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天下烏鴉一般黑
賀杰,字英豪,鎮(zhèn)江府金壇人氏,初姓王,少喪父,隨母嫁于慶元府,繼父對其暴虐,使其心懷仇恨,年十八殺繼父以逃海,自此開始海匿生涯,但賀杰天生不受管轄,多次與同船人發(fā)生矛盾,又與人因口角生了命案,船長惶恐欲要報官,賀杰再殺船長,將海船據(jù)為己有,開啟劫掠活動,爾來三十年有余,終是厭倦了刀頭舔血,所以自導(dǎo)自演了沉船事故,成為會稽城的賀員外。
賀杰認(rèn)罪畫押,與吳玉一同被關(guān)到了牢中,一時間會稽官吏乃至紹興府官場都起了震蕩。
午后,全績照常在押司院處理公事,王勇從門外走來。
“五郎,忙著呢?!?p> “王叔請坐,有事嗎?”全績起身邀王勇同坐,為其倒了一杯茶水。
“某有一事想向五郎求個方便?!痹谧ゲ顿R杰之前,整個會稽官吏圈只有柳炳文、申洋、全績?nèi)饲宄虑榈膩睚埲ッ},如今賀杰歸罪,王勇第一個坐不住了。
“王叔請說?!比円搽[隱察覺到了王勇為何事而來,神情有些失望。
“這……五郎啊,某在以前是絕對不知賀杰有這種身份,故而……故而收了些他給的好處?!蓖跤乱荒樣樞Φ拈_口,他知道全績帶人查抄了紅樓與酒樓,將所有贓物以及賬目都帶回了縣衙,王勇生怕賀杰記著他的一筆黑賬,故而今日一整天心神不安。
“唉!王叔糊涂,王叔從賀杰處得了多少銀兩?”全績直言相問。
“前后四五十兩,某已經(jīng)備下,可歸納回贓物中,望五郎抹除某的一些痕跡。”王勇起身向全績一拜。
全績沉默了片刻,微微點頭:“望王叔記住此次教訓(xùn),那銀兩歸縣庫吧,等賀杰的贓物整合完畢,定是要報于州府的,老知府現(xiàn)在用錢的地方多著呢,不會刻意深究?!?p> “好好好,某立即去辦,多謝五郎,改日某請五郎飲酒?!蓖跤氯玑屩刎?fù),大步離開房中。
全績望著其背影嘖嘖搖頭,其實他方才就是在看賀杰的各類黑賬行賄記錄,賀杰此人自恃甚高,記錄的全是官員,根本沒把吏員放在眼中,也不屑去寫小賬出入。王勇今日此舉完全是自家心中有鬼所導(dǎo)致。
傍晚時分,全績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家,又來一吏員請他去縣丞院,說是丁也峰有事要問。
全績一聽便知丁也峰為何而來,丁也峰在賀杰的行賄記錄中可值七百多兩,是會稽官員中最貪婪的一人。
“你且回去告訴丁縣丞,就說某今日身體欠佳,需回家休息,望丁縣丞見諒?!比円矝]想到會牽扯這么多人,不僅是丁也峰,就連黃勝、胡壬杰也在其列,這讓案件的進(jìn)展受到了極大的阻礙,但全績即主理此案,自然要守住底線,不會因某人而推卸責(zé)任,亦或改了初衷。
“全押司,縣丞知道你去這么說,也知道你的難處,但還是讓小人來請押司,望押司莫讓小人難做?!毙±艏钡臐M頭是汗,他只是一傳話者,全績不去,受罰的就是他。
“唉,也罷,在前引路?!比冎蓝愕眠^初一,躲不過十五,他總是要見丁也峰的。
“多謝押司,多謝押司?!毙±粜老?,心嘆總算是躲過了一劫。
繼,全績隨小吏去了縣丞院,面見丁也峰。
全績初入門便見丁也峰與胡壬杰在對坐飲茶,其間笑談平常,絲毫沒有所謂的緊張氣息。
“拜見二位官長?!比児笆窒蚨?、胡二人一拜。
“嗯,冶功來了,案子處理的如何?”丁也峰和顏悅色的問道。
“賀英豪對海賊身份供認(rèn)不諱,某已帶人査抄他的住處,一應(yīng)物品也錄入了縣庫,等明府看過之后便可報于汪知府。”全績平靜應(yīng)答。
“甚好,那賀英豪可留下賬目一類的證物?”胡壬杰直言相問。
“有一些,已經(jīng)全部移交于明府,至于賬目細(xì)則績就不太清楚?!比兪虑氨懔系蕉∫卜逡槐姇杪殭?quán)之便來問自己討要賬目,甚至做以修改,故而全績已將賬目送到了柳炳文處,讓丁也峰等無從下手。
“全押司,案件還沒有審理完畢,你便將證物移交給明府,這樣似乎不太合規(guī)矩?!倍∫卜迥可怀?,暗罵全績是只小狐貍。
“案情已然明了,人證物證俱在,沒什么再查的必要了,將證物交給明府是績按衙中流程做的,二位官長一查便做。”全績不看二人臉色,只作拱手低頭。
“罷了,你且先回去吧。”丁也峰不再為難全績,擺手讓他離去。
“小人告辭?!?p> 全績快步退出縣丞院,走在長廊中,神情越發(fā)的凝重,最后還是決定去申洋處一趟。
而縣丞院正堂中,胡壬杰坐了許久,還是忍不住了:“丁兄,這件事只怕會要了我等的烏紗帽啊!”
