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婢走在前面挑著燈,閆公公引著蘇信澤穿梭在皇家內(nèi)院里,當他終于繞過了長廊跨進殿門的時候,景帝正披著衣裳,拿了把小剪子剪燈花。
燭芯跳動,噼啪作響。景帝免了他的見禮,指了指軟榻上的矮幾,道:
“鐘潤,你且來看看這局棋?!?p> “是。”蘇信澤抱拳,隨即走到了軟榻旁,仔細打量起那局棋。
“回陛下,此局乃是古今奇局“鄧艾開蜀勢“。相傳,是國手王積薪機緣巧合間得高人點化,留下此局,現(xiàn)流傳于世的僅有前四招?!?p> “那鐘潤可瞧出了什么不同?”
“這“鄧艾開蜀勢“,陛下只擺了三招。”
“鐘潤可知為何?”
蘇信澤又瞧了瞧棋盤,尤自遲疑,片刻后答曰:
“回陛下,臣不知?!?p> 景帝緩步走來,伸手搭在棋盤上,緩緩坐下。燭火跳動,把這位威嚴帝王的眉目襯得愈發(fā)深沉。
“是了,僅憑幾招殘棋,又能窺見何種面貌?可朕就是要借這三招殘棋,走一出枯木逢春?!?p> 蘇信澤抬頭,正對上景帝一雙眼眸,他看著景帝薄唇微啟,繼續(xù)說道:
“近日,朕又重讀王老先生的《圍棋十絕》,其中兩絕,令朕頗受觸動。一曰:動須相應(yīng);二曰:孤勢取和?!?p> “還請陛下明示?!?p> “現(xiàn)如今,大成周圍強敵環(huán)飼,朝堂邊關(guān)緊緊相連。朕要你徹查西乞使節(jié)身份,務(wù)必辨清他們是敵是友。朕還希望,可以看到更多的新鮮血液涌入朝堂,對于這些個陳舊頑固的瘀血,是時候算準時機好好清一清了?!?p> 臨街打起了梆子,敲更人喑啞的聲音傳來,空氣中的潮氣滲透衣杉。蘇信澤扶著墻起身,遙遙望了眼皇宮的方向。
動須相應(yīng),孤勢取和??磥肀菹率窍露Q心要整頓朝堂,交涉外邦。陛下想要做那執(zhí)棋之人,以天下為盤,山河為子,那么蘇家在其中,或者說他在其中,又會被放在在什么位置呢?
壓下心頭煩亂的思緒,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牽起韁繩,向著營衛(wèi)走去。
半月后,
冀州
朝歌縣、潭下洼村。
“李大爺你快看!”
姚二打著短衫,一把將腦袋上的草帽擼了下來,滿臉驚奇,指著遠處的一處巖洞叫道。
李鳴玔一手握著長棍,一手向后伸,側(cè)身去扶蘇禾。
距他們辭行南下已過去了二十幾日,一路上走走停停,遇見什么名勝古跡奇山異石就要歇上一歇,游山玩水之余還不忘搜羅美食,當真是瀟灑快活。
前日里,他們剛?cè)肓思街葑×说?,就聽店小二說冀州有處奇山。那山中四季顛倒,酷暑結(jié)冰寒冬花開。蘇禾當即就瞪了眼睛,抬腳在桌子下踢踢他,他佯裝不知,她就踢得桌子上的杯盤亂顫,叮當直響。
李鳴玔無法,只得又改道繞上一繞,來到了這朝歌縣。
此時,他們就走到了深山里,找到了店小二所說的奇觀。
現(xiàn)下已近五月,暑氣已經(jīng)開始上來了。前日里,蘇禾晚上還熱得踢被,如今進了山,一路便只覺清爽宜人,此刻更像是回到了料峭春寒,不由得一哆嗦。
那巖洞幽深,從洞外向里望,只見冰凌對著冰柱,四周巖壁上結(jié)出了細細的冰花,像草葉生長一般,細密的紋理由石壁向外延伸。冰花厚處像是枯枝團簇,如葉脈涌動;極薄的地方就像瓷瓶上的雕花,上了釉彩,晶瑩剔透,紋理分明。
做向?qū)У睦喜呛切α?,開口道:
“小公子,我們這處奇觀可是大有來頭!”
