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泠聞言眼波微動,正欲說話,忽然目光移向門外,眉間微皺,轉(zhuǎn)頭看向孔昭,微嘆道:“侯
府延婚非故意為之,秋將軍不能歸來乃是為國為君為了邊疆百姓,當(dāng)不能苛責(zé)強(qiáng)求予他。”
“可……可不能每次都這樣?。∥揖筒幻靼?,為何每次婚期將至,那秋意亭就會因邊疆戰(zhàn)事未
止而不能按期歸來?朝中這么多的將軍,我才不信就非他不可!沒了他,咱皇朝難道就要垮了
不成!”孔昭又道。
“孔昭?!眱A泠輕輕喚道,聲音里隱帶些無奈,目光望著門口。
“本來就是!”孔昭依舊氣鼓鼓的道,“那秋意亭無論有什么緣由,他敢三次延婚就是對不
起郡主!”
“孔昭是要打抱不平嗎?”門口一道淡淡嗓音飄來,然后一人走入。
“王妃!”孔昭一見來人不由有些手足無措。
“娘?!眱A泠起身,扶母親在塌上坐下,又親自斟一杯茶遞上。
安豫王妃將茶杯擱幾上,目光掃過女兒然后落在孔昭身上,問道:“威遠(yuǎn)侯又過府來了?”
“嗯?!笨渍腰c(diǎn)頭,“我剛才親眼看到他入府,我想……侯爺可能又是……所以……所以……”
一句說說得吞吞吐吐的,心頭微有些忐忑的看著神色冷漠的王妃,暗想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女
”倒真有些道理,王妃傾天下的美貌不漏一絲一毫的傳給了郡主,便是這份清冷的氣韻也傳下
來了,只不過王妃的冷隱帶一絲難消的幽恨,而郡主卻是天生的骨子中帶來的冰清之冷。轉(zhuǎn)而
又想到,巧姨、鈴姨便算是自己的母親,那自己便是像她們了……哎呀,每次看到王爺時(shí),也
是一副冷冷的模樣,那郡主是像他們兩個(gè)啦……
安豫王妃并不知孔昭腦子里的那些話,轉(zhuǎn)眸又望向女兒,聲音卻是極其溫柔的,“泠兒剛才
的話是真心的?沒有一絲委屈嗎?”
“娘,女兒雖不是什么賢德之輩,但自幼看書,也知國重于家。所以兒女私事怎比邊疆之安
定。”傾泠認(rèn)真答道。
“嗯?!卑苍ネ蹂袼频哪樕衔⒕`一絲笑意,抬手愛憐的將女兒鬢邊的一縷長發(fā)掠向耳后,
目光落在女兒那張毫無瑕疵的面容上,看著她清冷淡漠的神色,心頭驀地一痛。她的女兒難道
也要如她一般,這一生皆困老于此,不得一點(diǎn)歡笑開顏?
“娘,你莫為此事?lián)摹!眱A泠又道,“女兒反而很高興,不用那么早離開你?!?p> “泠兒?!卑苍ネ蹂鷵嶂畠?,“娘明白,可是娘不能讓你受委屈?!?p> “娘?!眱A泠抬手握住母親的手,神情依戀,“女兒并不覺得有什么委屈,女兒更愿意這樣
一生陪著你?!?p> “傻孩子?!卑苍ネ蹂鷵u頭,“娘怎能讓你一生老于此?!?p> “就是!”一旁的孔昭馬上接口道,“王妃,郡主對自己的終身大事老是不理不睬的,您可
不能像她一樣糊涂!再延婚下去,郡主都要成老姑娘啦!”
