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福澤后代!”
大理寺少卿閻仲樊起身一拜,開口道,
“啟稟陛下,微臣也有一言?!?p> 成景帝扔了手里的錦帕,拍了拍手,道:
“講?!?p> “陛下,正所謂“卑之曰市井,賤之曰市儈“,自商鞅變法千余年來,商人便一直處于四民之末,為士大夫所不齒?!?p> 閻大人微微側(cè)身,向著賀拔允一拱手,又說道,
“商人重利輕義,專做投機取巧、舞弊鉆營之事,貴國使節(jié)所說之重任,怕是難以肩負(fù)——”
他一臉的誠懇,轉(zhuǎn)身又向景帝一拜,
“陛下,微臣斗膽進言,治國之道,安鄉(xiāng)重家。商業(yè)本就只是點綴,萬萬不可本末倒置?。”菹隆?p> 坐在臺下的賀拔允拈起酒盞兀自出神,剛剛閻大人這一通擲地有聲的肺腑之言,倒讓他想起了遙遠(yuǎn)的從前。
那時,閻大人尚未穿上這身孔雀補子,還只是個綠袍小官兒,憑借著耿直中正之名,從地方升任京官。
那日,也是在這個大殿之上,他一番慷慨陳詞,自己那可憐的乳母就沒了命。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就對這些個貼了一張忠義之臉的勞什子官員,打從心底厭惡。
高臺之上的成景帝坐乏了,有些意興闌珊。
原本好好的一場彰顯國威的皇宴,硬生生地淪為了口舌之爭。這些個勸諫關(guān)起殿門怎么說都可以,非要當(dāng)著外人的面在這皇家威儀上粘上飯粒子。
一時間,好像民間口口相傳的那“鐵面包公“的名號,倒也沒那么值錢了。
他掃視臺下諸人,目光落到了蘇信澤身上。
蘇信澤眼觀鼻鼻觀口,終是逃不掉景帝的目光,于是端起酒盞朗聲笑道:
“末將恭賀陛下!”
大殿之上,又傳來聲音,一把將賀拔允拉回了現(xiàn)實。
他抬眼,只見一位身穿赤羅青緣衣繡正三品虎豹補子,頭戴五梁進賢冠束鑲玉雙珠玳瑁簪的武將,正在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他回以淺笑,一旁的子服微微俯身,以袖掩面,道:
“此人就是蘇居山長子蘇信澤,字鐘潤,現(xiàn)任京衛(wèi)指揮使司指揮使?!?p> 原來他就是蘇禾的兄長,賀拔允心想,嘴角的笑意深了深。
“哦?蘇愛卿你且說上一說,朕何喜之有啊?”
“末將認(rèn)為,皇上有三喜。”
他笑吟吟的,雖然常年和將士們同吃同住,可畢竟也曾是名動京城的文武狀元,拿得起筆抗得動刀,一身紅衣讓他穿出了十分瀟灑。
“為臣者正色敢言,上達天聽,此乃第一喜;”
“毗鄰友邦,商路亨通,兩國百姓安居樂業(yè),此乃第二喜;”
“還有這第三喜——”
蘇信澤出列席間,撩袍跪下,將酒盞高舉,一字一句朗聲道,
“我大成內(nèi)政修明、睦鄰友好,陛下恭儉愛民、從諫如流,實乃天下之喜!”
一瞬間,文武百官齊聲高呼。成景帝忍不住笑了,伸出手點了點,嘆道:
“你啊——眾愛卿平身吧”
大殿之外,云落秋一把薅了毛耿這個呆子跪下,沒一會又薅著他起來。待到滿殿文武皆落了坐,他倆才敢把屁股挨到凳子上。
“你看看你看看,這不就沒事了嘛——什么事自然都有上頭的人操心,你何必自找不痛快?”
云落秋夾了一筷子菜扔到嘴里,指了桌上的壇子,嘟嘟囔囔繼續(xù)說:
“快吃這佛跳墻,每年宮宴就盼著這口了!”
“我不吃,你自己吃罷!”毛耿心里憋悶,沒好氣道。
云落秋癟癟嘴,鼻子里哼出一聲:
“一根筋的呆子,白瞎了這好菜……”
是夜,
亥時三刻。
宮門下了鑰,蘇信澤打馬走在揚州城里,溫溫的小夜風(fēng)一吹,他腦袋又有點沉了。
身旁的小廝是跟著他從小到大的好兄弟,元緒。此刻,他正牽著韁繩一步一步往前走。
“元緒,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爺,馬上到子時啦?!?p> “子時……罷了,今夜不回府了,去營衛(wèi)吧?!?p> “爺,真不回去???先前夫人還差人來,問什么時候能回去呢?!?p> 蘇信澤揉揉眉心,啞著嗓子吩咐道:
“那你就先不必送我了,回府報個信,再拿身干凈的朝服來,這一身的酒氣,明天必不能再穿。”
待到元緒走遠(yuǎn)了,他也勒馬,一個骨碌從馬背上翻下來,尋了處墻根坐著。
今晚這場宮宴,真真是吃得他身心俱疲。
席間,大大小小總共有三股勢力是擺在明面上的。
以衛(wèi)國公為代表的,是大成建國后分封的異姓王。異姓分封走到今天,幾乎已經(jīng)名存實亡?,F(xiàn)如今,朝中親王、異姓王以及公爵,只享食邑而無封地。
衛(wèi)國公祖上和成太祖乃是八拜之交,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四百年的恩寵不衰,僅衛(wèi)家嫡系男丁為大成戰(zhàn)死就有十幾人,雖然現(xiàn)在削了兵權(quán),但衛(wèi)家軍的威名誰人不知?他自是有資本端著架子,輕易不將人放在眼里。
禮部侍郎沈攸之,沈氏近百年來唯一一個拿得出手的嫡孫,妥妥的一個笑面虎,披著羊皮的大尾巴狼。
作為大成最早獨大的一批世家,也是最早犧牲在集權(quán)統(tǒng)治里的一批世家,沈家是沈、季、孟三大家里唯一的幸存者。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然沈家已經(jīng)沒落百年,可現(xiàn)如今,沈氏一族的話語權(quán)早已掌握到沈攸之的手里,他又一直故作癡啞一副受氣樣兒,實在不得不防。
這大理寺少卿閻大人,可謂是最近兩年里寒門新貴中的佼佼者。
和一眾寒門仕子一樣,閻大人幼時家貧,敏而好學(xué),寒窗苦讀十幾載熬到了金榜題名,緊接著下放地方當(dāng)個文官,任勞任怨半輩子,終于回了京。余下的年歲里,心驚膽戰(zhàn)擠在朝堂,臨近耳順之年也算是勉勉強強穿上了這身赤羅衣。
蘇信澤倚著墻坐著,伸手呼啦了一把臉,又是一嘆。
就在那宮宴散席之后,閆公公自身后喊住他,笑瞇瞇地開口道:
“蘇大人,陛下這兩天新得了本棋譜,甚為喜愛,是日也瞧夜也瞧,瞧得頗為技癢。這不,就差奴才來請?zhí)K大人,移步與陛下手談一局?!?p>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21-03-08/60458c470e8ef.jpeg)
槐木江
這兩章關(guān)于國宴的真的是我目前寫過最費勁的兩章了,因為想突顯出皇家威儀,就去查了好多資料,如果有紕漏,還請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