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
?。ň疤┦甏海?p> “嘩啦——”
伴隨著轆轤轉(zhuǎn)動的吱呀聲響，清澈的井水從木桶里傾瀉而下。蘇禾隨手薅了根艾蒿，指尖一掐，拎在手里晃悠。
南街之上，來來往往都是形色各異的人：游走在各地帶著新奇玩意兒的商隊、打點行李步履匆匆的掮客、街邊三三兩兩吃茶的閑人和拉著駱駝灰頭土臉的老駝戶……放眼南街，一派熱熱鬧鬧生意興榮的景象。
“發(fā)什么呆呢？”李鳴玔解開水桶上綁著的繩子，抬眼看她，又彎下腰拿起扁擔，半蹲下身使勁一抬，兩個盛滿了的水桶微微一晃就起來了。
“沒什么?！碧K禾跳下欄桿，拍拍后擺上的土，忽然一頓，“趙家嬤嬤呢，怎么今日也沒見她上街賣針線活？”
“這兩天下雨，趙嬤嬤腿疼，都是她家小孫女出來?！崩铠Q玔說著，腳下不停，“也是，怎么今兒也沒見著她……”
蘇禾停下腳步，想著趙容容那一身補都補不過來的衣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李鳴玔，一會咱倆去趟趙嬤嬤家?！?p> 走在前面的人聞聲回頭，黑黑的眼眸里像是聚了笑意，眉毛舒展開：
“好?！?p> 一場春雨，把雍州城的街道洗刷的干干凈凈。路面上石磚鋪地，旁邊設(shè)了明溝和暗渠，一路通向城外，使得人們不必再怕積水難走，下雨天一樣可以行車。
這都歸功于景泰五年間成景帝下詔，遣都督程櫟赴西北修繕官路。據(jù)說當時朝臣們吵得是雞飛狗跳，最后還是已經(jīng)過世的盧老丞相拖著顫顫巍巍的病軀，于金鑾殿上呈上帶血的文疏，懇請景帝放寬通商政令、修繕東西商路、允許民間自由通商。景帝看著下面跪都跪不住的老叟，喟然長嘆，于是準奏。次日，盧老丞相就離世了。
是以，在雍州城里，逢年過節(jié)連賣糕餅小販都會趕往城外拜一拜老丞相的衣冠冢。于是蘇禾在成衣鋪子里看見老丞相的掛像，并不覺得稀奇。
她顛了顛手里剛買好的兩匹布，忍不住嘴角上揚：都是挑的清亮顏色，趙丫頭一定喜歡。她心里想著別的事，一時就沒注意，直直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長得頗高，一身半舊的月白棉袍，蘇禾抬起頭，陽光有些刺眼。
賀拔允抬手，制止了要上前的隨侍，禮貌地笑了笑，側(cè)身比了個請的手勢。
蘇禾胡亂回了一禮，忍不住又好奇地看了看，見那人沖著自己笑得越發(fā)和煦，終是敗下陣來，快步走了。
“主子，剛剛那小公子怎么這么無禮？”
賀拔允瞥了眼自己那撅著嘴的小隨侍，刁難道：“你怎么知道剛剛是位公子？”
子服聞言一愣：“??？姑娘啊，那更沒規(guī)矩了?！?p> 賀拔允一笑，懶得計較：
“走吧，去福來酒樓?！?p> 這廂，蘇禾早已將剛才的小插曲拋到了腦后，等她跑到了李家醫(yī)館前，就見李鳴玔也扛著個大布袋出來了。
她笑嘻嘻地上前，把東西往他懷里一塞：“拿著！”
李鳴玔自小被她使喚慣了，也不在意，二人說說笑笑走上了南街。
要說這蘇禾和李鳴玔打小便認識，因了兩家是世交，交情便可再往上數(shù)一數(shù)。
李家祖輩行醫(yī)，是遠近有名的醫(yī)藥世家；蘇家世代讀書，進則為官造福一方百姓，退則教書育人傳道授業(yè)，兩家老爺子打小便認識。二人那時跟冤家一樣，見面就打。
蘇居山幼時羸弱，全仗一張好嘴，罵李禹土匪，告他不寫作業(yè)，李禹嘴拙，干脆上拳頭。二人誰也入不了誰的眼，常常是鬧得不可開交。
有一年大旱，兩家約好去雍州城外的普光寺上香祈福并做布施，兩位老爺子也跟去了。
老百姓都是靠天吃飯，這天一旱，世道便有些不太平。就在兩家去普光寺的路上遇了一波馬匪，倆孩子被擄了。當天晚上就有馬匪留信勒索錢糧，還沒等兩家湊齊錢財，就見李禹滿眼殺氣一身傷痕背著昏迷不醒的蘇居山回來了。
后來才知道，蘇居山智謀無雙，騙得那幫馬匪團團轉(zhuǎn)不說還燒了人寨子，又在逃跑途中難得義氣了一回，替李禹擋了一箭；李禹也難得仗義，一路背著蘇居山逃命。
那一年，李禹不過十六，蘇居山也不過十四。二人算是過命的交情。
當初是蘇居山先入的仕，過了幾年，李禹也考了武舉當了京官。二人這些年風風雨雨相互扶持，如今蘇居山歸隱，李禹便也辭了官回了鄉(xiāng)。
這李老爺子本就長蘇學士幾歲，加上成親早，生子也早，蘇禾生的又晚，算來算去，李氏長孫李鳴玔還長了蘇禾一歲有余。
要說這李鳴玔，長得倒是不錯，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李家就是嘴拙，平常倒沒啥事，可是一著急就容易結(jié)巴還好臉紅。
還記得蘇禾第一次見著李鳴玔，小丫頭頗有乃父之風，牙都沒長齊就逼著人家喊小姨。李鳴玔憋了半天，結(jié)結(jié)巴巴一句話：“你，你不是……我我我小姨！”
時隔多年，蘇禾想起當初還是會搖著頭嘆息一句，這孩子瞧著委實不夠聰明。
想當初，蘇禾剛到南街就挑釁上一代的孩子王。這蘇禾啊，嘴毒腦子快，外加李鳴玔這個忠心耿耿的大侄子，誰要是不服就上拳頭，真可謂為虎作倀，助長了這小丫頭的氣焰。但這幾年蘇禾也是年歲漸長有所收斂，這些個江湖紛爭也就不怎么再露面了。
如今他們?nèi)ヌ酵内w嬤嬤，是南街一戶窮苦人家，老婆婆獨自帶著一個小孫女乞討度日，他家里的其他人要么死于流寇要么就是充軍死在了戰(zhàn)場，就剩這倆人孤苦伶仃。蘇禾看他們可憐，常?？赐麄儯瑤┏允秤闷繁M盡心意。
待到兩人拐過了南街口，敲響了趙嬤嬤的門，才覺出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