“你多什么嘴。”傾泠睨她一眼。
孔昭本還想說話的,可被她一睨,只得收聲。
“孔昭說得對。”安豫王妃卻道,目光越過女兒落向窗口,夕輝落入她眼中,如虹霞燦目卻
帶著冰刺,“我的女兒豈能讓他們?nèi)我鈹[弄?!?p> “娘?!眱A泠喚一聲,看著母親的目光微有些疑慮。
安豫王妃只是撫了撫女兒,道:“你彈你的琴吧,娘不擾你了。”說罷起身離去。
送走了母親,傾泠轉(zhuǎn)身看著孔昭。
孔昭吐吐舌頭,“我可沒郡主的好耳力哪知道王妃來了,而且我就覺得應(yīng)該讓王妃知道。”
“孔昭,當(dāng)年你連一個(gè)字都不會說,而今為何就這么多話了?!眱A泠嘆氣道。只不過看著今日
的孔昭心中卻甚是欣慰的,誰能想到當(dāng)年那個(gè)滿身是傷又瘦又小又不會說話的孩子,今日卻長
成個(gè)愛說愛笑活潑好動的漂亮姑娘,再無一絲昔日的陰影。
想來,她天性便是這般明朗的,后天又有鈴姨、巧姨熏陶,才可這般無憂快活。
不似自己……真好。
“嘻嘻……”孔昭卻一笑,“那都是郡主教得好啊?!?p> “你呀……”傾泠搖頭,無可奈何的笑了,重在琴前坐下。
“郡主,你……”孔昭有些猶疑,但最后依舊說了,“你真的……真的一點(diǎn)也不在意與秋將軍
的婚事嗎?你不中意他嗎?”
傾泠聞言欲待拂琴的手就那樣頓住了。
不在意嗎……
其實(shí)是在意過的,也曾為那位未曾謀面卻聞名久已的夫婿心生漪漣。
初獲婚事時(shí),還是個(gè)孩子,確實(shí)未有感觀。只是漸漸大了,懂得多了,便也知事了。
十三、四歲時(shí),看書看到“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毙念^便生羞澀之
意。[注○2]
夏日飲著冰梅湯時(shí),會忽然想到“摽有梅,其實(shí)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比缓竽潜?p> 湯忽然間似變成了熱梅湯,令得雙頰有些發(fā)燙。
巧姨、鈴姨每每出園時(shí)總會打探一些侯府長公子的消息,回來后總是在她面前不經(jīng)意的說著
,她也就不經(jīng)意的聽著。
“聽說侯府長公子生得俊美不凡?!?p> “聽說侯府長公子武功了得。”
“聽說‘云騎郎’校場比武,秋大公子又奪魁首?!?p> “聽說秋大公子初上戰(zhàn)場毫不怯敵反殺敵數(shù)十,果然不愧是將門之子?!?p> “聽說秋大公子今日當(dāng)街打了武家霸王,一拳就把人打趴地上不能起來,滿街的百姓都在叫
好?!?p> “聽說秋大公子又立軍功,陛下賞賜殊厚。”
………………
聽說了許多許多,于是便會想起幼時(shí)隔著長廊見到的那個(gè)銀衣少年,會想起他舞劍如龍的英
姿,會想像他而今的模樣……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zhí)轡如組。
左手執(zhí)籥,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
每每想起時(shí),腦中總是浮起此詩,他許就是這樣的。
白雪飄,紅梅艷,十五歲生辰就那么悠然而來。
及笄禮后,威遠(yuǎn)侯親自過府議婚。
在皇朝,男女婚姻需經(jīng)過意約、親約、禮約、和約、書約五禮方成。
意約,乃婚說。
親約,乃男、女方先后遣人至對方家提婚。
禮約,乃兩家贈以對方婚定信物。
和約,乃男、女方擇地相見,共譜琴瑟和曲,以定白首之約。
書約,乃男、女方在長輩、親友見證之下書誓為約,共許婚盟,同定婚日。
因是皇帝早早便賜下的婚事,又是王室與侯府聯(lián)姻,是以五禮與民間略有不同。意約、親約、
