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風云突變,何強等人全都是大吃一驚。萬不曾想這看似勢均力敵的兩人,眨眼間竟已決出了勝負,而且落敗的一方還是少林方丈無言。
原來,眾人也是有所不知。雖然表面上無言以“燃木刀法”和“幻象菩提指”兩門絕技,與黃衫人斗得難分軒輊??蓪嶋H上,同時使用這兩門武功,對內(nèi)力的耗損卻是極大。時候一久,饒是像他這般內(nèi)功修為,也難免出現(xiàn)內(nèi)息不調(diào)的狀況。
這黃衫人的確是世上罕有的絕頂高手,在與無言的酣斗中,居然也察覺到了對手的內(nèi)力偶有斷續(xù)。幾次過后,終于叫他覓得了時機。就在無言內(nèi)息運轉(zhuǎn)稍有不暢的時候,突然發(fā)力,以罡風直迫無言胸腹。無言猝不及防,一口丹田氣頓時窒滯,未能提起。他心中剛叫聲不妙,胸口便遭黃衫人的流云鐵袖擊中。
這時候,就見黃衫人神情倨傲,背負著雙手,不可一世地荷荷笑道:“怎樣?大和尚,可有不服”?
無言運功調(diào)息幾下,只覺胸口痛楚大減。這會兒聽那黃衫人說話,當下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武功高明之極,和尚輸?shù)眯姆诜薄?p> 聽無言這樣說了,黃衫人頓時不無得意地又道:“我早就說了,這里的事情,大和尚你管不了的,還是早些回你的少林去罷?!薄鞍浲臃?,和尚雖然輸了,但有些事還須向施主問個明白?!睙o言正色道。
“呵呵,大和尚好不啰嗦。想問甚么,那就快說?!秉S衫人剛剛贏下了少林的方丈,自是難掩心中的得意,這會兒倒也有心和無言說起話來。
“好,那和尚就問了,”無言見此當即道,“施主既然有這等武功身手,為何還要冒他人名號?”“冒誰名號?”黃衫人眉眼一立道。
“‘帝師’?!睙o言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頓道。乍聽此言,黃衫人初時一愣,但隨后卻仰天大笑道:“我怎就不能是‘帝師’”?
他的話音一落,無言頓時也發(fā)一聲笑,道:“施主若是‘帝師’,如今豈不快有兩百歲了?!币宦犨@話,黃衫人又是一怔,不過瞬間便已醒悟。哈地一笑,道:“這也怨不得你,看來你是真的不知”。
無言不懂他這話是甚么意思,當下一臉不解道:“恕和尚愚鈍,還請施主明示”。
黃衫人斂起笑容,道:“大和尚可聽好了?!蹘煛婚T,向來只授一徒,代代單傳,不論傳過幾代,門人皆以‘帝師’為號。我便是現(xiàn)如今的‘帝師’”。
“哦,原來如此,和尚這下算是明白了?!睙o言恍然說道。只是心里卻想,這“帝師”一門怎會有如此奇怪的規(guī)矩。
他正想著,便聽這“帝師”又已說道:“大和尚,既然弄明白了,那就快些走罷”。
“阿彌陀佛,和尚雖然輸了,但卻并未說過要回少林寺去?!睙o言合十道。
“怎么,大和尚想要反悔?”“帝師”面色一沉,厲聲道。
“非也,和尚并未答應過施主甚么,自然談不上反悔。況且和尚今天是來與施主說理的,和尚覺著施主所為實在是站不在理上。此事若真是受寧王差遣,和尚倒還想請施主去勸一勸殿下。懸崖勒馬就此收手,切莫做出有違我大明律例的事情,而給他人落下口實?!睙o言一臉誠懇道。
“好個和尚,一派胡言!”一聽無言的說話,“帝師”勃然變色道:“寧王家事豈容你來妄言,難道你是想逼我大開殺戒不成”!
“嘿嘿,閣下真就以為我中原武林沒人了么?”何強一聲冷笑,跨上幾步。他見這“帝師”恁是囂張,早就滿腔的怒火,這會兒便再也按捺不住。
“哈哈,差點給忘記了,這兒還有位何老幫主,”“帝師”又打個哈哈道,“閣下自討能擋得住我”?
