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勝即是敗
日近黃昏之時,后軍在拓跋珪的嚴(yán)厲催促下,一刻不停抵達(dá)白登山。
大營內(nèi)開始了忙碌,青壯在燕鳳組織下打掃戰(zhàn)場,救治傷員。
婦女們正在收拾帳篷和鍋碗瓢盆,準(zhǔn)備著晚上的飯食,至于食物,自然是以馬肉為主。
老幼則在一旁照顧重傷員,為他們心靈帶去一絲慰藉,在這個醫(yī)療條件有限的年代,重傷幾乎等于等死。
聽著遠(yuǎn)處傷員的痛苦哀嚎,拓跋珪心中充滿了悲愴,雖然如今早已入春,但他卻覺得仍處于寒冬季節(jié),身體的每一處都冰冷徹骨。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只是默默的坐在一旁,任由風(fēng)吹起他的發(fā)絲,吹亂他的衣袍,吹散他的憂愁,吹進(jìn)他那顆飽經(jīng)滄桑的內(nèi)心。
一將功成萬骨枯!
一將尚且如此,何況一王呢?
拓跋珪突然覺得有些迷茫,也有些恐懼。
“主公,各部傷亡已清點完畢”。
一個聲音打斷了拓跋珪的思緒,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長孫肥正快步走來。
“將士傷亡如何”拓跋珪問道,語氣中有著一種淡淡的哀涼。
“戰(zhàn)死374人,重傷291人,估計能活下來的不足兩三成”長孫肥低頭回答道,他并未抬頭,他怕看到拓跋珪憂慮的眼神,他擔(dān)心這個男人會忍不住落淚。
“嗯!”拓跋珪輕嘆一口氣,臉上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似乎在強顏歡笑,又似乎在默默流淚,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孤獨。
“安葬好陣亡將士,重傷的將士盡力救治,明日進(jìn)軍劉顯大營”。
“是”長孫肥躬身行禮,轉(zhuǎn)身離開。
長孫肥轉(zhuǎn)身離開的剎那,拓跋珪眼角滑落兩滴晶瑩的淚珠,他不是害怕死亡,只是有太多的牽掛,太多的放不下。
“這一仗,終究還是敗了”拓跋珪低聲說道,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惆悵。
……
夜幕降臨,大軍井然有序駐扎在白登山下,拓跋珪鉆進(jìn)搭建好的帳篷,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全旭端著熱騰騰的肉粥走進(jìn)帳篷:“主公,剛煮好的馬肉粥,吃點吧”。
“放下吧”,拓跋珪疲憊的說道,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倦意,頓了頓又問:“何時了?”
“子時”。
“這么晚了!”拓跋珪聞言,強行睜開雙眼:“將士們怎么樣了?”
“回主公,將士們經(jīng)過一日大戰(zhàn),疲憊不堪,都已睡下了”。
“于栗磾呢,可曾歸來?”
