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生終于按耐不住,情緒進而迸發(fā)。
他用雙手,將那小小札冊猛然舉過頭頂,然后使勁狠摔于地面。
“啪”的一聲脆響,將周圍保持許久的安靜氛圍,瞬間打破。
他越想越氣,特別是札冊最后,所畫的那幾個鬼臉兒圖案,異常逼真。
李長生感覺,分派任務也就罷了,可畫鬼臉兒這一舉動,簡直就是對他人格的一種嘲笑和侮辱,還是赤裸裸的。
“什么四舍五入,太離譜了吧?”
“還有這吊起來打,太夸張了吧?”
“還有這,什么叫‘完成不自然’,也太搞笑了吧。”
李長生嘰里呱啦,不住跳腳呵斥,盡力表達著心中的不滿,只覺陣陣心酸,難以言盡。
“連‘姐姐’都不愿再叫了,很好!”
紅衣女子“甜甜”一笑。
“不,不是……”
“??!”
李長生一時氣血上涌,繼而忘形。
紅衣女開口的那一瞬,李長生立刻清醒過來。
但,還不容他稍有辯解之詞,其陣陣慘呼聲,已然響徹整方沉寂空間。
果然,離頭頂五丈來高處,忽然現(xiàn)出一根橫梁,而且看起來十分老舊的模樣,可說是搖搖欲墜。
想來此處,大概就是日后李長生被“吊打”之所。
一陣又一陣“啪~啪~”聲,不但極為清脆,而且頗有節(jié)奏,久久回蕩。
一條紅緞,既長且寬,繞過半空懸浮的橫梁,兩端垂下。
紅緞這端,綁著一人,所綁者,自不必多言,必是李長生無疑。
此刻,他早被懸在離地三丈的半空,眼中慢慢皆是恐懼,頭頸青筋,已然盡數(shù)暴起。
而紅緞那端,則是被紅衣女握于玉手之中。
直觀而言,紅衣女子纖纖身形,一般看來,必是柔弱無力的。
然深入探究,細察其舉止動作,總覺其定然是修習了某種神奇術法。
彼時,她一手使小指,隨意勾壓著擰作細繩狀緞子的前方幾寸,另一只手,卻揚著三丈長鞭,一頓揮擺招呼。
但見得,紅緞忽上忽下,鞭子忽起忽落。
只聽聞,咕嘰刺啦,啪啪咔咔,亂音交雜。
“哎!好姐姐,緞子都擰巴成繩了,我怕那橫梁,撐不久??!”
“嗨!好姐姐,你這鞭子太重了吧,我這小身板,支不住呀!”
李長生忽喊忽停,百般禱告,終是無濟于事。
“好姐姐!小弟知錯了!就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我這狂妄、愚昧、下流、卑鄙的無恥之徒吧!”
于痛和悟的輪轉內(nèi),在血與汗的淋漓中。
李長生漸漸迷失,不久昏死過去。
夢中,別有一番風味。
許多雞腿、鴨脖、大蝦,各種佳肴珍品,人間美食,盡皆浮于半空,常人觀之,無不食欲大振。
而身處其中的李長生,則更甚一籌,有道是“口水直流三千尺”,此刻,用來形容目前的李長生,最是貼切不過了。
夢中,是李長生一生最覺快樂的地方。
況且,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飽餐一頓了。
如今,這般罕世菜品近在眼前,他如何能夠輕易放過。
可惜的是,那些漫天飛舞的菜肴,始終高過李長生丁點距離,他伸手,然后跳躍,究竟差了厘毫。
美食當前,李長生本想胡吃海喝一番,一來,以藉近日風霜之苦,二來,聊表對“腸兄胃弟”的諸多虧欠之意。
然,咫尺遠近,諸多大餐,卻僅可遠觀,而不能嘬之稍許,胸腹郁悶,終久難以平復。
正于愁悶之際,眼前倏忽飄過一根肉掌,白嫩嫩,香噴噴,且極盡誘惑,實在勾人食欲。
所幸,李長生夢中反應,還不算太過遲鈍。
就在那鮮肉飛離其周身的前一剎,李長生兩手同時動作,左手阻其去路,右手同時摁上,迅疾如風,一把將其牢牢抓住。
整個過程,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一呵而就。
最后,迫不及待,吧唧一口,死命咬下。
如臨冰淵!
幾欲將牙磕掉!
接著,神思迷離,恍若在被什么神秘力量甩來甩去。
先時,眾多美食搖搖晃晃,繼而,整個夢境開始劇烈震蕩。
“嘭~”
一聲巨響,猶如鏡面乍然碎裂之聲,整個夢境,支離破碎。
心碎。
神蘇。
片刻睜眼,李長生心中,自然無盡不舍之意,郁郁沉沉,難過萬分。
終歸,還是回到了現(xiàn)實中來。
涼冰冰的地面,昏幽幽的光線。
“唔?”