“擋得與否,不試怎知?!焙螐姳侵幸缓?,正色道:“閣下一味恃強凌人,何某就算今日舍卻性命,也不能讓你帶走一名僧侶”。
“好,那咱就試試!”“帝師”臉上戾氣重現(xiàn),恨恨說道。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執(zhí)意要用拳腳說話,何老幫主可要多加小心?!睙o言見何強與他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連忙出聲提醒。但心想“帝師”剛剛與自己斗過一場,以何強的武功,只要不托大,當有獲勝的把握。
怎知他心中剛剛這樣想過,就聽何強已經(jīng)說話:“你剛斗過一場,何某不會占你便宜。你先歇上兩個時辰,到時咱倆再戰(zhàn)?!闭f著竟負起雙手,不再理那“帝師”。
見他如此,無言心中不免有些惋惜,暗想:與這人已經(jīng)無理可講,何老幫主這樣做,豈不是給了他喘息的機會。心中不禁嘆了一聲,暗道:也罷,到時若是老幫主有甚危險,老衲也不能顧忌甚么江湖規(guī)矩了,兩人聯(lián)手當不懼他,總之萬不能叫他把此事做成。
他心中剛做此想法,就見東林寺的大門外忽地奔進一身材短粗的漢子。無言不知這就是那梁天霸,只見他幾步趕到“帝師”身邊,伏在耳旁小聲說了幾句。無言耳力極佳,雖與他們相距一丈多遠,但仍聽到“神木教”、“寧王”、“回去”這幾字。
他心中一凜,卻見那“帝師”亦是神情一變,道:“好,我這就回去?!本o跟著已沖他與何強道:“大和尚,何老幫主,咱今天另有要事,這筆債還是暫且記下,日后再慢慢來討?!闭f罷竟是轉(zhuǎn)身便欲離開。
“且慢!”何強見他說走就走,絲毫沒把眾人放在眼里。頓時怒不可遏道:“這里豈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咱倆比劃完了,你再走不遲!”說話聲中人已撲上,伸手便向他的肩頭拿去。
“帝師”聽見何強撲上的風聲,登時叫一聲好,雙掌猛然運足了功力,疾轉(zhuǎn)身向他當胸推去。何強見他驟然出手,瞬時也是口中“嘿”地一聲,氣運雙掌迎了上去。剎那間四掌相交,但聽“砰”的一聲大響,在場眾人不約而同都覺身子一顫。而這聲大響過后,就見何強面龐漲紅,騰騰騰向后退出五六步遠。而那“帝師”也是身子晃晃,倒退兩步。
眾人正驚駭間,就聽“帝師”哂笑一聲,道:“何老幫主,好響的名頭,我看也不過如此。有賬咱們?nèi)蘸笤偎??!痹捯粑绰?,人已魅影般掠出了東林寺大門。
何強心下駭然,暗討道:這人與無言方丈激斗一場,怎地片刻工夫便恢復了功力。自己出全力的一擊,仍被他震得氣血翻涌好不難受。而這人一擊過后竟還能開口說話,此等功力當真是駭人聽聞世所僅見。
“阿彌陀佛,此人端得是非同小可。照他所說,此事他是斷不會善罷甘休,咱們務必要想出個應對的法子?!蓖粼诋?shù)氐谋娙?,無言眉頭緊蹙,不安地說道。
何強這會兒也已調(diào)勻了內(nèi)息,當下點點頭道:“方丈所言甚是,若論單打獨斗,此間恐怕已無一人是他對手。此人勢必會去而復返,咱們還須早做打算才是?!睙o言愁眉不展,緩緩點頭道:“實在不成,就得請無方師兄出山了,或許他能降得住此人”。
出了東林寺的山門,“帝師”一路疾掠,眨眼工夫便將身后的梁天霸甩得不見了蹤影。待他欺進一片樹林后,身形猛然一駐,一口血瞬間已從嘴里噴出。他忙盤膝坐地,默運玄功。少頃才長吁口氣,恨恨道:“好個何強老兒,本尊一時逞強托大,竟被你給傷到,這筆賬可是遲早要算的”!
這“帝師”內(nèi)力雖然霸道至極,但與無言一場惡斗,還是大耗了真元。他強聚內(nèi)力震退何強,固然一時懾住了眾人,但身上經(jīng)脈卻也被何強的掌力反傷。雖說初時他尚能疾掠,可一到林中卻再也支撐不住,急忙坐下運功調(diào)息,片晌才緩過這口氣來,心中自是憤懣不已。
直待看見后面的梁天霸漸漸追上,他才假作沒事一般,從地下站起,撣撣身上灰塵。冷冷道:“怎么恁久才跟來,快些走罷?!闭f著便邁步又走。梁天霸對他自是多有畏懼,見他不悅,忙陪起笑臉,喏喏跟上。待出了樹林,下到山下,卻見王笠和白星正領著一班江湖人物候在那里。
原來,這“帝師”方才是要存心賣弄,他把帶來的人全都留在山下,便只一人孤身上山??斓缴介T時,他發(fā)聲長嘯,意圖震懾東林寺里的僧眾。哪成想他嘯聲未歇,便聽到了何強的回音,登時便知寺里來了高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他也只得硬著頭皮闖了進去。后來雖說勝了無言,又震退何強,但也被人家的掌力反噬,傷到了經(jīng)脈。所以說這會兒工夫,盡管見梁天霸為討好自己,在眾人面前,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而那班人也是齊聲附和大拍馬屁??勺约捍蛐牡紫?,卻著實是樂不起來。
就這樣,他被這幫江湖人物一路簇擁著,第二天晌午時分,便來到了南昌的寧王府邸。
他本就是寧王府的上賓,而那“贛中五雄”更是寧王的親信,故而一到此地,他便領著梁天霸等人徑直來到了王府的客堂。只是他尚未進屋便已看到,在客堂左首的第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身材頎長的青袍人。不過這人臉上卻戴著一只木質(zhì)面具,讓人無法得見本來的面目,而此人身后則站立著兩名一般樣貌的黑衣漢子。
這時候,屋里人也看見了他們。坐在正中的錦服漢子頓時出聲道:“呵呵,先生回來的好快,本王正說起你,你便趕回來了?!闭f著已起身,而那青袍人也跟著站起。
