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和初年。西夏邊境緩沖區(qū),有大批異族馬兵飛速奔向潼關(guān)口,為首的打著一面安字大旗,人長嘯馬長鳴,數(shù)百兵馬黑云般壓了過來,潼關(guān)守兵奮起反擊,瞬間箭如雨下……
大戰(zhàn)過后,城門外尸橫遍野,一守將立于城門之上,茫然望著遠方……
許多年過去,晨光籠罩的山坳,林鳥幽鳴,山瀑靜垂。
一茅屋孤座于山間,旁有水車。時有鐺鐺釘木頭的聲音,急促煩躁。忽見一綠衣少年由水車后鉆出,原來此男姓北,名喚雨寒,與其父北明獨處這深山,此山人稱“幽若”,山下小鎮(zhèn)平凡,卻有一處濕地盛產(chǎn)膠泥,雨寒時常往來采取,北明又有些手藝,父子二人便靠燒罐制壺送鎮(zhèn)變賣為營生。平日里雨寒懶散怠工,此刻卻見他大汗淋漓。
北雨寒用衣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真受不了,浪費了一早晨的光景總算弄好啦!這破水車,早不壞晚不壞,偏偏今天壞,真是……哎……不管怎么說,還算有點功勞,老爹就算不獎賞,也總不至于罰吧!趕緊回屋向老爹交差,好早點開溜~”雨寒來至屋內(nèi),見北明負手而立,遂上前表功:“爹——我已經(jīng)把水車修好啦!”
北明道:“當真?!”雨寒洋洋得意:“當然是真的!還會騙你不成,呵呵~不用夸我啦,應該的!”北明故作凝重:“怎么搞了這么久!”雨寒一看沒落得好便急忙辯解:“水——水車壞的可嚴重了!要~要不是我手腳快,再有兩個時辰也難弄好!”
北明和藹一笑:“行啦行啦~少貧嘴,你老實跟我說,屁股后面掛著的那把破劍究竟是從哪里來的?”雨寒神色慌張,支支吾吾:“我……不是說過了嗎,是昨天在山里撿到的嘛!”北明將信將疑:“真的?”雨寒故作鎮(zhèn)定:“呃~當然是真的啦!”北明面露不悅:“該不是你整天要裝大俠,偷偷從鐵鋪買的吧!”雨寒慌忙辯白:“我哪有!每次賣壺的銀子我都如數(shù)上交,可曾留過一分在手?沒有銀子,我拿什么買??!”
北明背過身去拂須思忖:“這倒也是?!彼燹D(zhuǎn)身對雨寒揮了揮袖:“時候不早了,趕緊吃飯!完了以后把壺坯搬到窯里去燒。”雨寒自感不妙,心里一驚道:“不是說今天晾曬,不燒坯嘛!”北明卷了卷衣袖:“是啊,可我突然想起程老板要的壺還沒做完,所以,今天要加工?!?p> 雨寒本來約好和齊老頭學功夫,此刻倍感絕望:“完了完了……齊老頭還等著我呢!”北明倒是沒有注意到雨寒的情緒變化,只是連連催促:“叨咕什么呢,趕緊吃飯!”雨寒垂頭喪氣,只有應聲附和,胡亂填些糙餅便說:“吃完了?!北泵鲬艘宦暎骸巴炅司挖s緊干活兒,別磨蹭!”
雨寒哦了一聲出得門來,一肚子不爽:“真是的!好不容易求得齊老頭答應教我功夫,誰知道,哎……爹也真是的!早不燒壺晚不燒壺,偏偏今天燒!真夠衰的,白白浪費了——”正遲疑間,忽聽一聲輕喚:“寒兒,你還在外面嗎?”
雨寒吃了一驚:“我——我這就去窯里!”北明咳了兩聲:“不用了,你過來!雨寒心里一喜:“莫非……有轉(zhuǎn)機?”遂飛快跑回屋內(nèi):“怎么了爹?”北明指了指地上的陶罐:“你不用去窯里了,做壺用的膠泥用完了,你去山下再取些回來,壺我會去燒的?!庇旰睦锔`喜:“真是天佑我也!”歡躍道:“好嘞!我馬上就去!”話音未落便要奔向門外,北明連忙叫?。骸暗鹊取庇旰矏偽戳耍骸斑€有什么吩咐?”北明厲色道:“把你屁股后面那把破劍解下來放在家里!”這一句突如閃電劈中雨寒:“這!這怎么行??!”北明甩了甩衣袖:“怎么不行?你下山取膠泥,還用帶著劍嗎?”雨寒連忙解釋:“當然用得著!你想啊,山上有那么多的……狼蟲虎豹,我不得拿著防身嘛!”
