退,但凌一絕所在的隊伍往往勝利的時候居多,不時也能繳獲妖魔妖魔剩下的奇珍異寶作為戰(zhàn)利品。當(dāng)時小隊一共有十五人,隊長叫作傅卜。
“如果不是傅卜,可能自己直到死去,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甭犞囮嚨暮@?,這個白衣男子臉上的滄桑更是多了幾分。那一年自己十九歲,傅卜二十四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
自己從未想到,這個讓自己手握雷劍,成為人類一方將領(lǐng)的人,最后竟然成為了人類的敵人。凌一絕嘆了一聲,朝著遠處的山脈望去,縱觀雨地島,最高的山脈只有那一座,而那里,也是自己放置著雷劍的地方。最終自己還是離開了S城,離開了討伐軍,除了雷劍和一個女兒,自己還剩下什么?
然而,就連這陪伴著自己幾乎大半生的兵器,也要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