“帝師”跨進客堂,那寧王朱宸濠業(yè)已迎了上來。就見朱宸濠沖著他哈哈大笑,道:“來來,讓本王給先生引見一位貴客認識?!闭f著把眼一瞅青袍人,道:“這位便是聞名天下的神木教教主端木先生。”繼而又手指他,對青袍人道:“這位就是本王剛剛提過的武林泰斗,‘帝師’──卜先生”。原來這“帝師”的本名是叫卜天石,只不過除寧王等少數(shù)幾人,其他人并不知曉。
朱宸濠話音一落,那青袍人已經(jīng)沖他微一頷首,道:“‘帝師’大號如雷貫耳,幸會幸會?!闭f話聲如木槌敲擊般,空空作響。
聽他話音,“帝師”卜天石起先一怔,迅即卻已了然,知這神木教主是在用腹語說話。再見他臉罩面具,不以真面示人,不由得心里暗道:神木教教主,好亮的名頭,卻不想凈用些唬人的把戲,我看多半也沒甚么真的能耐。寧王啊寧王,你只怕是叫人家給哄到了。想到這里,不禁起了輕蔑之心。眼光一瞥,發(fā)現(xiàn)端木千秋左邊袍袖空蕩蕩垂在身側(cè),更是暗笑道:原來還只一只手臂,那卜某今兒個就在王爺面前,好好殺一殺你的威風。惡念一生,登時干笑兩聲,道:“原來是端木先生,久仰大名,咱倆好好親近親近?!闭f著便伸出右掌,去拉端木千秋的右手。
見他手掌伸來,端木千秋便也伸出了右手。兩只手掌握在一處,卜天石只覺對方手掌纖長瘦削,更不似練武人的手掌。他當即五指一緊,一股內(nèi)力順勢便從掌心注了過去,臉上卻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
怎知就在這剎那間,他的笑容卻突然僵在了臉上。原是他急著想讓對方出丑,一上來便在手上加了五成的內(nèi)力。就這股內(nèi)勁而講,即便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恐怕也要吃不消的??闪钏f沒想到的是,他這股洶涌霸道的內(nèi)力,就好像千斤的鐵錘打在棉花上一般,渾無受力之處。一注入對方的手臂,便似泥牛入海,瞬間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大吃一驚,心道:怎地這人體內(nèi)竟似空空如也,我攻向他的內(nèi)勁,全然不知了去處。心中驚愕,頓時又把內(nèi)力加上幾成。心想:即便你能將內(nèi)力隱藏,我就不信,這八成的內(nèi)力還會奈何不了你。
果然,他的內(nèi)力甫一增強,便見端木千秋左邊空蕩蕩的衣袖倏忽一顫。頃刻間一股強悍無比的內(nèi)勁,已通過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掌,向他疾撞過來。只是他瞬間驚覺,端木千秋這股反擊的內(nèi)勁,居然就是自己剛剛強行注入的那一股。他急忙運力相抗,但覺周身猛地一震,胸口瞬時大痛。他不由得把手一松,甩脫端木千秋的右掌,不自禁地咳嗦起來。
一見卜天石這般模樣,朱宸濠也是倏然變色。原來他看兩人拉手,便已猜到,這是卜天石想借機試一試對方的武功。原本他與端木千秋結(jié)交,只是想借助神木教的勢力,心底并未把他作自己人看待。而卜天石則不同,乃是自己最為倚重的門客,亦是為自己圖謀大業(yè)的關鍵人物。
朱宸濠原先對端木千秋的了解,也僅是限于江湖傳聞,因而他也很想讓“帝師”卜天石來探一探此人的底細。豈知一試之下,卜天石竟似吃了點虧,這怎能不叫他暗暗心驚。
不過轉(zhuǎn)眼之間他已是滿面堆笑,道:“呵呵,看來卜先生一路鞍馬勞頓,身體略有不適。正好端木先生也是剛到,本王已在后堂備下酒席,為兩位接風洗塵。來來,咱們后面邊吃邊聊?!闭f著不待這二人再說甚么,一手挽住一個,便朝后堂走去。只是心里卻在暗自盤算,這神木教主果然了得,日后若想讓他俯首帖耳,還須啖以重利。
“帝師”卜天石心中懊惱不已。只怪自己一時逞能,不慎被何強掌力傷到。不然的話,即便端木千秋反擊之力再強,自己也不至被震得胸痛難當,在王爺面前丟丑。與此同時,亦在暗中忖量:這神木教教主的武功,著實不可小覷。雖說我若不受內(nèi)傷,交起手來未必便會輸他。但今天未能試出他的深淺,以后自要小心提防,有了機會勢必要與他好好較量一番。
玉崖子夫婦不愧是“鬼醫(yī)”的嫡傳弟子。此刻他倆的醫(yī)術,雖未達到蘇河那樣通神的境界,卻已不在同門師兄“靈谷藥仙”包不何之下。項韋被亞力昆的劈空掌所傷,盡管傷勢很重,但經(jīng)他倆一番悉心調(diào)治,不到半月竟已好了七八成的樣子。只需再調(diào)養(yǎng)些時日,便能痊愈。
見項韋傷已好了大半,伊瑤終也放下心來。只是多日過去,仍未得到教主回音,心中卻又起了牽掛,不知楊羽到底有沒有見到教主。這一日她又獨自在水潭邊發(fā)呆,忽聽后面有人喚她?;仡^一看,卻是司南燕笑盈盈地走了過來。
這些日子,司南燕夫婦對她二人噓寒問暖禮遇有加??v使她平日里不擅言談,但遇見司南燕這樣熱情率真之人,自然也是倍覺親切。而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與司南燕相處久了,自己的性情竟也有了些許的改變。如今她見司南燕召喚,當即回了一聲:“司姐姐?!北戕D(zhuǎn)身走了過去。
司南燕本也無事,只是見伊瑤獨自一人,便想找她聊天。伊瑤本不健談,所以這會兒,多半還是在聽司南燕嘰嘰咕咕說個不停。兩人在水邊說了一會兒,忽然間司南燕好像想起一事。就見她眨眨眼睛,沖伊瑤嘻嘻一笑,道:“伊妹妹,有件事姐姐一直不太明白,想要問你,卻又不知當不當問?”“甚么事,姐姐只管問好了?!币连幧陨砸汇?,隨后說道。