北明不以為然:“以前沒有這把劍的時候你不也沒事兒嗎?”雨寒慌不擇言:“那……那是因為有木劍?。 北泵饕膊缓骸澳蔷瓦€拿著你那把木劍去!”
“不行啊,那把木劍,已經(jīng)——已經(jīng)在上回我打狼的時候給……給弄斷了!”雨寒語氣中略帶祈求。北明有些生氣:“哼!就你能說會道!”
“真的??!爹,我沒騙你?!庇旰谧鲎詈蟮臓幦 1泵饔行┎荒蜔骸昂昧撕昧?!少廢話了,趕緊去,快去快回!”雨寒此刻破涕為笑,心里驚魂未定:“終于過關(guān)了,天賜良機,如不好好利用,就太……嘻嘻……走啦!”
這孩子有種刑滿釋放的感覺,他自幼向往行俠仗義的大俠,立志習武,可是北明偏偏不允許,平時對雨寒看管甚緊。今日終于得到許可,可以光明正大的下山了,遂不耽擱,一路披荊斬棘彎折迂回,雨寒下得山來,他本就歡喜滿心,此刻腳下的崎嶇山路也不在話下了。
雨寒心里驚喜,不覺腳底生風:“哇——這么快就到山下了!這山道我走了十幾年,今天是最快的!看來這把鐵劍是比那木劍強多啦!這剛才打狼割草掄得是十分過癮,那些煩人的刺猬倉鼠終于知道我的厲害啦!當初打狼害我折了那把從五歲開始就陪我的木劍,今天終于沉仇得報啦!爽啊……真是物有所值……嘻嘻嘻……對了,齊老頭還等著我呢,趕快去!今天非要他教我那招飛靈劍不可!”
話說這幽若山下有個奇怪的老者,名喚齊赫,此叟雖是性格怪癖,卻天生一身不可測的好武功,早年的一招飛劍小示曾對雨寒影響頗大,立志拜師學藝,誰料卻總是遭拒,近日奇跡般同意教授武功,雨寒自然若狂欣喜,遂將膠泥諸般盡拋腦后,一路小跑來至齊赫茅廬。進門便叫:“齊老伯~我來啦!”
齊赫見狀連忙背過身去:“怎么這么久才來?”雨寒連忙解釋:“這不有點事情耽誤了嘛!”
“孺子不可教也……”齊赫心生不悅。雨寒連忙道:“您——您不是不想教我了吧?!”齊赫笑而不語,雨寒雙目瞪圓:“您來真的??!”
“不是老夫不教你,是你真的沒緣分??!“齊赫故作凝重。
“什么叫沒緣分?”雨寒心急如焚:“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跟我說什么緣分!我為了買把像樣的鐵劍,把家傳的玉佩都給當了!現(xiàn)在你卻說什么沒緣分?!”齊赫拂了拂須:“這關(guān)我什么事?。俊庇旰o追不舍:“怎么不關(guān)你的事!是你答應要教我武功,我才去買劍的!”
“是啊,可是老夫現(xiàn)在又不答應了,你把鐵劍退回去吧!”齊赫有些生氣。雨寒強忍怒火:“你——您老怎么說話不算話?。《颊f了要教人家的!”
“可你不是后悔了嗎?說什么家傳玉佩都當了,即然這樣,不如不學了,把劍還給人家,把玉贖回不就得了?”齊赫借力打力。雨寒這下才明白過來:“糟了,這老頭子一定是嫌我來得晚了,得想想辦法讓他消消氣先……遂轉(zhuǎn)念一笑:“齊老哥!您就教我嘛……”
齊赫被這“突如其來”的撒嬌驚到了:“我怎么成你齊老哥啦?!沒大沒小的!”雨寒諂媚道:“您這么年輕,叫您大伯怎么行!您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來歲,不合適,還是直接稱呼您為大哥比較好啦!”