“未曾”。
“你也下去休息吧”拓跋珪擺擺手,重新趴回案幾。
全旭看到拓跋珪如此疲累的樣子,心中暗暗替其擔(dān)心,也不敢再打擾,輕手輕腳退出帳篷。
……
翌日清晨,拓跋珪隱約間察覺到有人進(jìn)入大帳,一種奇異的感覺傳來,猛然驚醒,睜開雙眼,只見一雙憂郁的眼睛正在看著自己,這雙眼睛帶著濃濃的愛戀與關(guān)切。
“母親,您怎么來了?”拓跋珪看著眼前,有些驚訝的問道。
來人正是賀蘭明月,她今日穿了一件素色長裙,一張秀美的臉龐上帶著溫柔的笑容,手捧一個木質(zhì)托盤,上面是金屬制成的食盒。
“娘聽說你一日一夜未曾進(jìn)食,心里有些擔(dān)心,做了你最愛吃的米糕還有參湯,你嘗嘗看”賀蘭明月輕聲細(xì)語說道,她的微笑就像暖陽一般和煦。
拓跋珪聞言,鼻頭不由一酸,一種濃濃的感動涌上心頭:“孩兒不孝,累及母親擔(dān)憂”。
“你是我的孩子,我不擔(dān)心你擔(dān)心誰?”賀蘭明月蔥白般纖細(xì)的玉手輕摸著拓跋珪略顯憔悴的臉龐,慈祥的說道:“你看看你,雙目布滿血絲,臉色蒼白,你若是在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的”。
拓跋珪勉強擠出笑容,手拍胸脯:“孩兒自幼身強體壯,母親不必?fù)?dān)憂”。
“你呀!從小到大,總愛逞強”賀蘭明月輕嘆一聲,隨即將手中的木質(zhì)托盤放在案幾上,掀開蓋子,將木質(zhì)托盤內(nèi)的米糕,參湯一一擺上案幾,用湯匙盛起一塊米糕遞到拓跋珪的嘴邊,溫婉一笑:“嘗嘗”。
拓跋珪接過米糕,張口含住,一股香甜味充斥整個口腔,這是糯米與蜂蜜的完美結(jié)合,甜而不膩,軟而不爛。
“我如今是一軍之主,還是我自己來吧”拓跋珪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賀蘭明月將湯匙遞給拓跋珪,嗔怪道:“就算你是社稷之主,你也是我兒子”。
“是孩兒失態(tài),請母親責(zé)罰”。
賀蘭明月?lián)u搖頭:“好啦,我沒有生你的氣,只是你這個樣子,當(dāng)真令我心疼,快點把米糕吃完,喝點參湯”。
“好!”拓跋珪點頭,將手中的米糕送入口中,慢慢咀嚼,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幼年逃亡的時候。
那一年,他六歲。
“觚弟呢?”拓跋珪吞下一塊米糕,突兀出言。
賀蘭明月輕笑一聲:“你弟弟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估計在讀書呢”。
拓跋珪聞言回想起幼弟拓跋觚,其人自幼好學(xué),聰慧過人,常能舉一反三,不知是早慧還是其他原因,他嗜書如命,從不與人相爭,拓跋珪對他極為喜愛。
“等此間事了,我便安排觚弟掌管民政,閉門造車可不行”。
“別想那么多,喝湯”賀蘭明月笑道,她看得出來,拓跋珪對幼弟是真心實意的寵溺,只是有時候,人不能過分要求別人。
“嗯”,拓跋珪端起桌上的參湯,一飲而盡。
一番簡單交談之后,二人陷入沉默,拓跋珪不愿打破這份難得的靜謐,賀蘭明月也不想破壞這份寧靜。
就在二人沉默不語的時候,帳外突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帳篷被掀開,于栗磾抱拳而入。
“劉顯渡過武周川水一路向南,臣追之不及,請主公責(zé)罰”于栗磾跪倒在地,一副愧疚的模樣。
拓跋珪見他風(fēng)塵仆仆,滿身血跡,心知他也是一天一夜沒合眼,歉疚道:“劉顯之事,不必介懷,且去休息吧”。
“謝主公寬恕”于栗磾?shù)皖^緩緩?fù)顺龃髱ぁ?p> 于栗磾出帳后,賀蘭明月站起身,正色道:“你安心去處理軍務(wù),娘回后營了”。
拓跋珪頷首,親自將賀蘭明月送出帳外,這才轉(zhuǎn)頭吩咐全旭:“傳令僮將以上將佐來我大帳議事?!?p> 劉顯大軍已被擊潰,其帳下牛羊婦女自然而然就成了拓跋珪的盤中之物。
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迅速收割勝利果實。
……
太祖性情寬厚,待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
時見傷卒嚎哭,太祖心中不忍,暗自垂淚,徹夜不眠不食,士卒聽聞此事,多愿為之效死。
——《魏書》帝紀(jì)一.太祖本紀(j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