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飛——
撲落落一陣翅膀的呼扇,暗道之中降下一只金黃色的鷂子,身子小小,翅膀的羽毛層層疊疊,外面一層是瑩瑩的金黃,里面則是灰黑。鷂子落了地,變身一個短衣束發(fā)的英俊青年,三步兩步從岳凌飛的后面走出來,快步走到沐瑤身邊。
“我來得晚了一步,長老怎么就……”他的話未說完,沐瑤抬起頭來,先看見了與自己對面而立的岳凌飛。
短衣的青年也隨之偏過頭來,看著凌飛與冷火兩個,“他們是誰?你認(rèn)識他們?”
沐瑤神情凝固地望著岳凌飛,淡淡點頭,“當(dāng)年在鹿臺山下……”
岳凌飛見這青年顯然與沐瑤熟知,以為他也是六合族人,忙一抱拳,自報家門,“師兄冷火,師弟岳凌飛,從射孤山遺世谷來。未請教小兄弟大名?”
那青年淡淡地說“遺世谷……沒聽過”,又轉(zhuǎn)身去問沐瑤,“你認(rèn)識他們兩個?”
沐瑤這才答說,“三年前在鹿臺山下,一面之緣。”說完又轉(zhuǎn)向岳凌飛二人,“這是阿吉,是中土與昆侖的信使。”
四人彼此照一個面,沐瑤回過頭,望了一眼穹頂上那顆新添的星辰。忽然只聽得暗道的棚頂一陣震動,暗道外面轟轟烈烈,想是青廬老妖還在和那忽然飛來的巨鷹斗法。冷火聽聞第一個跑出暗道去,凌飛、沐瑤與阿吉緊隨其后,可他們一出來,就只見一陣青煙閃過,青廬老妖已無影無蹤。
六合陣中還跌落掙扎著不少族人和青廬弟子,阿吉拎起一個已經(jīng)現(xiàn)了原形的墨色螃蟹問道,“那青廬老妖戾天呢?”
那螃蟹答說,“沒看清。許是剛剛巨鷹的那一掌,推得他飛遠(yuǎn)了十幾丈余,現(xiàn)在跑了。”
“那巨鷹呢?”阿吉又問。
“巨鷹……更沒看清,許是追那老妖去了吧。兩個一動一追都太快,沒看清楚?!?p> “這些青廬觀來的蝦兵蟹將,怎么處置?”走上來一個身披藍(lán)旗六合族人,向沐瑤一拜。地上橫倒的一片哀嚎聲中,不少青廬弟子都已開始顯露原形。
沐瑤低頭環(huán)視,眉宇間透出一絲隱惻。“讓他們走吧,走得越遠(yuǎn)越好,永遠(yuǎn)不要回昆侖。”
手下領(lǐng)命去辦了,沐瑤款款走到岳凌飛與冷火二人跟前,深深一拜?!皠倓偫涎┱狗ㄐg(shù),六合人猝不及防,多謝兩位出手相助?!?p> 冷火回禮說“不敢當(dāng)”,岳凌飛問“你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凌飛說,“那青廬觀老妖,不知還會不會卷土重來。”
沐瑤說,“一時半刻應(yīng)該是不會了。況且他想要的靈草……”沐瑤低下頭看看自己,“也是奪不走的了?!?p> 當(dāng)夜二人暫且留在了昆侖,岳凌飛心里百感交集。三年以來他不是沒有想過重逢,可是真的相見了,卻怎么也想不到是這樣一番光景:
初上昆侖山,岳凌飛又喜又悲,又驚又懼。喜的自然是和北沐瑤重逢,不僅時隔了三年再次與她相見,更是時隔三載,眼前的沐瑤竟然和自己記憶里、甚至是想象中她三年后的模樣如出一轍。她清澈、雪白,和自己每每夢中思念的身影重疊成了一個人。然而剛剛重逢,卻遭青廬老妖公然來橫奪妙行靈草,北長老也死于他的手下,岳凌飛自然以沐瑤之悲而悲。悲喜之外,岳凌飛初到昆侖山,終于親眼見到傳說中的六合族人,只見六合人皆身材高大,膚色雪白,眉眼柔和,不論男女老少都俊逸不凡,實乃一驚。驚詫之外,又心覺六合人的秉性和善,雖天資美貌卻不善爭斗,而北長老如此仙風(fēng)道骨,還被戾天所殺,而今妙行靈草到了沐瑤體內(nèi),此事一旦被那老妖得知,她又如何能抵擋得住那老妖的功夫?心念至此,又不由得一陣深深的恐懼,縈繞于心。