“呵呵,那我可問了?!甭犓鹪?,司南燕狡黠一笑道:“咱姐倆已經(jīng)相處了這些日子,可到現(xiàn)在,我還不曉得你長的是啥模樣。你始終不摘面紗,我也不懂,你這究竟是個甚么樣的規(guī)矩?”說完便咯咯地笑了起來。原來她依舊是難改打小養(yǎng)成的好奇心性,不如玉崖子那般超然世外。眼見伊瑤一直面覆紗巾,終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哦,原是這個?!币连幉幌胨菃栠@事,頓時輕笑一聲道:“小妹這只是已成習慣,倒還真不是在守甚么規(guī)矩”。
“哦?怎會養(yǎng)成這等習慣?”司南燕不禁奇道。
“是這樣,”伊瑤又是一聲輕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小妹自幼生在西域,那里的回人女子都有戴面紗的習俗。我雖是漢人,但與她們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便也養(yǎng)成了這般習慣。不過姐姐要看我的長相,自是但看無妨?!闭f著一抬手,已將面上的紗巾摘了下來。
見她揭去面紗,司南燕登時睜大了眼睛。就見一張清麗脫俗的面龐,霎時已呈現(xiàn)在眼前。除卻平日里見過的那對如水雙眸,口鼻亦是那樣的精巧無瑕,便似在如雪的肌膚上,由匠人用刻刀細細雕琢而成。只不過或是因常年掩在面紗下的緣故,臉上缺少了血色,給人以冷冰冰的感覺。
望著這張美麗的面龐,司南燕忽地嘆了口氣。伊瑤聽了一怔,道:“怎么?姐姐可是覺著有甚不對?”“唉?!甭犓l(fā)問,司南燕再嘆一聲,嘖嘖道:“想不到妹妹竟是這樣一個大美人,每天蒙著面紗,豈不是可惜了?!闭f過這句,卻是眉頭一展,臉上重又布滿了喜色。一拍巴掌,歡聲道:“好妹妹,咱可不能辜負了這仙女般的容貌。聽姐姐的話,趕快把那面紗丟了去,從今往后再別戴它”。
聽司南燕大贊自己漂亮,伊瑤當然也是心中歡喜。只不過聽她要自己不再戴面紗,多少還是有些猶豫。不禁小聲道:“這……只怕還是有些不大習慣”。
“嘿,時間久了自然就習慣了。這么漂亮的臉蛋,難道還怕人看么?”司南燕一扯她衣袖,咯咯笑道:“這般賽過天仙的大美人,走在街上,還不曉得要叫多少年輕姑娘羨煞、妒煞”。
伊瑤自幼由師父養(yǎng)大,因師父管教極嚴,故而一門心思便只放在習武之上,對于自己的容貌,從未敢過多留意。后受師父差遣,下山行走江湖,又因性格所使,待人處世亦是尤顯冷漠。而每當遇到敵人時,更是出手狠辣絕不容情。是以出手次數(shù)雖不很多,卻仍被人起了個“千手羅剎”的綽號。可如今她遇到了開朗率直、熱情似火的司南燕,又頭回聽到有人如此直白地贊她漂亮,一時間竟忽然害起羞來。
見這一向冷冰冰的姑娘,忽然兩頰飛紅,神態(tài)扭捏起來,司南燕禁不住咯咯大笑。只是剛笑幾聲,卻又一把拉住她手,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湊近她臉,道:“難道項兄弟……他也沒說過你好看么”?
伊瑤本就冰雪聰明,一聽這話,登時便知司南燕想去了哪里,霎時間一張臉紅暈又生。急道:“沒……沒有,他沒見過……沒見過我的面貌?!痹掚m如此,但心里也知,似她與項韋這般孤男寡女結(jié)伴而行,又豈能不叫人往那里去想。
果然,聽她這么一說,司南燕頓時現(xiàn)出一臉的不信。掩嘴笑道:“真的么”?
伊瑤一時有口難辯,面龐便愈加的漲紅,司南燕見了,更是笑得花枝亂顫。伊瑤急得一跺腳,道:“我……我不與你說了。”轉(zhuǎn)身便朝自己住的小木屋逃去。
“好了好了,不說就是,不說就是。”司南燕見她轉(zhuǎn)身逃走,忙笑著去追。只是伊瑤的輕功比她要高,眨眼工夫已經(jīng)奔到了木屋的門口。
就在這時,一陣雀鳥的鳴叫聲,突然自山谷外劃空傳來,司南燕和伊瑤登時頓住了腳步。司南燕扭頭瞅向入谷的方向,奇道:“咦,這會是誰來了?”說話聲中,那濱兒已從屋中躍出,說聲:“我去看看?!北泔w一般奔了出去。
伊瑤見司南燕笑著沖她招手,遲疑了一下,便又走了回來。兩人并肩站在一處,不大工夫,便見濱兒領著一人,沿棧道走了進來。細一打量,來人竟是那“清江釣叟”楊羽。
見來人是楊羽,伊瑤心里不由得一陣激動,只恨不得當下便能聽到教主有何回音。而這工夫,司南燕已經(jīng)開口說話:“啊,是楊大哥回來了。你的事辦完了”?
“哈哈,辦完了,辦完了。若不辦完,怎能回來找玉崖老弟喝酒?!睏钣疬呑哌呅Φ?。一聽這話,伊瑤心中暗討:看來他是見著了教主,就是不知教主有何指令。
楊羽這會兒已走到近前,忽然看到揭去了面紗的伊瑤,稍微一愣,迅即卻已醒悟。道聲:“啊,原來是伊姑娘,摘去面紗,險些便認不得了?!苯又θ轁M面地沖她點了點頭,有意無意道:“老漢這次還真是順當,要辦的事情,三下兩下便都辦妥了。這會兒心里又饞酒,便急著趕回這里,來找玉崖老弟了?!币连幹窃诎凳咀约海犓诵猩跏琼樌?,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哈哈,楊大哥想喝酒了,自是有上好的給你備著?!币宦暣笮Γ裱伦娱_門從屋里走了出來。原來這會兒他正在項韋屋中,聽到楊羽說話,頓時起身出來。而項韋此刻業(yè)已行動自如,便也跟著出了木屋。
老友相見自然歡喜,只是玉崖子忽然瞥見伊瑤不知何時揭去了面紗,也不由得有些詫異。不過閃念間卻已猜到,此事當和司南燕有關。而他身后的項韋,乍見伊瑤真容,卻著實吃驚不小,不自禁地脫口道:“啊?你……”同時心里在飛快想著:我當這死丫頭是長得太丑,才一直遮著臉面。沒成想長的嘛……還相當……相當湊活。
看見項韋直勾勾瞅著伊瑤發(fā)愣,司南燕心里卻又會意錯了。就聽她沖著項韋咯咯笑道:“哎呀呀,項兄弟,發(fā)甚么愣呀。難道伊妹妹這個大美人,還舍不得給別人看么”?