“你怕甚,紹興府會稽、山陰有多少官吏收過賀英豪的銀錢我不必多說了吧,柳炳文他新上任,他若想得罪會稽大部官吏,那就讓他去做,看看到頭來是誰吃苦頭。至于全績一小兒,即便有些頭腦,也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倍∫卜寰筒恍帕臅c整個紹興府官場作對。
“那申洋呢?他可是提抓捕賀英豪的人,只他有陸公傳人、史相同鄉(xiāng)雙重身份,一般人他可不怕。”胡壬杰眼中滿是忌憚的說道。
“申洋自己也不干凈,他就算沒有參與賀英豪之事,但他拿的銀錢還少嗎?他做事之前也會掂量掂量自己配得上清正廉明四字嗎?”丁也峰手中有申洋貪腐的把柄,對其毫不擔(dān)心。
“唉!你說這事弄的,姓賀的真不是個東西,他當(dāng)什么不好,偏偏去當(dāng)海盜,害得我等要為此擔(dān)驚受怕。”胡壬杰憤憤不平的罵了兩句賀英豪。
“放心,這次樹大根深,一個小小的押司還上不了臺面。”
“希望如此吧?!?p> 胡壬杰與丁也峰都明白此次事件關(guān)鍵人物是汪綱,老知府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切都好說,但若老知府執(zhí)意徹查到底,那扯出的就是大半個紹興官場……
翌日,全績早起,整理好衣裝,準(zhǔn)備陪同柳炳文將賀英豪押送州府衙門,向老知府稟告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
誰知他一到縣衙,便見丁也峰領(lǐng)一眾衙卒將賀英豪提出牢獄,全績趕忙上前問個細(xì)則。
“縣丞,你這是……”
丁也峰手中拿著一疊賬本,正是賀英豪的行賄記錄,他見了全績也不慌張,慢悠悠的說道:“冶功啊,此事你就不必管了,明府讓某送賀英豪去州府,何通判要提審他?!?p> 丁也峰刻意壓重了何通判三字,而身負(fù)鐐銬的賀英豪也是一臉得意的看著全績,他撒了一池子餌料,現(xiàn)在輪到魚兒來報恩了。
“縣丞,此事……”
“全績,本官平日里給你三分顏色,你也要自知,不然話說明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讓開吧?!倍∫卜逄种浦谷?,全績沒資格與他商量。
“是。”
全績拱手退至一旁,在賀英豪鄙夷的注視下全績心中生了一絲絕望,讓何書元主理此案只怕會黑白顛倒,大事化小。
衙門前依舊喧鬧,隔庭院正堂中公正廉明的匾額似乎有些可笑,全績僅僅只有片刻遲疑,之后目光變得堅定,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做些什么,至少努力一下。
隨即全績?nèi)?nèi)堂尋柳炳文,但被小吏攔在了門外。
“你這是作甚?本押司有事要見明府!”全績語氣略顯不悅。
“明府今日身體不適,不見外人,押司請回吧?!毙±魸M臉無奈的說道。
全績望著房門,足足等了一刻,他知道柳炳文就在房內(nèi)看著,他想讓柳炳文表明一個公正的態(tài)度,但他失望了。
“好,某就不打擾明府了,明府好生休息?!比冝D(zhuǎn)身大步離開內(nèi)院。
柳炳文確實站在房內(nèi)窗前,連嘆數(shù)聲,也作無可奈何,他看了賬目后先是心驚,后又心怕,這腐根若是能拔出來還好,但若拔不出來,他將會被排擠的一無是處,趙宋官場向來是這樣。
“全賢弟,老夫是真幫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