北沐瑤還在圣壇的暗室里守夜。這是六合人的習(xí)慣,一個人去世,前三個夜晚要兒女守夜,守護(hù)死去人的靈魂慢慢升天。岳凌飛百味陳雜,悶悶不樂,一個人走出軒室,不知不覺腳步已帶著他走到圣壇的暗室之前。
昆侖的空氣稀薄,蒼穹近了,星月比以往明亮,也比以往沉默。岳凌飛站在那里站了好一會兒,邁開步子穿過暗道走了進(jìn)去。
暗室里四邊燭火搖曳,沐瑤背身盤腿坐在穹頂?shù)紫?,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手里還抱著父親留下的一只翠色的笛。
“我、我是來……”四目相對,岳凌飛語塞,目光卻定格在她抱著玉笛的右手腕。“你還帶著它?”他用目光指了指沐瑤的右手,手腕上細(xì)細(xì)的一絲紅繩,中間串著一顆白色的珠子,是三年前鹿臺山下,他情急之下不知道怎樣道別、送給她的禮物。
沐瑤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腕,輕輕一抿嘴,答說,“那紅繩倒怪好看的?!彼呎f邊要把手繩解下來還他,岳凌飛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
“我就想要你一直帶著它,”他說,“我做夢都想看見這一天?!?p> 沉沉的夜里,火燭燒得高而旺盛。幾粒大顆的蠟從燭臺上滾下來,滴在地上滴成一個個通紅的圓點。
“我不記得和沒和你說過,我生下來,只有爹爹把我養(yǎng)大。我沒有娘。”北沐瑤抽出自己的手,側(cè)過身子對他說。
“你娘……她、出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她不是出了什么事,是我沒有娘,好像從來都沒有的那種沒有。”
“怎么會?”岳凌飛百思不解。
“我也不知道,”沐瑤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笛,“爹爹就是這么說的。他說我是他在影川上掉了一縷頭發(fā),隔天從水里浮起的嬰兒。”
真的……這個中一定還有些別的曲折,這是岳凌飛當(dāng)下的反應(yīng)??墒情L老才剛剛仙去,倘若他說出什么有絲毫冒犯的話……他忽然又謹(jǐn)慎起來,心里兼又心疼著沐瑤,只覺得有千言萬語涌到心口,卻找不出一個開頭讓他啟齒。
紅燭依舊燒得旺盛,他們頭頂一顆顆代表了六合先人的星星亮得晃人眼睛?!澳氵€沒告訴我,你來昆侖干什么?”北沐瑤忽然改變了話題。
岳凌飛遲疑片刻。這是個她必須要問、他也必須得回答的問題,他不想騙她。欺騙她是他最不想做的事,可是……他與冷火上昆侖求妙行靈草、要開啟地宮,會不會和那剛剛傷了無數(shù)六合族人、殺死了她父親的青廬老妖聽起來一模一樣?青廬老妖是生搶搶不來,而今六合長老尸骨未寒,他親自走到她面前管她要,她聽了、又會作何感想?
“你這樣遲疑不說,我只好自己猜一猜了。”沐瑤說。
“你知道,我的母親、在我五歲的時候,死在涇水旁邊的一個石洞口了。可是她沒死,她只是身體石化成了一柱雕塑,魂魄卻被吸走,自此壓在中土的地宮里?!痹懒栾w開口,只好從故事的最開始講起,“我在鹿臺山跟著師父跟了七八年,后來遇到你、也遇到冷火兄弟,一起在射孤山誤打誤撞、練就了一陽生的功夫才出山?!?p> 沐瑤聽著,岳凌飛想她不會聽不明白?!安贿^,”他的話風(fēng)一轉(zhuǎn),“我們不知道青廬老妖在這兒,現(xiàn)在先保全昆侖、保全六合和你是要緊?!?p> 沐瑤順從地點了點頭,沒有繼續(xù)問下去。“父親的一副六合劍,已經(jīng)十幾年沒用過了,我只有很小的時候見他使過一次,好不瀟灑?!?p> “我看長老不用用劍,空空兩只袖子,氣力所至,無風(fēng)無影,就勝過任何利劍。”岳凌飛想起北長老對著戾天所施的攝魂術(shù)的那一擊,其迅猛無聲,剛烈無影,都?xì)v歷在目。北長老武功無雙,若不是顧及沐瑤,也不會中門受老妖那一掌而喪命。都說關(guān)心則亂,岳凌飛想起北長老臨死時候還使出全身力氣將靈草注入沐瑤體內(nèi)、保她周全,自己忍不住喟嘆一聲,長老愛女心切,心思縝密。