聽見司南燕說話,項韋這才猛地醒過神來,登時臊得滿臉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不是,那個……那個”想要辯解,卻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說辭。見他這副模樣,司南燕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道:“咱們的項兄弟,可真是靦腆得緊呀!”聽見這話,項韋的一張臉越發(fā)是紅過了耳根。
原本經(jīng)過受傷這事,伊瑤對項韋的惡感已大為消除??梢宦犓灸涎嗾f他靦腆,瞬間卻又想起了秦淮河畔的一幕。頓時狠狠瞪他一眼,心道:他若是靦腆,天底下只怕便沒好人了。
“呵呵,夫人就莫要取笑項兄弟了。楊大哥既然想喝酒了,咱們就快點去備些酒菜過來?!笨匆婍楉f的窘態(tài),玉崖子忙在一旁打圓場道?!班?,如此甚好,甚好!”楊羽也是真饞酒了,此刻一聽,自然是連聲叫好。
片刻工夫,酒菜上桌。楊羽開懷暢飲,直待喝得熏熏大醉,方才由濱兒扶回屋中歇息。而伊瑤一直不得空問他教主如何,見他喝醉回屋,心中又多少有些焦急,便也無心再與司南燕說話,推說自己倦了,辭別她夫婦二人,返回了自己屋里。
回到屋中,她在床邊坐好,卻忽然覺得自己所著褙子的開禊處有些異樣。忙伸手去摸,發(fā)現(xiàn)竟插著一疊好的紙條。
這時候,她忽地想起,就在剛才,楊羽由濱兒扶著經(jīng)過她身邊時,曾經(jīng)不小心撞了她一下。當時她只道楊羽是喝醉了,并未在意。不曾想就是那時,楊羽已經(jīng)把紙條悄悄塞給了自己。如此看來,他也并非是真醉。
伊瑤展開紙條,只見果然是端木千秋親筆所書。內(nèi)容寥寥數(shù)語并不很多,乃是命她待項韋傷好后,兩人一道返回京師,密切留意東廠和亞力昆的動向。遇有異動即刻與楊羽和孫潘聯(lián)絡,而對項韋則可放心使用。
看過教主指令,伊瑤又呆坐了半晌。這才想到,此事亦需讓項韋知道,便收好紙條出了屋門,走到項韋的屋外。她敲敲窗欞,聽到項韋應聲后,便道:“喂,你出來一下”。
聽見是伊瑤喚他,項韋不知何事,但心知既然這小姑奶奶喚自己出去,自然是耽擱不得。他忙著開門出屋,卻見伊瑤已經(jīng)走向了水潭,便連忙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面。直待走至潭邊,才假作恭敬地小聲問道:“伊大長老叫小的來,不知有何吩咐”?
見他又在裝腔作勢,伊瑤頓時瞪起眼睛,沒好氣道:“閉嘴,好好聽著!”見她這副模樣,項韋心中暗笑:嘿嘿,死丫頭,就想看你生氣的樣子。心里雖是這般想法,嘴里卻在連聲應諾:“是是,您說,您說”。
伊瑤又白他一眼,才把教主指令簡略說與他聽了,只是“可以對他放心使用”這一句,卻沒讓他知道。因她心里對這“鬼東西”,多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就這樣在鳳凰山又住了幾天,眼見項韋傷已好的差不多了,伊瑤便開始催他上路。項韋雖是老大不情愿,但耐不住她再三催促,不得已只得去向玉崖子夫婦辭行。
相處了這些日子,聽說他倆要走,司南燕自是依依難舍。直待伊瑤答應她會時?;貋碜挪辉購娏?。而玉崖子則是叮囑項韋,雖然他的傷勢已經(jīng)基本痊愈,但一兩個月之內(nèi)還是不能運內(nèi)力與人打斗,不然仍有復發(fā)的可能。
楊羽既已將教主指令交與了伊瑤,自然不用急著就走,便說酒沒有喝夠,還要再待幾天。玉崖子夫婦當然樂得他留下,于是伊瑤、項韋便別過了他們?nèi)齻€,起程上路。
出得獨山湖后,伊、項二人改走陸路。半個月的光景,便重又返回了京城。由于已是輕車熟路,是以兩人一到京城,便直奔了帝休壇的落腳點。此刻那孫建青等人雖早已返回了河間府,但其他留守之人也已認得了他倆,故而待他二人一到,便即飛書傳訊報與了壇主孫潘。
伊瑤與項韋依照教主指令,留在京城查探東廠動靜,但多日過去,卻不見有絲毫的異樣。對此伊瑤尚能沉得住氣,可項韋卻早已耐不住了寂寞。
這一日黃昏時分,帝休壇的眼線又回來稟報說,東廠方面還是未見異常。項韋聽過,不禁斜眼瞅瞅身旁的伊瑤,擠出一臉的媚笑,試探著道:“伊長老,弟兄們辛苦了,不如就叫他們歇了,換我再去探探”?