蘇禾果然被吸引了,一雙眼睛忽閃忽閃。
“傳說啊,在上古的時候,我們朝歌縣有一處深潭。那潭水清澈透亮,我們的老祖宗就靠山吃山靠潭吃潭,小日子過得也甚是悠閑?!?p> “忽然,一個艷陽高照的夏日,一條惡龍盤旋而來,霎時間是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四周山林著了大火,火光沖天。周圍的村民四處逃竄,驚慌失措間也只能抱頭痛哭。”
“這還不算完,那惡龍又繼續(xù)作惡,燒光了山林蒸空了潭水,老祖宗們賴以為生的衣食來源就這么被禍害完了?!?p> “???然后呢?老伯你快快說來!”
姚二也聽得入了迷,見那老頭賣起了關(guān)子,忍不住催促。
老頭心滿意足地捻捻須,繼續(xù)說道:
“這老話說得好啊,“天無絕人之路“。正巧那位八仙之首的鐵拐李騰著云打天上飛過,見著這惡龍作惡,抄起拐杖一杖將它捅到了潭底,又命龍王放水,自己從懷里摸出寶葫蘆,大喝一聲念出口訣,只見那巴掌大的葫蘆騰空而起,越變越大越變越大,最后竟如山大,遮天蔽日。”
“鐵拐老仙又振臂一揮,那葫蘆吐出一塊千年寒冰,把那惡龍壓了個結(jié)實。自此,老祖宗們才得以繼續(xù)生活。經(jīng)過了千百年的變化,那潭周圍四季顛倒,都說是那惡龍心有不甘啊,奈何鐵拐老仙法力高強,只能就此作罷。是以,朝歌縣奇觀由此而來?!?p> 那邊兒,姚二聽得是一愣一愣的,嘴巴張了半天,只會說倆字:
“怪哉!”
李鳴玔笑了,扭頭就見蘇禾對那巖壁上的冰花分外感興趣,正不自覺地往里走了走,貼在巖壁上看。
蘇禾只覺得驚奇,天地間的一切都讓她分外好奇,就像這冰花,高冷之外兀自美麗。
她不由得湊近,張嘴哈出一口氣。哈氣如白霧,碰到那極細極小的冰花,一瞬間就變成了結(jié)晶。
李鳴玔本打算喊她,見她如此,忍不住抿唇一笑,隨她憨著去了。
天將將擦黑,一行人下了山回到了村里。
剛剛進了村口,連滾帶爬跑來一人。
“爺爺??!要出人命了!”
來人正是那向?qū)Ю喜业男O子,十三四的孩子,狀若竹竿,面黃肌瘦,細胳膊細腿。
他一身的灰土,抽抽搭搭地說:
“爺爺,你走后家里來了人,說是咱們縣里的老爺,來收賦了?!?p> 老伯一聽,腿腳就有些發(fā)軟:
“???未及五月就開始收夏稅了嗎,官老爺們這是要的哪門子的稅?。俊?p> 那娃抹了抹臉,眼睛腫成了核桃,一邊臉上居然還有個掌印。他哽咽著,說:
“好、好、好像是說前日下雨北邊的廟塌了,正挨家挨戶地要錢,沒錢就搶糧!”
這一行人聽得皆是一驚,那孩子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隔壁鐵柱家的糧全都被搶走了,咱家那點兒糧,爹拼著不讓官爺拿,官爺就抄了棍子打我爹!”
他癱倒在地,哭得岔了氣:
“爹……爹他……要不行了??!”
槐木江
關(guān)于這個“朝歌縣潭下洼村”,原型就是三國時期的朝歌郡,現(xiàn)在的河南省林州市。至于為什么寫成了朝歌縣,主要是因為現(xiàn)在大成由分封變成了州縣制,縣下設(shè)鄉(xiāng)。州用的古九州,這個縣純屬是因為覺得朝歌好聽,干脆弄了個朝歌縣,潭下洼是為了呼應(yīng)那個傳說,大家圖一樂就好,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