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水趕在最后記上了名,在看見她的那一刻,楊婉婉松了口氣,露出欣慰神情。
總覺得事情并不簡單,夏若水試了試?yán)K子,又看其他人的繩子,發(fā)現(xiàn)她們這條少了三四股。繩子都是應(yīng)試場上分發(fā)的,為何她們這條細這么多?
虧得早發(fā)現(xiàn),若真楊婉婉真捆著下去,恐怕沒一會兒就斷了。雖早預(yù)料到會有人從中作梗,卻沒想到這樣明顯。
夏若水抓起繩子就朝判官后座走去。她倒要瞧瞧是哪個人動了手腳,又是受何人指使。
而她前腳剛走,場上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讓原本熱火朝天的試場頓然靜了下來。
只見一約莫二十七八的男子步入試場,神情肅穆地由左至右掃視而過,仿若他才是這場應(yīng)試的裁決者。
男人身后兩名侍從牽著馬,三兩個試官恭謹?shù)鼐o隨其后,“徐大人,您看…有何不妥嗎?”
“并無不妥,只是來柳州辦些事,恰巧路過,來湊湊熱鬧。怎么,試官大人不愿意?”
“怎會?徐大人能來,是我等之幸?。≈圮噭陬D,大人辛苦,請上坐!”
“那可麻煩大人了?!?p> “不麻煩,不麻煩啊?!?p> 落了座,徐子斌將視線落在角落的楊婉婉身上,由上至下端詳著,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入圍的還有姑娘?”
“有,有兩位姑娘入圍啊?!痹嚬夙樦囊暰€看去,“那是陽中侯府的姑娘,還有位姑娘…”
正四下找尋著,便有人小聲通傳著什么。試官眼珠一轉(zhuǎn),與徐子斌說有事告退,便繞到了后座處。
見夏若水拿著繩子來找麻煩,試官不同于方才對徐子斌的客套,儼然面不改色,早走說辭,“姑娘,你沒瞧見新規(guī)矩嗎?這繩子是以抽簽發(fā)放,粗細不一,我等也是按規(guī)矩辦事,也望姑娘諒解啊!”
場上不乏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試官有意刁難,卻也不敢直來。
可在夏若水看來,這已然是直來。
繩子動手腳便罷了,可這身衣衫也是場上發(fā)的,若做了什么手腳,楊婉婉下水豈不危險?
“姑娘放寬心,本官一向公正啊,絕無私心,快回去準(zhǔn)備吧,還有半柱香時辰就開始了?!?p> “這…”
“試官大人,怎么了這是?”徐子斌不知何時出現(xiàn),上下打量著夏若水。
見他來了,試官當(dāng)即又變得諂媚而拘謹,“沒,就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大人您回去歇著就是了,不必?zé)n。”
眼前此人看著可比試官公正多了,夏若水忙將繩子少了幾股的事告知于他,想了想,又行了禮,“恕小女子唐突,可若沒有大人,我一個蠢笨的女子,也不知該如何自處…”
看了她半晌,徐子斌摸著下顎瞟向試官,“試官大人,我看這確實不妥,不如將這條規(guī)矩廢除了,也省得學(xué)子不滿。”
“不過這自然由大人自己定奪,我倒是沒什么,左右我不過湊個熱鬧,只是怕壞了大人公正廉明的好名聲,將來麻煩?!?p> 試官面露難色,最終仍是拒絕了,“規(guī)矩便是規(guī)矩,即便是下官也要守規(guī)矩,說出去的話斷沒有收回的。姑娘也別難為本官了,不如及早回去準(zhǔn)備,奪個好分段?!?p> 這試官身后究竟是何人,這般威逼壓迫都不愿松口,但官品至少大過這個替她說話的人。
于是回去后,她便問楊婉婉,“上座那位大人是誰?”
“你竟不知道他?他可是徐家二爺,位居三品的副侍參將。”
“那是做什么的?”
“簡而言之,若天麒鐵騎踏往北國,不論領(lǐng)兵之人是何人,徐二爺都會是副帥?!?p> 楊婉婉言語之中皆是恭謹敬佩,甚至于有些仰慕,“我做夢都想同徐二爺一樣,馳聘沙場,為官家、為天麒而戰(zhàn),也做個頂天立地的女子?!?p> 夏若水一時失言。沒想到楊婉婉的夢想這樣遠大,若這話被官家聽到,恐怕當(dāng)場就感動到流淚了。不過,就看方才那試官畏畏縮縮的模樣,只怕這個心愿很難實現(xiàn)。
“苗苗姑娘,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二人噤聲,臉色一致變沉了些,朝發(fā)聲處望去,便見高水生與高慎齊步走來,而發(fā)聲之人正是高水生。
看高慎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又看高水生同初來應(yīng)試一般風(fēng)流不羈,都快撕破臉皮了,這兩兄弟還沒若無其事地扮哥倆好。
夏若水表現(xiàn)地同先前如出一轍,甚至更冷淡了些,瞥了一眼便不耐地應(yīng)聲,“原來是高公子?!?p> 即便楊婉婉連應(yīng)都不應(yīng)高水生,他還是朝她行了公子禮,才走近夏若水,“苗苗姑娘何必客套,咱們都快成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嘛…”
說著,高水生就開始動手動腳。
“放肆!”