“老夫……真的看起來很年輕嗎?”齊赫對這樣的恭維很是受用。雨寒繼續(xù)奉承:“當然啦!您真是鶴發(fā)童顏呢!瞧您這皮膚,比我的還好呢……”嘴上這么說,雨寒心里也是直犯惡心。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齊赫笑逐顏開,雪白的眉毛彎成了弦月。雨寒嘿嘿一笑:“您……肯教我武功啦?”齊赫拂須提氣,嗯了一聲。“謝謝齊老——哦不~謝謝齊哥!”雨寒如獲至寶?!班拧孀涌山?!”齊赫摸了摸雨寒的頭。
一個歡喜身教,一個悅心言傳,不消半柱香的時間,雨寒便學會了“御劍”的入門招式。他不及試汗,問道:“這就是‘以氣御劍’中‘飛靈劍’的全部招式???”齊赫氣沉丹田,收斂內(nèi)力:“正是,你回去之后要多加練習,這‘以氣御劍’的口訣都已經(jīng)交給你了,多多研習,假以時日自有所成。”雨寒連忙稱贊:“謝謝齊——齊老哥指點~晚輩——小弟,感激不盡。”
“好啦!別嘴甜了~老哥年邁,已不適合再收徒,要不是看在你從小就與我投緣,才不教你功夫呢!”齊赫拍了拍雨寒的肩膀,滿目慈祥:“對了,回去之后不準把這件事告訴別人,老夫不想有些凡夫俗子前來攪我的雅興。”雨寒呲牙一笑:“是,小弟遵命!”
“嘸~走吧。”齊赫背過身去往屋里走。雨寒躬身一揖:“小弟告辭~”齊赫最煩這套繁文縟節(jié),頭也不回的擺擺手:“快走快走!老夫還要作詩!”
出得門來,雨寒心花怒放,糾結(jié)多年的夙愿終于實現(xiàn),不禁上竄下跳:“真沒想到,這么容易齊老頭就教我武功啦!老頭子怕老的脾性還沒有變~也是的,都這把年紀了還怕別人說老!哈哈哈~總算教我武功啦!從七歲那年我就開始求老頭子教我武功,他老是說我還小,時機尚未純熟……如今,終于得償所愿啦!”雨寒實現(xiàn)了夢想,不由自主開始忘形:“誒?對了,老爹好像叫我取膠泥來著!不好!學功夫耽誤了那么長時間,老爹知道了不抽死我才怪!得趕緊去找膠泥!”
于山下濕地照舊取得膠泥,雨寒便飛速上了山,對于兒子的行蹤北明一直監(jiān)管甚嚴,下山行事向有限制,然而正當舞象之年的雨寒總是貪玩誤了時辰,這回也不免一頓責罵。
回到草屋,已不見北明,雨寒自然明白,此時父親定然在窯洞忙作,遂不敢停留,懷揣膠泥惴惴前去。雨寒小心翼翼道:“爹~我回來了。”北明有些生氣:“怎么回事,為什么才回來?!”雨寒支支吾吾:“呃~那個……那個那個……”
“什么這個那個的?!你說!是不是在山下貪玩了?!”北明厲聲責問。雨寒面露尷尬,心道:“要是被爹知道偷學武功的事就糟啦!”于是索性大方承認,并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是啊、是啊!是貪玩了……請爹爹責罰?!北泵饕荒槦o奈:“你~呀!都這么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愛玩兒,你叫爹怎么說你呢!”雨寒也不爭辯,只是低頭不語。北明也不好重重責罵,嘆息道:“讓你辦點事都不能用點兒心?一下山就知道跑著去玩兒!”雨寒還是默不作聲,徑自流下眼淚。
北明知道他也是被圈太久,畢竟孩子心性,于是便不再追究,轉(zhuǎn)言道:“膠泥帶回來了嗎?”
“帶回來了,你看……”雨寒略帶哭腔。北明見狀連忙安慰:“好啦,下回不要再貪玩兒了?!庇旰铺闉樾Γ骸暗?,您不罰我啦?”
“呵呵~又不是一兩次了,要是每回都罰你,恐怕你早就吃不消了!”北明突然慈祥起來。雨寒也見好就收,跳躍道:“我就知道,爹爹對我最好了!”
