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道沖境
啊，忘川河，母親般的河！
這是某位吟游鬼魂得道后吟唱的詩句。
忘川河消魂噬骨，鬼魂難以承受，適應(yīng)了活下來的極少，挨過百年更鳳毛麟角。
吟游鬼魂就是其中的幸運兒，據(jù)說生前是一落魄文人。
因父親從商，無法走科舉正途，整日醉生夢死，寄情山水，游歷天下。
飲酒擊劍，生平二好。
雖以詩名，不過聊以慰藉一門技藝。
曾以劍求道，自稱謫仙人。
傳世詩歌千余，多作于醉中。
及到中年，詩作為公主賞識，得識權(quán)貴，從此聲名博揚。
終聞于天子，召入皇宮，詩侍于側(cè)?？沼薪?jīng)天緯地之才，濟世救民之志，不為所用。
經(jīng)年如此，郁郁寡歡，身在皇宮，心已在瑤池和萬里山河。
眼中無了光彩，也無了權(quán)貴。
終為人不喜，逐出廟堂，放浪形骸，從此仙蹤飄渺。
……
據(jù)說吟游鬼魂在化為游魚的百年中，仍然不忘作詩，不過他孤零零的，也無人言語，所作皆失散。
百年期滿，入了冥界，想起曾以劍問道，心思又起，日夜不輟，以地炁為食，終有所得。
一旦入道，鬼卒、鬼將、鬼仙、地仙……修行一日千里，如今已列仙籍，是為詩仙。
吟游鬼魂在冥界也留下大量詩作，《孟婆吟》和《忘川河――我的母親》最廣為流傳，黃羽早年不止一次聽鬼差、鬼魂吟過。
……
忘川河中的游魚時增時減，紫萱化而為魚，落于水中，片刻間已消失無蹤。
“主人，女鬼為何要跳河？”
黃羽頭也不回，“她已化為游魚?！?p> 何方大叫：“哎呀，怎會渡化失??！”
黃羽回頭看他，有些訝色：“你知道？”
“對啊，我小時候聽祖母說過。不愿往生的鬼魂會化為游魚，進入忘川河中。百年后，自成冥體，修煉進境極快，大部分冥界原住民都不如他們。十殿閻羅大人有一半出身忘川河?！?p> “我為何沒聽說？”黃羽睜大眼睛。
“主人沒有祖母？”
黃羽搖頭。
“祖父呢？”
黃羽皺眉沉思。
“爹娘總該有吧，總不至于石頭里蹦出來的？”
黃羽搖搖頭，復(fù)又點頭。
“沒印象，我記得的第一件事是被冥狼追殺，差點死掉。從記事開始就沒見過親人。”
何方眉頭一挑，嘴巴微張：“那種連鬼卒都無法列入的冥狼？”
黃羽臉色一黑，“這不是重點！我是舉例佐證記事晚。我那時候還小，尚未修成鬼卒?！?p> “多大？”何方腦袋湊過來。
“比你大就是……據(jù)我推測，約莫兩百來歲?！秉S羽思量片刻。
何方撲棱翅膀繞著黃羽打轉(zhuǎn)。
“奇哉怪哉，兩百歲才記事，主人你是啥品種……咳咳，仙種？”
黃羽嘆了口氣，“不知道啊，反正我和你不同，奈何橋那些鬼魂，給我的親近感比你強?！?p> “莫非你是人族？”何方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冥界的人族有三個來源，一是忘川河游魚，一是冥仙后人，一是仙界謫仙。依我看，主人氣質(zhì)出眾，必非常人，多半是謫仙。”
黃羽嗤之以鼻，“就算是謫仙，修為被廢，記憶喪失，也不至于弱小到被冥狼追殺?！?p> 何方摸了摸腦門，“說的也是，莫非是冥仙后人？”
他很快搖頭，又道：“冥仙后人早年多生活在長輩羽翼之下，未修成鬼卒，絕不會允許獨闖冥界。
“冥界可不太平，蘊含冥仙之力的后人軀體可是很多冥界生靈夢寐以求之物。
“而且，主人記憶缺失，二百歲才晉入鬼卒，不像冥仙后人的天賦。
“莫非……”
黃羽適時清清嗓門，挺起胸膛，字正腔圓道：“沒錯，我乃出身忘川河的人族?！?p> 何方聞言大笑，“哈哈，不可能，絕不可能。”