見她被欺,楊婉婉挺身而出,“我當(dāng)是哪家公子呢,竟對姑娘如此無禮,你的公子六禮習(xí)了多少?怎的如此沒有教養(yǎng),毫無公子之風(fēng)可言!”
連珠炮彈幾連問下來,問呆了高水生,聽怔了高慎,看傻了夏若水。
楊婉婉有膽有識,又有陽中侯府在身后,自然不懼旁的眼色。何況別說這樣罵他,即便動手她也不怕,越矩的本就是高水生。
夏若水握著手里的松香,一時不知該如何出言替高水生解圍。方才他不過是借著浪子的緣由接近她,暗中幫她罷了。不然如何能在高慎眼皮底下做手腳?
被楊婉婉這么一問,周圍的學(xué)子顯然靜了靜,若無其事地望向他處,不敢摻和。三大世家吵架,他們哪里敢湊這種熱鬧?不要命了?
高水生很快鎮(zhèn)靜下來,故作無謂地想搖一搖他那折扇,卻摸了個空。又不懷好意地掃視她們二人,“楊姑娘誤會了,在下只是想讓苗苗姑娘習(xí)慣習(xí)慣?!?p> “習(xí)慣什么?男女有別不知道嗎?”
“等會子下了水,若苗苗姑娘體力不支,在下也好及早英豪救美?。 ?p> “你…!”
眼看要爆出更激烈的爭吵,夏若水忙扯她,嘴里說著莫要與登徒子計較。
高慎也在那邊拉高水生,狀似誠懇地道歉,“愚弟冒犯姑娘了,在下替愚弟賠罪,實在對不住。”
于是兩邊罵罵咧咧地被拉走,楊婉婉還有不罷休的意思,“我可要提醒高公子,等會子下水的是我,你可別比不過我一個女人!”
下水的是楊婉婉?
高水生與高慎皆面不改色,相互給對方試著繩子,“瞧那女人的囂張勁兒,兄長可要拿出本事啊。”
“二弟才是,可別被壓過了風(fēng)頭?!?p> 這回應(yīng)試可是定分段的關(guān)鍵,不壓過楊婉婉,高水生便再無機會追上第一的高慎了。
半柱香過去,停止應(yīng)試學(xué)子入場。刨除棄權(quán)的齊圓兒,能下水的組別便有十二組。
試官一招手,便有侍衛(wèi)扛出兩箱珍珠,乘船到了河中央,將大大小小的珍珠均勻灑下。
“各位學(xué)子看這兒?!?p> 試官呼喊著,指著侍衛(wèi)端著的托盤,上頭有四顆珍珠,由大至小齊擺著,“啊只要不傷及同僚,不論用何種法子啊,撈起這些珍珠啊。由小到大分別為一二三四分,越大越多分啊?!?p> 說著,試官又從箱內(nèi)撈出三塊拳頭大的白云石,“這三塊云石,每塊二十分啊?!?p> 那豈非以一抵十?她懷疑下水這些人能在水里為了這三塊云石打起來。
試官正要拋云石,又停手,命侍衛(wèi)將云石交由上座的徐子斌。
夏若水順著望去,發(fā)現(xiàn)那個徐二爺似乎在看她,但接過云石后,又挪開了視線。
徐子斌拋了拋云石,仿佛在拋棉花一般輕松自如,一轉(zhuǎn)腕,云石‘咻’一聲,如箭一般穿入河水,沒激起半分水花,根本沒看清落在何處。
若不是聽見‘噗’的水聲,她或許以為云石壓根沒進河里。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足以看出其內(nèi)功高深。
“徐大人武功高強,下官佩服啊。”
試官帶頭夸贊,卻被徐子斌掃了一下,他咳嗽一聲,“三刻鐘為限,都準(zhǔn)備啊,待本官擊鑼為號再開始啊?!?p> 為求公正,所有學(xué)子的衣衫都是一樣的白衫,下水必須將鞋襪都脫了,不可夾帶容器,想要撈珍珠只能一趟趟用手拿。
每個下水之人都牽著帶浮木的黑繩,若受不住便拉繩子,浮木一動便有侍衛(wèi)下去救人,也算作認輸。
夏若水一遍遍用松香擦著繩子,只希望它能結(jié)實一些,多撐幾回合。她們這個地段太偏,是河邊邊的角落,要到河中央去撈珍珠,既危險又困難。
再看向他處,發(fā)現(xiàn)高水生與高慎并非一組。高水生不知在哪,可高慎就在她們對面,正活絡(luò)著身子試水。
雖然她與高慎有私怨,但還是希望他不要牽扯到楊婉婉身上。
‘咚!’