李長生覺得口中冰寒異常,直凍得牙關打顫,故而立即松口,再不敢有半刻停留。
揉眼一看,輕輕一掐,面前之物,恍惚是人的腳,一雙白潔如玉的腳。
“難道?難道剛剛所嚙之物,竟是,竟是……”
李長生心中一驚。
他畏懼般,深深呼吸,緩緩抬頭。
一襲紅衣,高高在上,如仙臨凡世,傲然于世。
此女,不是心中萬分敬畏的“好姐姐”,還是哪個?
“對,對不起,姐姐?!?p> 李長生牙關打顫,身體不住哆嗦,吐字愈發(fā)斷續(xù),終究,抱頭閉眼,以待鞭策。
“瓜娃子!”
紅衣女子微一低頭,呆呆地看了看足上,淺淺兩排牙印,正在緩慢消失。
“是!”
李長生顫聲應道。
“挑水!”
“啊?居然沒有發(fā)怒?”
李長生拍拍耳朵,使勁捏捏胳膊,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嗯?”
又是熟悉的反問之聲,當中,還參雜著不易察覺的霸道。
“哎,好嘞!馬上去!”
李長生拍拍身上塵土,剛邁一腳,卻發(fā)現(xiàn)后衣領,已被一人拽住,再無法走動半步。
“好姐姐,還有什么事嗎?”
李長生扭頭,嘿嘿笑問道。
紅衣女子并不答話,只是伸出右手,豎起蔥玉般的食指,順勢往地下一指。
李長生一愣,后沿她手指朝向,低頭看去,卻見一株盛開的彼岸花,明顯少了一大片花瓣。
而那缺少的一瓣,此刻,正落于旁邊黑黝黝的地面上。
“怎么了?好姐姐?”
“毀壞花木,挨五十鞭?!?p> “啊?什么?”李長生滿眼驚懼,直愣愣地看向紅衣女子,“可是,好姐姐,札冊中,并沒有這條規(guī)定啊?”
“現(xiàn)在有了?!?p> 淡淡一句話,溫柔一聲笑,透出的是不容辯駁的力量。
而那彎淺笑,對李長生來說,簡直就如噩夢一般的存在。
“啊~”
有了許多艷麗花朵映襯的古老殿堂,消了亙古的落寞,也終于不再空蕩。
本來恰好的一番安靜去處,然而,不多時,便會多出一種慘呼,兩種感傷,聽之,未免大煞風景,實不應當。
挨打是不可避免的,當然,記仇也是必要的,除非……
李長生挑著滿滿一擔水,格外謹慎地在花間小道勻速行走。
那時,他左顧右盼,生怕一個不小心,又將一片花葉碰掉,到時,必又難逃姐姐一番輕柔“愛撫”。
而此刻,他的另一只手中,正攥著一個干硬的帶著一層黑灰的饅頭,口中款款咀嚼,好似生怕一口吃完似的。
“你今天第一次當值,這個饅頭,代表姐姐對你寄予的厚望,嗯?”
李長生小口嘬著饅頭時,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好姐姐”贈他饅頭之恩。
自然,那一句熟悉的“嗯”聲,還有與之相襯的“和善”的淺笑,都在一個二十四歲青年的心中,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李長生狠咬一口手中饅頭,只撕下薄薄一層饅頭皮兒,恨恨道:“我的好姐姐,兇雖極兇!惡果真惡!可這饅頭,吃著真香啊!”
每天一百擔水的任務,對于任何一個普通人來說,幾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除非,他是神仙。
此外,每趟來回,還要加上二十里的路程,一天到頭,不歇不睡,緊趕慢趕,也只能僅僅完成十二擔水的任務。
可這,距離一百擔,可說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是故,李長生每每累得半死之際,倒頭便睡,連挨打,都幾乎是在睡夢中完成的。
雖說,偶爾也有痛醒之時,但終究,還是逃不過“習慣成自然”之理。
每日一個饅頭,終究是一種極為遙遠的奢求,以致于,最近連夢中,都是滿滿的饅頭,一筐一筐,成片成片。
“這里的饅頭,真甜啊!”
李長生半睡半醒地做著美夢,嘴角還流著清悠悠的哈喇子。
所幸,他每每饑餓時,趁機偷喝十里外池中之水,這一點,是他的那位“好姐姐”所不聞不問的。
正因如此,才能有淌成小河的涎水。
……
十年后。
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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