“爹爹研習(xí)六合劍譜十幾年,近些年來反而不用劍了。”沐瑤說,“他把劍譜留給我,是想讓我走他的路,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造化?!?p> 沐瑤從身后拿出薄薄的一卷羊皮,岳凌飛只見頭篇寫著「六合為尊九天劍法」,打開之后見得兩行楔子,第一行說的是「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第二行是「神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再往下翻,便是劍法招式,圖文并茂,共有九式,每一式皆有八個字做注,譬如第一式「行龍」,畫的是一人單腿獨立,右手持劍斜指青天,左手臂裹在身前、手肘外突,注曰「蛟龍惜羽,斜立縱天」。
沐瑤自己手持劍譜的一頭,岳凌飛拿另一頭,徐徐卷開,兩人秉燭研習(xí),不覺便是徹夜。
翌日,岳凌飛早起,昆侖山的霧氣還沒散,蓋在薄薄的一層青草地上,渺如仙境。遠(yuǎn)處樹林子里似乎有一只長角的鹿出沒,他剛一看見、卻又躲進(jìn)林中看不見了。
岳凌飛趁著眾人未起,回想起昨夜看的六合劍法的招式,就在林子前的空地上自己比劃起來。遺世谷里學(xué)的輕功,不知怎的,出了谷就好似不太好用了似的,抑或是昆侖山上的氣運奇異,自己的輕功駕馭不了,也有可能。不過鷹爪番子倒是一樣順手,凌飛先在空中做了一套鷹捉的套路,緊接著比劃起那第一招「行龍」來。
太陽不知不覺升上來,林間的霧開始散了。岳凌飛步步生風(fēng),招招得力,不一會兒只覺得自己的手指腳趾都微微發(fā)熱,停下來拿出手絹擦一擦汗。
“你原先說,你是昆侖山上澆花的婢女??晌疑狭死錾剑粋€婢女也沒見到。”看見北沐瑤遠(yuǎn)遠(yuǎn)走過來,他忽然想起當(dāng)年她逗他的話來。
“昆侖山上的花都長在南面五千尺,自己從日光月光里吸取萃華而長,哪里用得人澆花?”沐瑤走來說。
“真的?”岳凌飛抬頭望望山上。昆侖山的仙境和仙氣四溢的北沐瑤,在她有關(guān)于五千尺的野花的表述里都顯得如夢如幻般模糊。
“不過,你得先和我去齊物軒里取那一雙六合劍,然后我就帶你上山去看花?!便瀣幷f著,自己以輕功稍稍離地兩寸,轉(zhuǎn)過頭來沖他一笑,“走嗎?”
這是他在昆侖山第一次看見她笑。岳凌飛的心頭一蕩,好像一種顫抖的血液正往胸口涌上來??杀便瀣庍€在前頭等他,岳凌飛連忙甩甩頭,跟在沐瑤身后也運起輕功,隨她飛步往山上去了。
齊物軒坐在昆侖的一塊蒼青的大石上,有深色木質(zhì)的屋檐和小窗。從外面看起來小小的一間陋室,走入里面卻頓覺敞亮幽深,仿佛四周圍摸不到邊際。
岳凌飛站在軒室的中間抬起頭看著挑高的頂梁,弧頂高聳漆黑,不禁頓生一顆仰望的敬畏之心。
“六合劍在內(nèi)室里,你隨我來?!便瀣幵谝慌越兴?,岳凌飛跟著走進(jìn)去,小小的一間內(nèi)室,四周墻壁皆是大理石,不規(guī)則的紋路曲曲蔓延到天花。
“那是澄觀臺,臺后面就是明淵鏡?!便瀣幷f著,繞到內(nèi)室大梁的另外一側(cè),目光落在屋檐內(nèi)一處閃著微弱光芒的角落。。
岳凌飛站在澄觀臺前,只見臺子上仿佛波瀾涌動,明鏡里顏色萬千,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觸碰那如水的鏡面?!罢O,別碰?!币慌缘谋便瀣幒鋈唤辛艘宦?,仿佛有點焦急、又有點擔(dān)憂,“別碰他?!彼拖骂^,小聲重復(fù)了一遍。
