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丑初，夜色沉謐。
這一日，喬墨第一次常朝。
升遷的圣旨來時，他的新官服也一并送來。喬墨換了緋紅的官服，自己看著，總覺得說不出的突兀。
他還是更喜歡深綠的那件。
杜宇在一旁呵欠連連，困得眼皮打架，只泡了壺釅茶一口氣灌下了肚。
他大抵是這一日大周廟堂上起得最早的那一個，可出了家門，喬墨打眼便見了巷口那輛熟悉的馬車，街巷空蕩蕩，喬墨剛走近，便被一雙大手提上了車。
“顧珩，你不怕被人看見么？”喬墨微一蹙眉。
“你放心，我看過了，周圍沒人?！鳖欑駶M眼倦怠，溫厚的手掌還按在喬墨手腕上，“從城西到太極宮門口乘車要一個多時辰，我叫杜宇遠遠跟著，等快到了，再找個隱蔽的巷子放你下車。”
“你何必如此呢？”
顧珩抿嘴笑起來，端出個食盒子，開了蓋，還冒著白花花的熱氣，“這么早，沒地方吃飯，我家里廚子做了些，特意給你帶著路上吃?！?p> “不然你這身體，不等朝會散了，就要頭暈，上朝第一日，喬大人不想丟人吧？”
“說起來，這么多天，我還沒恭喜喬大人升遷呢，你看你，每日……”
顧珩將食盒子里的碟子、瓷碗一件件拿出來，自顧自說著話，仰頭間，卻見喬墨神色凝重，面色蒼白，滾到唇邊的寒暄全都咽了回去。
“喬墨，你哪里不舒服？”
喬墨沒回話，碟子里都是他平日愛吃的清淡小菜，蒸餅熱騰騰地泛著香甜，瓷碗里盛滿了乳和地黃粥，喬墨眼眶發(fā)酸，捧起溫?zé)岬拇赏牍距洁酵塘舜蟀搿?p> “你慢點兒吃，來得及?！鳖欑袼闪艘豢冢敖袢掌?，三品以下官員只要每月縫一、五、九的日子上朝便可，你不用每日辛苦?！?p> “皇上為何不讓朝臣每日上朝了？”喬墨歪頭看了看顧珩，嘴角還掛著奶漬。
顧珩彎了彎眼角，提著袖口在他嘴角輕點兩下，“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p> “該不會，之前的傳言是真的？我上次進宮，也覺得皇上面色似乎也不太好……”
顧珩指尖輕按上他的唇，“這種話也就跟我說說，下了車，絕不能提?！?p> 本也只是傳言，皇上不知何時開始沉迷于煉丹修道，身子竟一日不如一日，喬墨垂頭不語，當(dāng)今圣上不過才四十四歲，正值壯年，何至于此？
“還有，這兩日大小官員與你送禮的禮單，你可有寫了折子帶著？”
喬墨微微點頭，“可我想查明了這些財物的來源，再一并報上去。”
“你今日就要報?！鳖欑裾馈?p> “為何？”
“這些東西，你若不報，難保幾日后不會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到時候你再去報，如何說得清楚？”顧珩抓了塊蒸餅，塞進喬墨嘴里。
“皇上自然知道這些東西來路不正，你查與不查，又有什么要緊？”
“只要禮單報上去，朝會上，當(dāng)著朝臣的面兒，皇上大抵會開口讓你把東西都收了，在朝臣眼皮子底下把這些東西都過一遍，如此，你收禮才收得名正言順?！?p> “不然，無論你放在哪兒，抑或是查什么來路，都惹人詬病。”
喬墨愣住了，他自以為這幾日想的是正道，可顧珩說的，一句句、一條條才是政道。
“顧大人，我竟不知你是如此圓滑世故之人?！?p> 話音未落時，喬墨便有些后悔，顧珩抿了抿唇，目光里透著他久未見過的疏離。
“再吃點兒?！鳖欑裼殖炖锶藟K蒸餅。
“吃不下了?！眴棠灰Я藗€月牙，剩下的，正糾結(jié)是要放回去還是要硬塞進肚子，顧珩卻輕輕撥開他手指，將他手里的剩飯吃了個干凈。
喬墨眼也不眨盯上顧珩的唇，淡漠的眸底劃過一抹熾熱，有那么一瞬，他被自己腦子里奇怪的畫面嚇到。
“顧珩……”喬墨理了理思緒。
“以后晚上少彈琴?！?p> “嗯？”顧珩不解。
“你彈琴太貴了，我可沒錢給你?！?p> 顧珩笑出了聲，“喬大人，剛升遷，從四品不小了，一年俸祿……折算下來也有將近二百貫，聽個曲兒都舍不得么？”
“是你太貴……”
“我又沒真的跟你要錢?！?p> “那也太吵，聽了睡不著……”
“為何睡不著？”
許是馬車碾過個石頭，車身一晃，顧珩驀地貼到喬墨身前。
喬墨伸手撐在顧珩胸口，隔著官服，似能觸摸到顧珩狂亂的心跳，“都說了，太吵了，巷子里的野狗聽完都……”
想起后門兩條狗子聽著顧珩琴聲疊在一起的畫面，喬墨沒忍住，垂頭笑出了聲。
顧珩貼得更近了，壓著鼻息，幾句玩笑話還停在嘴邊，車卻停了，喬墨隱約聽見杜宇在叫他，不等顧珩開口，便掀開簾子跳下車。
離太極宮門不過兩條街，喬墨立在巷口，橘紅的太陽碾壓著濃云噴薄而出，金芒灑在他肩頭，喬墨背身對著顧珩揮揮手，轉(zhuǎn)身拐進安上大街。
暗影里，顧珩斂了笑。
宛若天邊的鉛色層云，見了光，終會消散，顧珩掀開車窗，探出頭來，半個身子沉在巷子內(nèi)照不到光的地方。
韓秀昏昏沉沉爬起來時，已過午時。
他詫異于眼前的一片狼藉，桌椅、茶案、蒲墊、木架、書籍、甚至衣物，都亂糟糟填充在房內(nèi)各個奇怪的位置，似是有賊人剛在此處洗劫了一番。
韓秀揉著眉心，宿醉后頭疼讓他有些站不穩(wěn)，他隱約記得夜里在酒館見了梁紅袖，后面的，竟全都想不起來。
推開門，午間的陽光刺得他微一瞇眼，早有仆役在門口等候，幾句話功夫，他終于搞清楚自己竟在梁紅袖家里。
昨夜真的和梁紅袖打起來了？
看著房內(nèi)的混亂，羞愧和自責(zé)漸籠上心頭。韓秀摸了摸后腦，竟又腫又痛。
誤了常朝，韓秀只得匆匆趕去京兆府，不想在正門口，見著喬墨和杜宇立在陽光里，韓秀理了理衣服，深深吸氣，掩住面上慌亂。
“子瑜兄你這是……”喬墨神色微滯。
韓秀著著和昨夜同樣的常服，身上還有未散盡的酒氣。眉眼間盡是疲憊。
“昨夜喝醉了，才醒酒?！表n秀赧然，見喬墨一身緋色官服，轉(zhuǎn)而笑了笑，“恭喜喬大人升任大理寺少卿，想必這是剛下了朝會？”
見韓秀神色如常，喬墨也不便再多問，“太極宮出來便是京兆府了，我想……見一見吳柏林?！?
牘星弈劍
綠色是新娘穿的，喬喬你醒醒~ 乳和地黃粥：牛奶或者羊奶+地黃熬粥，作者偏向牛奶； 另外，熟地黃有補腎功效，也不知道顧大人是個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