項韋自告奮勇,伊瑤焉能猜不到他的心思。當下哼一聲,道:“傳音使要去,本應不錯,可有了滄州城中那一回,卻又叫人如何放心得下?”一句話直指他在滄州城里醉酒誤事,險些跟丟高泰等人那回。
聽她揭短,項韋不由面上一紅。訕訕道:“這回不能,這回不能。傷還沒好,怎敢就把疼給忘了。”伊瑤一聽,更是不依不饒道:“哦,這么說,傷好以后,就可以忘了”。
“不能,不能。萬萬不能!”項韋急得雙手連搖,大聲叫道。他急著說話,不想被一口吐沫給嗆著,登時不住地咳嗦起來。合著他腦瓜靈活,便借著咳嗽,佯裝又牽到了痛處。反手抵在背心,齜牙咧嘴,嗯嗯啊啊地哼哼起來。
瞧見他這副德行,伊瑤心知多半是在做假??呻S后一想,他受此重傷,也是為救自己脫困所致,不禁心里就軟了。只不過依舊是板著臉,冷冷道:“記著就好,這回可要瞪大了眼睛,再要是誤了事,看教主怎么罰你”!
聽見伊瑤恩準,項韋心里頓時樂開了花。只是心里雖樂,可臉上卻仍做痛苦狀,連道了兩聲“明白”后,生怕伊瑤反悔,三步并作兩步地跳出了房門。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項韋心里說不出的暢快。他吹著口哨,朝著京城里最熱鬧的棋盤街方向一路逛去。
此刻已臨近立夏,京城傍晚的大街上,人頭攢動,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在屋中憋了許久的項韋,乍見此景,心里好不激動,嘴里情不自禁地又哼起了小曲。
他一路走一路逛,在棋盤街轉(zhuǎn)過一圈后,眼見天色已晚,內(nèi)城快要閉門,可自己卻猶未盡興,便隨著人流出了正陽門轉(zhuǎn)到外城。又轉(zhuǎn)一會兒,不知不覺便走進了一條名為胭脂巷的小胡同里。沒走幾步,他就發(fā)現(xiàn),前方巷中紅光閃爍,一只只火紅的燈籠,掛在每一個院落的門口,陣陣女子的歌聲,隱隱從院中傳出。
“啊呀,原是轉(zhuǎn)到了這個地方。”項韋禁不住一聲低呼,一顆心也瞬時撲通撲通狂跳起來。似他這般放浪不羈的風流少年,當然再清楚不過,這該是甚么地方。自打離了南京城后,他便再沒得機會光顧這風月場與溫柔鄉(xiāng),如今一見之下,自是心頭狂喜,早把伊瑤叮囑的事情拋到了一邊。心道:哈哈,待小爺先喝他個花酒,再回去也不遲。
眼見前方一個院落的門庭似乎比別個大出不少,心想:小爺這種有品之人,自然要挑最氣派的去處。當下身隨心動,毫不猶豫地走到那家門口。不過待他抬眼望向門頭后,登時“啊”的一下叫出聲來。只見那寬闊高大的門庭上方,一塊金邊紅底的匾額上,書有三個金燦燦大字──黃金屋!
一見這三個字,項韋驚得張大了嘴巴。心道:我的個乖乖,怎地連這種地方都能起重了名字,況且還是這等的俗氣。難道說京城里的老板,也和那南京的死胖子一門子心思?心里想著,已經(jīng)抬腿邁步跨進了院子。怎知他剛到院中,就聽一個人已粗著嗓子沖他嚷道:“哈哈,項老弟,想不到你竟能找到這兒來,哥哥我可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項韋聞聲猛地扭頭瞅向一邊。只見院子一側(cè)的一棵老槐樹下,一張石桌的后面,正坐著個五短身材的胖子,一顆刮得锃亮的大腦袋,在燈籠的照射下閃閃發(fā)著紅光。這會兒,那胖子正在咧嘴大笑,滿臉的肥肉隨著笑聲一顫一顫,就好像隨時都可能掉下來一樣。
一見這胖子,項韋更是驚得合不攏嘴。半晌才吐出一句:“死……死胖子,這……這真就是你開的?”原來,這胖子正是南京城中秦淮河畔那黃金屋的老板──唐錢。
“哈哈,那還有錯,”胖子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道,“這是哥哥我在京城,剛開的一家分號。”隨后,卻把大拇哥一挑,道:“老弟,可真有你的,我這分號才開幾天,你就找了過來。厲害,當真是厲害”!
這會兒工夫,項韋已經(jīng)緩過神來。他哈哈一笑,走到樹下,在唐錢對面的石凳坐下??匆娛郎蠑[滿了酒菜,便順手拿過一只空杯,給自己斟上杯酒。嘿嘿笑道:“老唐啊老唐,你才叫厲害,竟然把這風月場子開到京城來了”。
唐錢滿臉的興奮,用他肥厚的手掌撫著大光頭,道:“嘿,兄弟,說起來話長。我且問你,還記不記得上回,在我南京場子里見到的那兩個老怪物了”?
項韋知他說的是“崆峒二老”,見他忽地提起這二人,當下奇道:“當然記得,那又怎樣”?