“哦,對不起,”岳凌飛趕快收回了手??吹贸鰜恚@軒室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進(jìn),六合族人的圣地,他本來就不該到處發(fā)散自己的好奇心。
“找到了!”沐瑤一面說,一面雙腳騰空、飛到房梁上,嗖地一下,取了兩只長劍握在手里,穩(wěn)穩(wěn)落地。果然如六合長老臨死時所言,兩柄劍里一只細(xì)而淺的,上面鐫刻著蟠龍雙鳳花紋,沐瑤自己留在手里,另一只扔給了岳凌飛。
他張開右臂接住,先覺得比別的劍都重些,劍鞘刻著一只虎,沿著劍往上似乎還有一只立著角的梅花鹿,以及還有些奇形怪狀的稀禽異獸,一只長毛的獾,一個人面獨角的馬,不一而足。
岳凌飛細(xì)細(xì)地看一遍劍身上的花紋,暗暗蓄了一口氣,接著鏘地一聲,長劍脫鞘而出,凌飛心里驚喜交加。
從齊物軒出來、迎面是剛剛經(jīng)過的、奇石嶙峋的小山峰。岳凌飛迫不及待,心中默默翻一遍昨夜研讀過的六合劍譜九式,一臂向天、一足拱立地練起其中的第一招來。
“力發(fā)于腳、撐于腿、沖于胯、擰于腰、送于肩,開于手。年輕人可不要太拘謹(jǐn)了呀?!痹懒栾w的「行龍」一式剛自己覺得頗有模樣,忽然冷不丁從迎面立著的山峰背后傳來一個遠(yuǎn)而洪亮的老生。
岳凌飛當(dāng)下趕忙收劍入鞘,四方尋找聲音的來源。他狐疑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沐瑤,沐瑤也走上來,面對著山峰喊道,“請問是哪位前輩不吝賜教,可否現(xiàn)身受在下二人一拜?”
山峰背后只有風(fēng)聲呼嘯,卻沒傳回一絲回音。
凌飛與沐瑤二人交換一個眼神,心中仔細(xì)咂嗼一番那老頭的忠告,再飛起上身作行龍時,有意無意地留神著自己的力使在何處,又漸漸從腳至腿再至腰至肩去引導(dǎo),果然兩三刻下來,只覺得渾身貫通,一股熱氣噴而欲出。
沐瑤見之,也一鼓作氣帶劍飛身到他旁邊,兩人雙臂齊劃,雙肘齊頂,好不自如。兩人如是練了三五天,已將六合劍譜上的九式反復(fù)了一二十遍,到有一日傍晚夕陽西下,山峰后面忽然又傳出同一個老頭的聲音。
這回他說,“你的起、落、進(jìn)、退都有大長進(jìn),然則反、側(cè)、收、縱還欠缺得遠(yuǎn)。反身顧后,側(cè)身顧左右,收如伏貓,縱如放虎,需得肘之垂勁與膝之縱力相合,肩之沉勁與胯之抱力相合,肩之開勁與襠之圓勁一致,才是六合劍法的妙處?!?p> 二人這次既已知道是同一個不愿意露面的高人,便相視一笑,抱拳向齊物峰上雙雙行一個禮,又照著那老頭所指去練。果然受他點播之后,將肘與膝、肩與胯之間稍加留意,便立時比之前輕巧許多,回轉(zhuǎn)懸騰仿佛不費吹灰之力,用劍比以前更快了三倍,與嗖嗖風(fēng)聲不相上下。
“我們的六合劍,可算是練成了?”這一日,岳凌飛與沐瑤溫習(xí)過一整套招式,自言自語似地思忖著。
沐瑤好像并沒有聽見他的話。她回頭盯著背后嶙峋的山峰,忽然開口問,“咦,這里從前有瀑布嗎?我怎么不記得。”
果然,岳凌飛也轉(zhuǎn)身望去,只見一直佇立在齊物軒對面的山峰,從高處正灌出充沛的流水來,飛流直下,遠(yuǎn)觀如汨汨的一排銀鏈,他們越接近便只覺得水勢越奔騰湍急,落在半山腰的碣石地里,飛濺起茫茫一片水霧。
兩人都舉頭凝視著瀑布,沐瑤似乎若有所悟,但是未來得及開口,忽見瀑布中騰起一道白影,好像雙腿微曲,一掌在前,要降落在水簾之前的一塊碣石上,卻似降非降,反而與背后的瀑布渾然一體了。
岳凌飛看著那白色的影子,忽然覺得那姿勢有些熟悉。
對了!當(dāng)年的鹿臺山上,鳧徯師父站的不就是一模一樣的姿勢?