試官擊鑼了,學(xué)子們?nèi)齼上略M水里,接連的‘噗通’聲響起。
將一條繩子捆成兩股,拴在楊婉婉腰上,最后囑咐她繩子短別去太遠,她便也扎入了水中。
學(xué)子們下水后,岸上靜悄悄的。她也瞧見了離她較遠的高水生,正打著哈欠盤坐在地。看來他是岸上拉繩子的,與她一樣,是最不賣力氣的那個。
不過他們的繩子都很長,只有她的捆成兩股,看著繩子越來越短,夏若水額上飄起薄汗。
楊婉婉,加把勁啊。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有學(xué)子陸續(xù)上來,手里抓著大大小小的珍珠。衣衫都濕透了,他們干脆半敞衣衫,又扎入水中。
直至學(xué)子們二度下水,楊婉婉才遲遲出現(xiàn),卻只露了個頭,將珍珠伸手出水遞給她。她換了口氣,又扎回去。
看來楊婉婉水性很不錯,比那些男學(xué)子還能閉氣,但…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托盤中的珍珠,大小都有,可數(shù)來數(shù)去都只有十來分的樣子。再看對面高慎的托盤,白花花一片,至少二三十分。
他怎能一次帶回這樣多的珍珠?
待到高慎第二回上來,夏若水才看清。他竟脫了上衫,將珍珠裹在衣衫里帶回?
看到高慎這樣,別的學(xué)子也紛紛效仿,她們這組迅速墊了底。
眼看只剩一刻鐘,楊婉婉也發(fā)覺不能再這樣,決定去中央深水處找云石。
夏若水面露難色。雖然云石至今還一塊沒出現(xiàn),是她們翻盤的唯一機會,但她們的繩子不夠長。
看了眼上座徐子斌的位置,想了想,她與楊婉婉商量起來,“你能想到去河中央找,他們定然也能想到,或早已去過,不如我們往偏想,若云石就落在我們跟前這片水域呢?”
她們一直要去河中央撈,跟前這片水域還沒找過。
“你說得對,我去試試?!?p> 楊婉婉深吸幾口氣,扎回水中。
即便天光大白,可水中昏暗無比,除非離得極近,否則她根本瞧不見其他學(xué)子。她感覺手腳都已劃到麻木了,可還是凝神在河底下摸索著。
她感覺繩子已被拉得繃直,可她似乎看到前處有塊白花花的物什。
再往前些吧。
于是這么一往前,夏若水被拉得踉蹌兩步,繩子脫手了。
這么一個小動作,似并無人注意。她面帶虛汗,若無其事地后退兩步,死死盯著楊婉婉的浮木。
雖以身涉險,但好在楊婉婉看到的那果真是云石,她一把抓起就想回去,可又瞧見前頭有塊云石。
若非在水中,她險些驚呼出聲。居然有兩塊云石落在她們跟前的水域,這下足以追上先前的分了!
楊婉婉抓著兩塊石頭,赤足在水底踩來踩去,忽而踩到幾塊圓滾滾的東西。她也不想貪心,可這是最后一刻鐘了,就此回去就再不能下水了。
于是楊婉婉又慢慢蹲下去摸來摸去。一、二、三,三顆大珠子,這可是十二分,多虧她折回來。
兩只手各有一塊云石,楊婉婉只能將三顆大珠子都塞進嘴里,腮幫子鼓鼓的,仍用腳試探地踩來踩去。
倏地,她停住了。她用腳蹭了蹭沒感受過的觸感。這是什么?
她蹲下身,凝神去看。只見腳底下壓著一只腳,而那腳的主人也疑惑地蹲了下來。
與高慎大眼瞪小眼之際,楊婉婉忽而想起手中有兩塊云石,忙將手背在身后要游走,卻太急被河底的石頭拌了,又沒人拉著,本就鼓鼓囊囊的唇微張,灌入了水。
“咕嚕嚕”
看著河面冒起泡,夏若水緊張得不行。楊婉婉的浮木都快飄到對岸了,與高慎的浮木靠在一起,她去這么遠做什么?不要命了嗎?
見楊婉婉快不行了,就想替她拉浮木,可她的求勝心太強大,即便意識混沌也挺身攔他,更是死死攥著云石不脫手。
此刻,高慎與夏若水意見難得一致。這個女的瘋了嗎?!
拗不過楊婉婉,又不好丟下她自己走,高慎心一橫,游前了些,一把摁住她的頭給她渡氣。
雖說水中的楊婉婉如西原石窟中的神女一般,衣衫翩然,可高慎想到的只有她上岸后咄咄不休的畫面。
罷了,他也同他那二弟學(xué)學(xué),也縱一回牡丹花下死。
楊婉婉很快恢復(fù)意識,與高慎面面相覷。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她嘴里全是珍珠。
待她將氣一口吐回給他,推開了他,隨波跌落。水底混沌,就像近在咫尺的楊婉婉一般,看不清楚,他也不知她現(xiàn)下是羞是怒,但他后知后覺地停滯了氣息。
清醒以后,楊婉婉看了眼手里的云石,欲松口氣,又蹙起眉。她左左右右地鼓著腮幫子,又四處找尋起來。
她的十二分呢?
瞠目望向已然呆滯的高慎,楊婉婉也是心一橫,游上前挽他的頸,將唇貼回去。
花墨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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