“嘿,哥哥這生意還多虧了他倆?!碧棋X一拍巴掌道?!芭?,這話怎講?”項韋更加奇道。
“兄弟,你聽我說?!碧棋X清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道:“生意人想賺錢,除了要懂得經(jīng)營,更為要緊的是,要長個好的鼻子?!薄氨亲??”項韋愕然。“不錯,沒有好的鼻子,怎能嗅得到好的商機。商機……兄弟,商機你懂么?”唐錢鄭重其事問道。
項韋聽得一頭霧水,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見他如此,唐錢露出一臉的鄙夷,道:“兄弟,這一點,你可比哥哥我差得太遠。不瞞你說,就是那回,一聽他倆是在替太監(jiān)找姑娘,我當時便想,京城來的人果然是與眾不同。”他咽了口吐沫接著道:“嘿,打那以后,一連幾天竟害得我寢食難安。實在耐不住了,便索性跑到京城來看看。嘿嘿,一看之下我才曉得,咱這行當,在京城里面那可是朝陽產(chǎn)業(yè),大有前途。這么好的掙錢機會擺在眼前,哥哥我哪敢猶豫,當天便使銀子疏通關系。在上好的地段,盤下這座最大的宅子,開起了黃金屋的分號。”說著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嘖嘖,可真有你的。”項韋咂咂嘴道。唐錢搖頭晃腦得意非凡,忽然他止住笑聲,一指項韋手中的酒杯,道:“兄弟,不說別的,你先嘗嘗這酒的味道如何”。
經(jīng)他一提醒,項韋忙端起了酒杯。剛剛舉過嘴邊,便已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香。他有了喝老白干酒的經(jīng)驗,是以并不敢一下喝得太猛,僅只小小抿了一口,頓覺一股甘潤爽洌的酒氣,瞬間充滿了口鼻。雖不及老白干那般辛辣沖口,但回味卻更加的醇厚綿長。他不由得點頭贊道:“嗯,不錯,果然是好酒”。
“嘿嘿,那是當然?!甭犓Q贊,唐錢更加的得意,臉上肥肉塊塊跳動,開心地說道:“這是我專門請名家精心釀造的高粱酒,燒制當中除去鍋頭和鍋尾,只留取中間的第二鍋,這樣出來的燒酒,才算是酒中的精品。酒勁雖強,卻不上頭,酒意綿綿,回味悠長,叫你欲罷而不能”。
聽他大講這酒的妙處,項韋不禁呵呵笑道:“你這胖子,平日里喝慣了江南的米酒,怎地忽然之間,竟對這北方的燒酒感了興趣?”“誒,想在京城做生意,那就得做的地道。京里的大爺們就好這口兒,對這酒水吃食那叫一個講究,一點兒都含糊不得,人家要的就是這個范兒。把人家伺候好了,你自個兒都覺得倍兒有面兒?!碧棋X聽見項韋問話,居然卷起舌頭,講起了京片子。
“呵呵,真是服了你了,”項韋聽了樂道,“我看用不多久,京里這行當也得叫你給壟斷了?!薄罢O,兄弟,說這話還為時尚早,”唐錢忽然一臉嚴肅道,“在京城做生意,可沒你想的那么容易。除了得打點各路的神仙,與你競爭的對手更是不少?!彼涯槣惤楉f,小聲道:“兄弟,這京城里面有個‘暖心齋’,你可曾聽過”?
見項韋搖了搖頭,頓時提高了調(diào)門,道:“咳,那你可真是孤陋寡聞了。這‘暖心齋’在京城可是鼎鼎有名,建起已有三十多年。那主人名叫柳癡,本是朝里的官員,怎成想他放著好好的京官兒不做,竟辭官回家,做起了寓公。這老小子本就有點學問,骨子里又恁是風流。他以會友為名,在家填詞作賦,飲酒放歌。居然引得眾多色藝俱佳的青樓女子慕名前往,留在了那里。京里的諸多達官顯貴,雖也貪好酒色,卻礙于身份,不便出入咱這樣的場子。而那‘暖心齋’卻正好合了這班人的脾胃,如此一來多半便都跑去了那里?!闭f到這里搖搖腦袋,嘆口氣道:“這‘暖心齋’可是京里的金字招牌,想要撼動它的地位,那可著實不易”。
見他忽然間沒了精神,項韋心里好笑。便道:“照你這么說,那‘暖心齋’的主人以會友為名招人作樂,自是不會收錢了。若是這樣,再大的家業(yè),豈不也要坐吃山空,又怎能叫他堅持了這許多年”?
“咳,這你就不知道了,”唐錢神情沮喪道,“那班人吃喝是不要錢,可每逢遇有歡宴和堂會甚么的,這些個達官貴人都會隨喜些禮錢。這幫人都自恃身份,不肯在那里的姑娘面前折了面子,自然是出手大方,一個比一個禮重。所以說,恁多年過去,這‘暖心齋’主人,非但沒有坐吃山空,反倒是掙得盆滿缽滿,早已經(jīng)富得流油了”。
看見唐錢滿臉的不爽,項韋呵呵笑道:“行了老唐,你的錢還少么,難道還想把天底下的錢,全都掙你家去?!甭犚婍楉f調(diào)侃自己,唐錢忽然鼻中一哼,臉上又露出了驕矜的神情。道:“兄弟,你還真別小瞧了哥哥,咱也不是吃素的。他有他的長處,我有我的絕活兒,誰笑在最后,那還真就不好說了?!闭f著,又把大光頭湊近項韋,狡黠地一笑。道:“哥哥我想要在京城做大,自然得弄些稀缺的玩意兒。不瞞你說,咱這黃金屋分號里的姑娘,全都是我從南邊兒帶過來的,一色兒的江南小女子。這江南姑娘的柔媚軟膩,那可是北方女子沒法比的,也是他‘暖心齋’比不了的。”緊接著,又一臉神秘地把嘴貼近項韋耳朵,小聲道:“還有更絕的呢,哥哥已經(jīng)托人,從羅剎國帶回來幾個洋人女子。嘿,那幾個洋妞兒,金子般的頭發(fā),雪一樣的肌膚,直比咱江南的姑娘還要白上好多。那身條兒更是沒的說了,渾身上下該大的地方大,該翹的地方翹,就是想想,都能叫你睡不著覺。最他娘帶勁兒的是,這些個洋妞兒陪起人來,那叫一個豪放,一個熱辣,活脫脫能要了你的小命兒?!彼秸f越興奮,直把吐沫星子噴了項韋滿臉。