白影接著從水簾中竄出,伴著聲如洪鐘般的念詞,“心想意到,以意運氣,力非僵力,氣帶力出。頭懸住神,神內(nèi)斂,以心控意。拳走意隨,意隨氣至?!?p> 前兩次老頭說的話,岳凌飛聽得明白,聽過之后也照著其中的指點去練,進(jìn)展神速??墒沁@次所說的什么心呀意呀,岳凌飛倒是聽得懵了。
可是白影卻不等他多想。岳凌飛尚且懵懵懂懂,就只見那團(tuán)白影忽然上下一展,他們兩人剛剛從齊物軒中取的六合雙劍便騰空而起,向它飛去。只見它輕輕松松擒住劍柄,輕輕一抖,劍鞘登時彈開落地,而白影自己則霎時間則從一團(tuán)化為雙身,各持一劍,在白茫茫一片瀑布水霧中相對揮灑,劍光飛閃如電,匯入身后的湍急水流。
岳凌飛坐在地上,神魂卻好似已升到空中,竟是與那正在舞劍的人合而為一了:一股真氣由上而下包裹全身,從百匯穴灌倒丹田,氣運周天,一時如仙如幻,冥冥中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如醍醐灌頂,如曉夢初醒。岳凌飛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忘乎所以地徑自向前一步,大聲對那白影大聲問道,“敢問高人是何方神圣?可否下來一見?”
“同是天地輪中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那白影答罷,忽地又從青白的影子變成一炷香,好像一個透明的神仙輕吹了一口氣,他便化作一縷玉色的青煙裊裊而升。
洪鐘一般的老聲再次穿越瀑布在頭頂響起:“至剛至柔者水,至真至幻者道,道法自然,則遠(yuǎn)取諸物,近取諸身?!?p> 話音落時,那白影高人已消失在瀑布之中,岳凌飛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右手里拿著六合劍,沐瑤手里是另一把,兩人彼此面面相覷,雖然還不大想的明白,卻只覺得自身已如脫胎換骨,昨夜讀的劍譜在胸中翻滾,瞬間體內(nèi)靈氣升騰,眼前一道靈光乍現(xiàn)。
“原來六合劍法如此高深莫測,我們而今也才學(xué)了個皮毛而已。”岳凌飛順著剛剛的姿勢,身轉(zhuǎn)半圈,當(dāng)頭直劈,劈到底之后手腕一震,劍鋒翻上來又是一招逆水,輕盈順?biāo)欤敛毁M力。沐瑤見之也飛起來加入,兩人一時重演了剛剛白影分身而行的招招式式,愈來愈快,旋舞騰飛,好不過癮。
這劍是北長老的,可岳凌飛卻愈來愈覺得,這劍就像是自己的一般,使起來就如同已經(jīng)陪伴了自己許多年。而劍光之外的北沐遙,每一刻稍縱即逝的影像,也如同在他的記憶里已經(jīng)銘刻了許多年。北沐瑤輕盈得如燕如風(fēng),一把細(xì)長的銀劍上下飛舞,挑落空氣里的水珠無數(shù),臉頰泛上一片紅光,額間眉頭也浮起一層小汗,在昆侖威嚴(yán)的背景之下開成一朵獨絕于世的花。
“你的劍有了名字沒有?”沐瑤轉(zhuǎn)身眨一眨眼,送出一記長挑,“我的劍已起了名字叫銀針?!?p> 銀針飛旋在空氣里,細(xì)細(xì)地扎在他的皮膚上,有一點癢癢的疼。岳凌飛心里搖曳,一時答不上來。再沒有什么好名字能配得上惟妙惟肖的“銀針”二字的,他想著,然后忽然說,“那還不容易,我的劍就叫妙北。”
“討厭,哪有這樣戲弄人的?!?p> “我可哪敢戲弄你,”岳凌飛用劍挑起沐瑤的銀針,在空中畫了一個飽滿的圓弧,“北是這劍是北長老所授,妙則是說它鍛造出群、精妙無雙。你說有什么不對?”
沐瑤瞥一瞥眼睛、這才不出聲。而他們一路劍光相交,三五個回合戰(zhàn)罷,再落腳于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身在昆侖南面的花叢之中。
“你看,我沒騙你吧,”沐瑤俯下身隨便摘了一株白色的蘆葦,“你喜歡昆侖山嗎?”她側(cè)過頭,手里來回捻著那一只隨風(fēng)的白茅。
岳凌飛的眼睛好像被那畫面融化了,如同仲夏夜的第一滴雨水滴落湖心的漣漪,他冒冒失地回答她,“我不僅喜歡昆侖,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