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大,雖說蜿蜒,幾百上千級臺階,山高百丈,但在號稱千丈深山百座川的北燕著實不算大,只在這還算平緩的望狐城算的高山。
山腳下不遠就是一座坊市,不說應有盡有,基本吃喝住都有。
平常買酒葉深也是去老乞丐指定的飛花夢酒樓買,說來也怪,自打第一次來這里,一提老乞丐告訴他的那句“漁家何記他日淚”,自此掌柜就親自給他倒酒,還不要錢。
這次不需要葉深一個人來找掌柜了,老乞丐打頭進飛花夢酒樓,親自坐在一樓靠窗的椅子上。
不用招呼,掌柜自己彎著腰跑了過來,手里提著酒,是雪紗酒,但酒壇上貼著的是大路貨“醉不倒”,醉不倒空酒勁大,喝了很容易醉,但是沒什么香味,不愛喝酒的只能聞到一股刺鼻的劣質酒糟味。
但是畢竟便宜,一文錢一碗,所以深受百姓喜愛。
“酒來哩!”掌柜看著葉深吆喝了一句,走近幾步,才看見坐姿不雅的老乞丐,登時愣住了。
足足小半刻鐘沒有說話,葉深都感覺到壓抑了。
老乞丐換了個坐姿,掌柜把雪紗酒小心翼翼的擺在桌上,然后把桌上老乞丐那邊小二提前擺的酒碗換成一個碗壁厚一些的,畫著青色花的大酒碗,然后自己也坐下了。
老乞丐沒有動手,掌柜自己倒先喝了一碗,然后問葉深要不要,葉深想了想老乞丐喝完酒臉不紅脖子不粗的樣子,也要了一碗,抿了一口,發(fā)現(xiàn)沒什么刺激的味道,兩三口喝干了。
又是半刻鐘,掌柜將跌到長凳底下幾乎醉成一團肉的葉深扶回桌上,兩個胳膊盤在腦袋下面墊著。
“這孩子倒是膽大,雪紗酒號稱滴酒醉體修,即便我給他稀釋到一成也不是這么個喝法?!?p> 掌柜給老乞丐倒了一碗酒,然后晃著自己碗里的酒,酒色肉眼可見的泛了青色,然后慢慢發(fā)了白,這才一口一口的小酌。
“這是你徒弟?你怎么突然下山了?”
老乞丐沒有搖晃酒碗,一口喝去大半,摸著下巴的胡子“這問什么,堂堂大高手左連唐也開始婆婆媽媽了?!?p> 這名字說出去,年輕人可能不了解,但足以叫老一輩人聞之色變,不敢談之。
左連唐,名字不出眾,但劍法極強,明明耍的一手好劍法,卻出手好似玄修畫符箓一樣似真似幻,叫人在迷茫中人頭分家,據(jù)說當年皇都三千寒劍中就有他一席。
莫說劍法如何,敢在皇都玉闕殿禁軍上千入品高手,大內(nèi)數(shù)十六品往上的大高手包圍下劍指天子,那份膽氣都足以吹噓一輩子。
據(jù)說帶頭的紫衣劍修劍道高達五品大高手,距離那享譽天下的宗師不過半步之遙,也正是他,大內(nèi)的大高手們才只敢圍而不敢動手。
如果僅僅是五品大高手,雖然很強,但大內(nèi)是何地?
大內(nèi)五刀,五位俱是刀道五品大高手,大內(nèi)副總管更是劍道金身宗師境,一人足以蕩平三千寒劍。
但紫衣劍修是一個人的劍仆。
北燕狂劍周貞天。
劍道據(jù)說已經(jīng)在萬玄境深修多年。
左連唐依舊一口口的小酌雪紗酒,沒什么反應,也沒在追問“婆婆媽媽才好哩,小小酒樓掌柜高冷不近人,保不齊惹哪路大爺找茬。三十年了,我等都老了啊!”
窗外一陣喧囂由遠及近,一列騎兵當先,后面一架轎子跟著。
路邊的百姓紛紛退避,四五個提著籃子的年輕人都擠進酒樓對著外面指指點點。
老乞丐將右腳掰到左腿上,拿著竹簽反復掏著腳指甲,悠閑的往外瞅“架子挺大啊,那馬夫的鞭子都往人臉上抽?!?p> 左連唐只是瞄了一眼“二爪紅蟒,看車身名號,是旁近的清湖知州?!?p> “不小了,知州。”
“很大了,知州啊!”