禮約兩府都按禮而行,只和約、書約兩禮免了,而是由太儀府將一年的吉日選出,再呈報(bào)皇帝
,最后由皇帝選定日子。
那次婚期,定于當(dāng)年的五月十二日。
只是二月中時(shí),然州邊城傳來南丹犯境的急報(bào)。
秋意亭金殿請纓,皇帝準(zhǔn)奏。
然州遠(yuǎn)在千里之外,邊疆戰(zhàn)情如何她并不曉,只是婚期臨近時(shí),然州州府呈上一份奏折“南丹
十萬犯邊,幸秋將軍英勇善戰(zhàn)數(shù)退敵軍。五日,敵再犯,秋將軍率五萬軍出戰(zhàn),一箭取敵酋,
敵潰。將軍乘勇追擊,再會路將軍三萬大軍,欲驅(qū)敵疆外。戰(zhàn)前曰:‘若予追敵恐不能速歸,
必誤婚,汝代予請罪?!?p> 皇帝閱畢,并未降罪,反下詔嘉獎(jiǎng),又下旨婚期延后。
秋意亭直到七月初才回到帝都,帶著南丹臣服的降書。
皇帝令太宰城門親迎,金殿上又恩賞不斷,并召太儀府再選吉日為秋將軍完婚。
婚期選在了第二年的三月十五日。
只不過來年開春時(shí),北邊的古盧又再次毀約犯邊。
秋意亭再次請纓,皇帝曾婉勸。但秋意亭慨言“國不安,何安家。”
皇帝準(zhǔn)奏,秋意亭赴邊。
古盧是皇朝的宿敵,數(shù)百年來與皇朝爭戰(zhàn)不止,古盧人是草原上的孤狼,勇猛善戰(zhàn),又是有備
而來,是以這一場戰(zhàn)事呈膠著狀態(tài),從二月打到三月,眼見著婚期又至,秋意亭親筆上奏“不
退古盧不歸。”
皇帝金殿上贊其“一心為國”,下旨婚禮延后。
那年冬,秋意亭凱旋歸來,帶著肩上一道見骨的刀傷。
將古盧驅(qū)兩百里外,斬?cái)呈孜迦f,隔了百年,古盧王再次俯首稱臣。
金殿上,皇帝閱降書,龍顏大悅,封秋意亭“靖晏將軍”,恩賞無數(shù),再召太儀府,待靖晏
將軍傷好后,選佳期為其完婚。
第二年,秋意亭傷完全康復(fù)時(shí)已是初夏,太儀府再選吉日呈奏,定于九月十八日,也就是下
月。
十五過了,十六過了,十七也過了……
可婚禮看來似乎是遙遙無期。
怎么會沒有在意過呢……
當(dāng)年,十五及笄,春風(fēng)暖暖,花開明媚。
那時(shí)候,旨意傳到王府,面上雖不動聲色,心頭卻有些雀躍,有些期待,有些歡喜,還有一
絲無可捉摸的慌恐。
只是……
那年夏天卻是失望了。
那年夏天是真真正正的盼過婚期,可也是那天夏天真真切切的嘗過失望的滋味。
日子再一日日過去,看花開花落,看秋葉紅妝,看青松白頭……
光陰似水,那心頭的感覺便也隨水而過,慢慢的淡了,慢慢的化了。
來年春天,婚期再延時(shí),心里似乎是早已預(yù)感到了,從秋意亭的再次出征時(shí)便有了準(zhǔn)備,所
以并不感到意外,便連失望都是淡得幾乎沒有。
而今年的九月……不知為何,一年的日子里竟不曾有過任何的期待,到今日,也只是平靜得
沒有一絲意外的接受事實(shí)。
當(dāng)年的那一絲無可捉摸的慌恐今日的她已經(jīng)明了,那是對未來的不可知的人、事、物的恐畏、
慌亂。因?yàn)橐x開母親,要離開熟悉的集雪園,要離開安豫王府,去到那陌生的威遠(yuǎn)侯府生活
,所以不安,所以慌恐。如今,可以留下,可以繼續(xù)留在母親身邊,可以繼續(xù)熟悉的日子,予
她來說,似乎更為舒心愜意。所以,婚期無限的延下去,似乎也不錯(cuò)。
因?yàn)椤?p> 他,秋意亭,似乎……也并不怎么期待這樁婚事。
十五歲時(shí)候的她或許不明白,可今日的她又豈能不明白。
若是期待這樁婚事,又豈會數(shù)次請纓。
即將做新郎的人,又怎會無懼生命危險(xiǎn)在婚期將近時(shí)出戰(zhàn)。