項韋一把推開他的大腦袋,邊用手抹著臉上的吐沫星子,邊笑罵道:“你他娘的,簡直是干這行當?shù)臉O品。”唐錢雖被推開,卻仍是意猶未盡,就聽他接著又道:“兄弟,真不騙你,改天你一定得試試,哥哥管保你滿意?!薄叭ツ隳锏?,小爺可不稀罕你這些俗物,”項韋啐了一口道,“還是找兩個能彈會唱的江南姑娘,陪我喝上會兒酒罷。”說罷他一揚脖子,喝干了杯中酒,起身便要往內(nèi)院里走。
“唉,兄弟兄弟,你先別急啊?!币婍楉f要往里走,唐錢慌忙起身去追,短粗肥胖的身子倒還蠻是靈巧。他在內(nèi)院的門口拽住項韋,道:“兄弟,你先別急,今兒個還真的不成。咱這院子,叫人全都給包下了。你想找樂,那得改天。今兒個就陪你哥哥,在這外邊兒好好兒喝會兒酒罷。”“啥?全都包下了?嘿你個死胖子,看來人家又沒少給你錢罷?”項韋不滿地說道。
“呵呵,你說的沒錯,確實是個大主顧,”唐錢堆起笑臉道,“里邊兒這位大爺,瞧那周身的氣派,自然是非富即貴。說也奇怪,照他這種身份,十有八九都會去那‘暖心齋’的,可他卻偏偏喜歡咱這兒。哥哥我開張還沒幾天,他已經(jīng)來過兩回了,而且每回都是包場,閑雜人等誰也別想入內(nèi)”。
“哼,你這財迷,肯定沒少敲人家竹杠?!表楉f鼻中一哼,撇撇嘴道。“嘿,還用敲竹杠!人家這位爺,可絕對是大手筆?!碧棋X瞪起眼睛,一豎大拇哥道:“實話跟你說罷,哥哥在這行干了這么多年,還從沒見過出手這么大方的客人”。
“哈哈,你個死胖子……”項韋心里好氣又好笑,怎知剛剛笑得兩聲,便聽內(nèi)院有人尖聲喝道:“甚么人,這么沒規(guī)矩!”話音一落,一個藍衣男子已從門里跨了出來。
項韋抬眼一看,就見這人與自己相仿的年紀,一張臉刮得白里泛青,一身藍衣質(zhì)地華貴,剪裁亦是相當?shù)目季?。這時,只見他怒目瞅著自己,尖聲喝道:“哪兒來的鄉(xiāng)巴佬,還不快滾”!
項韋豈是受氣的主兒,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冷笑一聲,反唇罵道:“哪兒來的看門狗,還不快滾!”他話音未落,那人已是勃然變色。尖叫一聲:“大膽!”伸手便朝他當胸抓來,手法居然是迅疾無比,沒有半點的拖泥帶水。
只不過他快,項韋比他更快。眼見他一抓抓到,項韋不退反進,在他手爪快要及身時,稍稍向旁邊一讓,那人的一抓便即落空。而項韋則在他身邊一閃而過,瞬間已搶進了里院。
一見項韋闖了進去,唐錢頓時慌了神。巴掌一拍大腦門,哭喪著臉叫道:“哎呀小祖宗,你這是要砸我場子啊”!
而這工夫,那藍衣男子雖然一抓不中吃驚不小,但一見項韋進院,登時足尖點地返身追去。眼見項韋已到院子中央,他急忙縱身躍起,揮掌劈向項韋的后腦。
項韋身子一晃,又行讓過。他一來不愿傷人,二來還記著玉崖子的話,不敢強運內(nèi)力,是以見這人出招便只一味地躲閃。
那人連發(fā)數(shù)招卻連項韋的衣襟都未沾到,就知對方的武功要比自己高出甚多。他情急之下一聲唿哨,只見兩邊的房頂,隨著唿哨聲忽地躍下與他一般裝束的兩人,這兩人腳一沾地便一齊朝項韋撲來。
幾個照面過后,項韋便已看得分明,對面三人,武功全都不弱。雖說還算不上一流的高手,但若想擺脫糾纏,不用內(nèi)力恐怕已是不行。
他正自踟躇著,卻忽聽對面屋里,有人出聲喝道:“住手,你們都退下?!边@人話音剛落,那三名圍攻項韋的藍衣人便戛然停手,一齊退到了門口。跟著屋門一開,一個紫衣人從中走了出來。
看見屋里走出的紫衣人,項韋不禁微微一怔,原來竟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他見這年輕人,中等身材,瘦長面龐,長相甚是英雋。而身上裝束,從頭頂?shù)氖l(fā)金冠,到腰間的羊脂玉佩,再到足下的金絲緞面薄底皂靴,無一不是世間上品。他心里不由得暗暗稱奇,心道:不知這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相貌氣質(zhì)恁是不俗!
他正想著,卻聽那紫衣青年已沖藍衣人說道:“你們不是人家對手,人家可一直在讓著你們?!币娝{衣人喏喏點頭,便又轉(zhuǎn)向項韋,展顏一笑,道:“這位兄臺好俊的功夫,不知急著闖進這里,是有甚么當緊的事么”?
聽他這樣問話,項韋忽然覺著多少有些尷尬,嘴巴張了張,卻沒想好該怎生回答。
“誤會。哈哈,誤會!”這時候唐錢已喘著粗氣趕了過來。他點頭哈腰賠笑道:“我這兄弟只想喝個花酒,就是性急了點,可斷沒有別的意思!這事兒純屬誤會,您老千萬別往心里頭去”!
“呵呵,原是這樣。”聽他一說,紫衣青年頓時樂道:“這位兄臺如此身手,絕非凡人,想不到竟也樂于此道,當真是妙極!”進而手指那屋,道:“兄臺既是同道中人,那何不進屋來,一塊兒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