“少跟我貧嘴?!北泵鲝难g摸了一個錢袋:“這里有幾兩銀子,你拿著?!庇旰幻骶屠铮骸霸趺戳耍@是干嘛?”北明看著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很是可愛:“程老板要的壺做好了,你給送到幽若鎮(zhèn),晌午就不要來回跑了,在鎮(zhèn)上用些飯食,休息一下,未時前回來即可?!?p> “哇、哇、哇!爹爹對我真好!”雨寒仿佛重獲新生。“聽我說完!”北明知道他又要忘形:“再給你點錢,家里的米不多了,你再買些回來?!庇旰畼烽_了花:“爹爹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得好好的!”北明眉頭一皺:“說得好聽!別再貪玩就行了。”
“放心吧!我一定不貪玩兒!嘿嘿……”雨寒鄭重其事的保證。北明拉了拉雨寒的衣領(lǐng):“嗯,去吧?!庇旰瓮扔?。
“等等——壺都不拿,你去干什么呀!”雨寒悻悻一笑:“對呀!哈哈~忘記啦!”
“著哪門子的急呀你這是?!北泵鬣洁炝艘痪?,此刻雨寒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一箱瓷壺不算輕,然而此刻雨寒肩上仿若無物,腳底生風,一路叮當作響,頃刻來至山下。幽若鎮(zhèn)雖小,卻承載了雨寒童年的全部,這里有倒賣古畫舊瓷的陸大哥,有善講評書的徐大爺,西鄰的幼女阿香以及木馬小童常樂都曾是雨寒流連忘返的點點滴滴,其實最吸引他的還是東巷鐵鋪,與客棧的程老板送完瓷壺,雨寒便飛身跑去那久違的地方。
“哇~!這么多兵器!”雨寒仿佛久逢親人:“甘老伯,以前沒見你這兒有這么多的兵器呀!”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如今又有戰(zhàn)事,我這兵器銷路瘋增,所以就打得多了?!蔽淦鞯昀习甯蕦幙捣路鹪捓镉性?。雨寒將信將疑:“戰(zhàn)事?沒聽說哪里有戰(zhàn)事?。俊?p> “眼下雖然沒有,不過——”甘寧康咽了一口酒,欲言又止。北雨寒繼續(xù)追問:“不過什么?”甘老板眉頭輕揚:“你這毛小子,那么多事干嘛?”雨寒撓了撓頭:“我也就那么隨便一問。”
“怎么,今天有空到幽若鎮(zhèn)來?”甘寧康又喝了一口。雨寒的目光未從兵器架上移開,敷衍道:“爹叫我跑趟差事?!备蕦幙嫡胝f些什么,雨寒卻道:“呵呵,甘老伯,你是不是又想要我?guī)湍阗I酒???”
“什么甘老伯!人家有名字你不叫,都說了,叫我康哥!”老甘慵懶著伸伸腿。雨寒尷尬一笑:“康——康哥!”
“這樣才對嘛!”甘寧康哈哈一笑:“咦?你屁股后面那把破劍是哪來的?”雨寒手握劍柄:“怎么說是破劍呢!我新買的!”甘寧康疑惑:“跟誰買的?”
“還問我跟誰買的呢!當初想向你借把爛劍你都不給,買也不賣~我還能怎么辦?唯有向別人買了!”雨寒抱怨連連:“山下那個雜貨郎,是他從外地專門為我?guī)Щ貋淼?。”甘老板眉頭一皺:“那是你爹吩咐過絕對不能售劍給你,借也不行,他不準你學功夫的嘛!”說到這里,甘寧康詼諧一笑:“你小子,偷學武功,哼哼~要是你爹知道……”雨寒大驚失色:“你千萬不能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爹?。∫撬懒?,不殺了我才怪!”甘寧康仰頭喝了一大口:“不告訴你爹……也行……老規(guī)矩吧!”雨寒無奈嘆氣:“你又要我陪你喝酒!”甘寧康哀怨道:“不陪算了,甘某人自己喝也照樣盡興。”
“別……別……我陪你喝就是了……”雨寒自知“在劫難逃”。甘寧康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可沒逼你喲,這可是你自愿的?!庇旰畱械美硭骸吧購U話了~說好了,我陪你喝酒,你可千萬不能把我買劍又學武的事情告訴我爹?!?p> “放心好啦~我甘某人絕不多嘴,來!我們猜拳,輸?shù)暮纫豢?,贏的喝兩口!”甘寧康興致勃勃。雨寒略感崩潰:“什么!那我豈不是輸贏都要喝?!”甘寧康揚起酒壺晃了晃:“當然啦~要是贏了不喝,甘某的酒還不都被你喝光啦!”
“死甘老頭!今天我算是栽你手里了……”雨寒心里暗罵。無奈量淺,未過上幾個回合,雨寒便不支倒地,昏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