如孔昭所說,朝中并不只他一人可用。父王與威遠(yuǎn)侯便是用兵經(jīng)驗(yàn)更勝他之名將。
或許他是忠君為國。
或許他是一心為民。
或許他是志在偉業(yè)。
或許……
無論是有什么樣的理由,有一點(diǎn)她很明白。
這樁婚事,予他,秋意亭,可有可無。
更甚至,無奈的延誤,許是……有意。
雖不臨戰(zhàn)場,雖不見兵戈,可家中藏書甚多,兵書也看過幾本,非愚人而不知思矣。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意。
既不在意,又何必理會,甚至動怒。
世間事,順其自然就好,期待與強(qiáng)求,往往都不得。
她曾經(jīng)期望過父王的憐愛,曾經(jīng)盼望過父王母親能如書上所說的夫妻恩愛,曾經(jīng)幻想過一家三
口的天倫之樂,只是十多年過去了,父王母親冰冷如昔,視彼此如路人如仇人,父王對她亦不
曾減一分冷漠與憎惡。
今日,她可漠然無波的面對著幼時(shí)敬畏又孺慕的父王,可習(xí)以為常的看著父王母親無解無止
的恨怨。
所以,一次一次的延婚后,她當(dāng)可以平靜的冷淡的不抱任何奢望的看待這樁婚事。
花開花落是無計(jì)可阻之事,那么何妨淡看花落成泥香葬魂。
“淙!”琴弦發(fā)出一聲輕響,傾泠淡淡的聲音和著琴音響起,“孔昭,這婚事由陛下所賜,由
兩府相議,由太儀府挑選吉日,最后依由陛下決定?!敝讣鈮合掳醋∏傧?,琴音止了,只指下
的琴弦幽幽顫動,“從頭至尾,并不由我作主,也不由王妃作主,甚至不由王爺作主。”
“郡主……”聞言孔昭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酸澀。
“孔昭?!眱A泠指尖再挑動,琴音頓起,夾著她淡淡的話語,“在這園子里一生,有娘有你
,有巧姨有鈴姨,有書有琴,有花有樹,有風(fēng)有水,這也沒什么不好的。”
真的沒什么不好的。
琴音再起,平靜清暢,只是抬首間目光穿過軒窗,不經(jīng)意地落在無垠的碧空。
威遠(yuǎn)侯此次過安豫王府確是為延婚一事而來。
元戎為爭昆梧山脈再次興兵,恰秋意亭代天子巡視各州軍務(wù)至墨州。他素知長子秉性,既遇兵
事,那不退元戎是絕不肯回帝都的。昨日已接他親筆信,言已奏明陛下。今日陛下果然召他入
宮詢問,明日便會下旨延婚。雖說延婚是由陛下決定的,但威遠(yuǎn)侯還是覺得有些愧疚,是以今
日還是親自過府向安豫王先知會一聲,另再鄭重表示歉意。
這門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延后,說起來還真賴安豫王的成全。先別說兒子要出兵需征得他這
位天策上將軍的許可,就這每次延婚的事,若他不樂意只要稍表顏色,想來陛下就會下旨召兒
子回來的。
果然,威遠(yuǎn)侯的話只是開了個(gè)頭說明了意思,安豫王便擺手讓他省卻了后面那一堆的歉意,
只道:“意亭為國而忘私,本王只有嘉許豈會責(zé)難,秋兄不必多慮?!?p> 與安豫王相識多年,交情非比尋常,再且威遠(yuǎn)侯向來武人性格不喜文皺皺的一堆虛禮,所以
聞言也就真不再客套了。
兩人對坐品茶,就墨州的兵事商討起來,說些了話眼見天色不早,威遠(yuǎn)侯便打算告辭回府。剛
起身,卻見剛才還與他有說有笑的安豫王忽地眼睛直直的看向門外,不由驚奇,便也往門外望
去,只見長廊里遠(yuǎn)遠(yuǎn)的一道身影漸行漸前,看體態(tài)似是女子,暮色已重,不大看得清來人面貌
,可那人周身似籠華光艷韻,讓人難以移目,待到門口看清來人,那奪人的瑰姿頓令威遠(yuǎn)侯呆
立當(dāng)場。
這是否就是文臣們口中的傾國之色?