葉深不知什么時候清醒了,托著下巴,眼睛瞪的銅鈴大。
左連唐伸手在葉深酒碗碗口撫了一掌,淡笑“小兄弟好酒量?!?p> 窗外,馬夫蠻橫的甩著鞭子,猝不及防間,抱著一筐菜的老婦人走得慢,背上結實挨了一鞭子,呻吟著倒在石階上。
一筐嫩綠的菜葉滿地打滾。
老婦人自己顫抖著往起站。
葉深蹭的要站起來,站到一半肩膀上卻撫上了一只手,任憑他如何用力都無法站直,反而被壓的徐徐坐下。
“莫多管閑事?!?p> 左連唐瞇著眼往外瞧,一直目送轎子離開。
“你可曾見過老婦人挨奔馬一鞭而無事?!?p> 葉深自己坐穩(wěn)了。
傴僂著腰的老婦人顫顫巍巍的撿完菜,轉頭扶著門框進了酒館。
左連唐側著頭,跟老婦人對視一眼,眉毛動了幾下。
葉深沒看出來是啥意思,只看見老婦人隔著兩丈遙遙丟過來一個小物件,左連唐拈起葉深的酒碗當一聲接下,然后在胸口劃過一個小半圓,平平的擺在桌上。
碗里的小東西飛速旋轉著,帶著酒碗都在桌上咣咣的轉。
左連唐目光有些異樣,沒有再動。
老乞丐伸手拿竹簽往碗底一戳,碗便穩(wěn)穩(wěn)的停在桌上,碗里的東西接力滑了出來,葉深一把接住,卻是一個拇指大的石塊,冰冰涼涼的像鵝卵石,上面刻畫著一只狐貍。
葉深來來回回的看石頭,抬頭正準備問,左連唐搶先按住了葉深的嘴,他只來得及嗚的哼了一聲。
窗外剛剛恢復的叫賣聲轉瞬之間再次消失,葉深的視野里,那傴僂老婦丟下竹簍,飄然飛起,只三五步便追上數(shù)丈外的馬車,不知從哪拔出一把刀,一刀落下,將剛剛迎上來四個侍衛(wèi)斬做八段,隨后抬刀便掀飛那實木轎頂,轎子四壁轟然炸裂。
但是里面什么都沒有。
變作八段的四個侍衛(wèi)跌在地上發(fā)出鐵金交鳴聲,沒有血。
老婦人收刀,駝背靜立著,沒有疑惑,也沒有逃跑,直到此地城衛(wèi)數(shù)十官軍到來,加鐵鏈押走。
左連唐放下手。
葉深看著一切,沒有問為什么。
老乞丐說過,不知道的事,自己沒幾斤實力就別問,多管閑事死的快。
一刀將重達五十余斤的轎頂掀飛出七八丈,葉深自忖也能用刀尖把自己平地掀飛上酒樓天臺。
左連唐又給自己和老乞丐倒了一碗酒,但是倒完了,二人都沒喝。
老乞丐捏著竹簽在桌角上一下下的敲,打量著左連唐,左連唐端坐著打量葉深,葉深只好打量那塊石頭。
剛剛沒發(fā)現(xiàn),這次認真看了,才看見背面有幾個快磨平的字,斜著換了幾個角度才看清:
“望東狐,斬南燭”
南燭教,東狐城十年前的一活賊人聚眾為教,在城外與城衛(wèi)八百官軍數(shù)次大戰(zhàn)而不損一人,占山為王,卻在一次戰(zhàn)勝的慶功宴上一夜間被一人屠滅,十八位八品護教被一刀腰斬,七品刀修教主南燭月不知所蹤。
“這個老娘們就是南燭月?!?p> 轟!
酒館大門四分五裂的炸開,碎片四濺,酒客們鬼哭狼嚎的跑了出去,隨后便是官軍開道,十幾個長槍兵陸陸續(xù)續(xù)的圍攏過來。
左連唐食指點點桌子,側頭看了看老乞丐,嘆了口氣“老家伙,看來我這酒館是開不下去了?!?p> 腰間寒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