黃羽佯怒道：“為何？”
何方大叫道：“能走出忘川河的鬼魂十萬甚至百萬選一，實在罕見，無不意志堅定，傲骨嶙峋，必是人中龍鳳。主人……”
黃羽面若寒霜，“怎么，我意志不堅？氣骨皆無？”
何方縮了縮腦袋，撲棱翅膀，努力劃動，已逃向橋頭。
一面道：“我可沒說，是主人自己說的。”
“找打。”
黃羽拾起一個石塊，遠遠擲去，何方反復(fù)橫跳，驚險躲開，回頭扮了個鬼臉。
黃羽哈哈大笑，轉(zhuǎn)身倚在奈何橋石欄上。河水深幽湛藍，偶爾有游魚泛起水花，或魚躍而出，撲騰伸展，又落于水中。
拾起一塊石頭扔去，水光粼粼，漣漪由近及遠，蕩得無邊無際。
黃羽心思起伏，憶起這幾百年。
四百年前，渾渾噩噩的軀體第一次有了神志，身處埋骨荒原，四周空曠，漫無目的地跑著，身后跟著兩頭冥狼。
冥狼體質(zhì)極佳，耐力綿長，黃羽身為人族，竟不遜它們。追逐奔逃，整整三日，冥狼無法欺近，反而越甩越遠。
冥狼自知無望，舍棄黃羽，消失在曠野茫茫。
黃羽逃得性命，在埋骨荒原四處游蕩，渴了飲地泉，餓了捕食弱小冥獸。
飲食皆富含地炁，長久滋養(yǎng)，數(shù)年之后，晉入鬼卒境。
實力增長以后，便深入埋骨荒原，偶得修行之法。
從此以地炁修煉，輔以冥獸血食，歷經(jīng)百年，困在鬼卒瓶頸。
黃羽遂離開埋骨荒原，漫無目的在冥界游蕩，遇一鬼差，隨他入凡間斬鬼，以證天道。
待斬厲鬼三百，天道降臨，心境圓囿，晉入鬼將境。
返回冥界，又過三百年，觸及進階壁壘。
黃羽自感進階艱難，有經(jīng)驗在前，便思量用在冥府的關(guān)系，任職鬼差，借天道以圓心境，固法培靈，沖擊鬼仙境。
正好上屆孟婆任期已至，黃羽便補了空缺。
以天道輔助進階，并非黃羽首創(chuàng)。
三界之中，種族繁多，修行之法更巨。沖擊瓶頸是無數(shù)修行生靈必須思量之事，由此衍生無數(shù)流派。
天道流、丹藥流、壓縮散功流、血祭流、閉關(guān)苦修流、吞噬流、入世歷練流……
天道流雖不是最普遍，卻幾乎人所共知，但選擇天道流的不多。
究其緣由，流派各有千秋，單看效果，實無優(yōu)劣之分。
“從無適合所有人的流派，一定有流派適合你?！边@話在三界流傳甚廣，算是基本規(guī)律。
有人斬殺惡鬼寥寥，輕松夢中進階。有人擔(dān)任鬼差仙差，百年千年，破境遙遙無期。
有人一粒下品丹藥，便法滿功圓，踏入上境。有人財侶法地消耗一空，吃的仙丹繞三界一圈，僅能初窺門徑。
有人血祭魔神，屠一州生靈，難補心境。有人身化凡胎，歷一世情愛生死，便功德圓滿。
有人憂有人喜，自古便是如此。
重要的不是流派有何優(yōu)點，興一利必生一弊，重要的是適合自己。
黃羽當然能走其他流派，但沒必要，貪多嚼不爛，問道之心在唯在恒。
上次任職鬼差，斬殺厲鬼三百，天道方才降臨。
這次任職孟婆，積攢功績，多半要靠渡化鬼魂，也不知要渡化多少才算頭！
好容易遇到女鬼紫萱，偏偏失敗了，一個月算是白干！
兩手一攤。
黃羽嘆了口氣。
只能希望異種鬼魂出現(xiàn)得頻繁些，一個月遇到一個，加上失敗率，等到天道降臨，非數(shù)百年不可！
前路渺渺，黃羽第一次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也不能遇到難題便甩手辭職，只得咬緊牙關(guān)，努力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