也不知過得多久,才緩緩回轉(zhuǎn)神來,卻見那麗人已行至了身前,一雙妙目正瞅著自己。這女子
從未見過,但想來必是王府的女眷,只是怎的忽然出現(xiàn)?威遠(yuǎn)侯不由轉(zhuǎn)首往安豫王望去,卻見
安豫王只是怔怔望著麗人,臉上神色似喜似怨,驀地腦中靈光一閃,明了眼前之人身份。
“小侯拜見王妃?!碑?dāng)下屈身行禮。
“侯爺不必多禮。”麗人伸手虛扶,輕輕淺淺的道,“素聞威遠(yuǎn)侯威名,今日得見,果然名
不虛傳?!蹦锹曇舯韧h(yuǎn)侯一生聽過的所有靈音妙語都要好聽百倍。
“不敢。”威遠(yuǎn)侯起身,依舊垂首不敢對視,“小侯粗人,王妃謬贊了?!?p> 安豫王妃素手回袖,看似隨口的問了一句:“侯爺今日過府不知是為何事?”
威遠(yuǎn)侯聞言不由抬首,正碰上安豫王妃的目光,一時(shí)心頭微震,不由俱實(shí)答道:“小侯前來
乃是為小兒與郡主的婚事而來。”
“喔?!卑苍ネ蹂墓匆荒ㄐ?,昏暗的廳中頓有華光微耀之感。“其實(shí)妾身前來,是想
就小女與令公子的婚事請教侯爺?!?p> 威遠(yuǎn)侯一怔,忙答道:“王妃請講?!?p> “侯爺過府,是否是為延期而來?”安豫王妃依舊面上帶笑,神色間也是極其淡然。
“這……”威遠(yuǎn)侯想不到安豫王妃問得如此直接,而且圣旨還未下,這……
“請侯爺具實(shí)以言?!卑苍ネ蹂州p輕加上一句。
威遠(yuǎn)侯只得答道:“王妃所言不假,小兒依在墨州邊城,不能趕及與郡主的婚禮,陛下已定
明日下旨,婚期延后?!?p> “喔。”安豫王妃淡淡應(yīng)一聲,然后便久久不曾開口。
威遠(yuǎn)侯一時(shí)弄不清王妃前來之意,又對著這樣平生未見的瑰絕麗色有些敬畏又有些局促,心中
也奇怪安豫王怎的毫無動靜,于是目光悄悄移過。桌前安豫王眼觀鼻,鼻觀心,仿似這廳中就
他一人般,只是在靜靜的坐著。
“侯爺?!彬嚨匕苍ネ蹂俅伍_口,“小女與令公子婚事定下已有十年之久,然而屢次不得
成婚,想來是天意不許此姻結(jié)成,是以妾身想,這樁婚事不如解除的好。”
“什么?!”威遠(yuǎn)侯以為聽錯(cuò)了。
“妾身想兩府解除婚約?!卑苍ネ蹂俅吻逦髁说牡?。
這一回,桌邊端坐的安豫王也移目看向了安豫王妃,雖驚訝不已,但依未開口。
威遠(yuǎn)侯大驚,“王妃,這……這怎么可以?”
“有何不可?!卑苍ネ醯奈⑿σ褦浚辶枇璧拿钅坷镆黄洌懊看位槠趯⑴R,令公子必有
國事縈身,足可見小女與令公子無緣。既然如此,又何必束于此約,不如各自另配佳偶,才不
至誤兩人?!?p> 威遠(yuǎn)侯聞言不只是覺得為難,而是深感為難?!巴蹂嘶槭履耸潜菹滤n,怎可輕言解婚
?!被实圪n的婚敢自行解除,那是不要腦袋了。
“原來侯爺是擔(dān)心陛下降罪。”安豫王妃重綻微笑。
那笑不含譏誚,甚至是非常美麗的,但威遠(yuǎn)侯看著就是有些臉熱。
安豫王妃緊接著又道:“那就請侯爺直接向陛下奏明,此乃妾身之意,若陛下真要降罪,妾
身一人承擔(dān)?!?p> 這話一說出,威遠(yuǎn)侯微微一凜。他知婚事屢次被延,王妃前來,定是心有不豫,他甚至都做好
了準(zhǔn)備,伸長脖子等著王妃的怒氣,只是他完全沒想到王妃不是來抱怨發(fā)怒的,她是要解除婚
約!而且立意堅(jiān)定!
于是,他呆在了那。
安豫王妃也不再多言,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等待答復(fù)。
侍從輕手輕腳的入內(nèi),點(diǎn)亮了廳中燈火,頓時(shí)明亮起來,而廳外已籠于陰暗的夜幕下。
沉默了良久,威遠(yuǎn)侯轉(zhuǎn)首望向一言不發(fā)的安豫王,盼著他能有點(diǎn)表示,可安豫王卻只是望著
面前的茶杯,指尖一圈一圈畫著,竟是置身事外。
威遠(yuǎn)侯按下心中訝異,重望回安豫王妃,那雙美目清凌通透,無一絲猶疑與虛妄。于是,心頭
的決定不再有絲毫遲疑,鄭重道:“王妃,婚期屢延皆因小兒之過,小侯明日即進(jìn)宮向陛下請
旨召回小兒。九月,全帝都的百姓都將矚目郡主與小兒的婚禮?!?p> 安豫王妃微微訝異的睜眸,然后她微微一笑,頷首。
“王爺,王妃,小侯就先告辭了。”威遠(yuǎn)侯致禮告辭。
“侯爺慢走。”安豫王妃側(cè)身禮送。
“葛祺,替本王送侯爺?!卑苍ネ跻财鹕怼?p> “是。”一直靜侍于暗處的葛祺現(xiàn)身。
眼見葛祺送走威遠(yuǎn)侯,安豫王妃便也轉(zhuǎn)身離去。
“站住!”驀地安豫王喝道。
安豫王妃腳下一頓,但隨即依舊往廳外行去。
“站住!”隨著這一聲,安豫王妃的手腕被抓住,眼前是安豫王盛怒的面容。
安豫王妃掙扎,但安豫王一身功夫手勁極大,豈是她能掙脫的,掙了半晌只得作罷,雙目冷
冷的望向他,倒要看他如何。
四目相接,安豫王心頭一顫,臉上那怒氣便消了大半,只是抓著的手依未放分毫,冷笑道
?。骸巴蹂靡徽小酝藶檫M(jìn)’?!?p> 安豫王妃不答,只是沉默了片刻,安豫王依舊未有半分放開之意,于是出聲道:“我倒不知什
么‘以退為進(jìn)’,只不過解婚,又或是如期行禮,皆我所欲?!崩淅涞哪抗夂I帶諷的望著他
,“看來王爺這回是要失望了?!?p> “本王有何失望的?”安豫王眸光一閃,抓住安豫王妃的手又緊了兩分。
“呵!”安豫王妃嗤笑一聲,但隨即皺眉,被抓住的手腕隱隱作痛,不由得用力一拉手,同時(shí)
叱道:“放手!”只是依舊沒能擺脫,反倒是把安豫王拉近了些,她鼻尖聞得他的氣鼻,面色
頓然一變,更加用力掙扎。
安豫王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昏黃的燭火映在她臉上,只為她更增艷光麗色,微蹙的眉尖,薄
怒的玉容,讓他心頭一陣陣漪漣泛開。
她有多久不曾為他動容?
這十多年來,她永遠(yuǎn)待他漠然如霜,從不曾為他動心、動情,甚至是動怒。
此刻,她眼中望著的是自己。
此刻,她人就在眼前。
此刻,她就在他身邊,就在手中。
不由得漸漸癡了,抓著她的手將她緩緩拉近,每近一分便想靠得更近,要再近一些,再近些
……只想與她相依,只想著與她相融,最好能化成骨中骨,血中血!與她相依相守生死不離……
這本是他一生的念想。
眼見著安豫王越靠越近,怎么也掙不開,安豫王妃又急又怒,心慌之下左手一抬,“啪!”
的一聲脆響,夾著她冰冷的叱罵:“無恥!”
那一巴掌把安豫王打懵了,但隨即醒悟,頓怒目而視,手下用力一拉,便將安豫王妃拉緊緊箍
在懷中,咬牙切齒道:“無恥?難道你忘了,你是本王的王妃,是我的妻子,你從頭到腳每一
分每一毫都是屬于我的!”看著聞言更怒的王妃,他更是冷冷一笑,“丈夫?qū)ζ拮佑H熱那是恩
愛的表示,又怎會是無恥?王妃,你冰雪聰明怎么也有糊涂的時(shí)候?”
“放手!”安豫王妃氣得眼都紅了,使盡全身力氣掙扎著,只想擺脫著眼前萬分憎惡的人
,“你給我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