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廷王朝掌權(quán)三百七十一年間,各諸侯國之間明爭暗斗,隨著諸侯國日益強(qiáng)盛,對南王朝的管制已是越發(fā)不甘,大國侵略小國已成為常態(tài)。
虞國乃是諸侯國中一小國,偏安一隅,可偏偏地勢所轄,東臨燕國,西毗楚國,便成了兩國爭相吞并的魚肉。
徽文三十三年,燕楚兩國舉重兵來犯,虞國上下皆惶惑不安,朝堂之上,百官瑟瑟發(fā)抖,虞伯臉色青黑一片。
有官員顫巍巍道:“長伯,那燕國和楚國早已今非昔比,我虞國夾在其中數(shù)百年,他們虎視眈眈多年,只是礙于都虞侯的威名,一直不敢作亂,可如今兩國坐大,眼下在位的燕公和楚侯又都是野心勃勃之人,如今都虞侯戰(zhàn)死,燕楚勢如破竹,若是再耽誤下去,只怕虞國就要就此湮滅了,還請長伯早做決斷!”
他話落,立即有人附和:“張大人所言極是,長伯,虞國如今是萬萬耽誤不起了,既然都虞侯臨死之前已經(jīng)有所安排,何不依照他計(jì)行事,如此虞國尚還有一線生機(jī)!”
“還請長伯早日做決斷!將昭華郡主送至南廷聯(lián)姻!”
百官齊齊俯首跪地,各個面白如紙,畏懼之心言于溢表。
一月前,燕楚大軍來犯,都虞侯帶兵迎敵,虞國本就地廣人稀,兵力萬萬不敢和燕楚兩國相抗,但虞國易守難攻,加上都虞侯善戰(zhàn),迂回之術(shù)保得虞國多年無恙,可偏偏如此能征善戰(zhàn)之人,始終是敵不過燕楚兩國的詭計(jì)多端,致使戰(zhàn)亡的結(jié)局。
虞伯臉色越發(fā)難看,搭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青筋凸起。
大殿陷入詭異的安靜之中,落針可聞。
半晌后,虞伯才咬牙道:“昭華郡主如今年方八歲,如何能去聯(lián)姻?何況她和世子還尚有婚約在。”
此言便是不愿意之意。
“長伯!昭華郡主與世子本就年歲差距極大,世子如今已經(jīng)十七歲,早就是可以議親之齡,昭華郡主與世子本就不合適,何況如今虞國生死存亡之際,昭華郡主去了南廷,與世子的婚約解除便是!”
他說完,又有官員大聲附和:“下官附議,南廷已然指定要送過去的人是昭華郡主,雖然郡主年幼,可南廷也不是要即刻成婚,只是將郡主送去南廷,待年歲到了再行賜婚,如今只要長伯同意,立刻將聯(lián)姻的消息散步出去,并送昭華郡主前往南廷,燕楚兩國自有忌憚,也能為我們爭取一息修養(yǎng)時間,請長伯速速下決斷!”
虞伯多日來為了戰(zhàn)事操勞,早已筋疲力盡,面上清白交錯,卻仍是掙扎之色,滿目蒼涼不舍:“南廷虎狼之地,郡主才八歲,如何自保?都虞侯為國戰(zhàn)亡,孤豈能再將他的血脈送出去,如此是不義!”
“長伯!”那張大人已是大汗淋漓,懼怕與擔(dān)憂充斥著他,聲音嘶啞顫抖:“長伯如此難道是要不顧念虞國的生死存亡,也要全了那所謂的義氣?!”
“昭華郡主是都虞侯的血脈不錯,可昭華郡主并非唯一血脈,都虞侯還有一子尚在襁褓之中,便是昭華郡主此去遭遇不測,都虞侯府仍留有余地?!贝蟪紓円讶槐粶鐕目謶譀_昏了頭腦,說話完全沒了避諱。
“更何況這本就是都虞侯的意思,否則他也不會在臨死之前還送信去南廷請求聯(lián)姻,既是都虞侯的忠義之心,長伯焉有不成全之理?若是為了昭華郡主令虞國滅亡,又怎對得起都虞侯和都虞侯夫人之死?!”
虞伯目光惶惑,面上總算有了絲松動,可還是無法立即做下決斷。
便在此時,一名侍衛(wèi)從外急匆匆跑進(jìn)來,步履踉蹌,再加上心中害怕,直接摔倒在大殿之上,面上盡是冷汗:“長,長伯,戰(zhàn)報傳來,敵軍已經(jīng)攻入硯山地界,再過兩日只怕就要到都城了!”
滿殿嘩然,百官幾乎涕泗橫流,仿佛已經(jīng)預(yù)見國破人亡。
“長伯,舍了昭華郡主一人便可救萬民于水火,請長伯為了大局著想,速速決斷吧!”
“請長伯為大局,為虞國千萬百姓,速速決斷吧!”百官跪地直呼。
虞伯猝然從座椅上站起身,滿面無力惶然之色,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他看著偌大的殿堂,大殿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許久,久到大臣們覺得膝蓋都已經(jīng)僵硬麻木,虞伯才緩慢無力地坐下,眼中壓抑著淚光,聲音顫栗疲乏:“如此,便依諸卿所言!”
“長伯明鑒!”滿殿之人大松一口氣。
。
虞國與南廷聯(lián)姻的消息一出,不過半日便傳到了燕楚大軍之中,很快又傳回了兩國朝堂之上。
不僅如此,聯(lián)姻的消息一出,很快便從南廷傳出兩封書信,分別派遣一隊(duì)繡衣直使快馬送往燕楚兩國。
南廷是天下之主,各國皆要仰其鼻息生存,即使燕楚這般大國,也不敢堂而皇之的違逆其命令,何況繡衣直使有監(jiān)察天下百官之權(quán),各諸侯國亦在其監(jiān)察之下,為天下諸國所忌憚,南廷帝君此舉意在警告。
近年來,各國皆有取南廷而代之的念頭,各國之間相互侵略的動靜越來越大,但南廷一概置之不理,如今卻突然為一小國出頭,各諸侯國皆聞到了風(fēng)聲,知是南廷借此對他們的震懾,遂都收起了鋒芒,誰也不想成為那出頭鳥!
三日后,燕楚撤兵,虞國雖因此遭受重創(chuàng),卻也險中求存,不至滅國。
。
深秋之中,少有滂沱大雨,可自從燕楚撤兵以后,虞國已是連日大雨,大有將那血戰(zhàn)所留下的烽火硝煙一并沖散之勢。
滴滴答答的雨聲中,整個都虞侯府安靜而詭異。
后院之中,樹影繚亂,豆大的雨滴落在紫竹上,再落到泥土之中,導(dǎo)致竹林中整條路皆泥濘難行。
子桑綰在竹林中狂奔,鞋子和群裾沾滿了泥土,頭發(fā)和衣裳盡數(shù)被雨水浸濕,濕噠噠地貼在臉上和身上。
她人小,跑得慢,可她還是用盡了全力在往前奔跑。
跑快點(diǎn)!再快點(diǎn)!
無盡的黑暗中,她看不見路,腳下踩到一塊石頭,腳一崴跌倒在地,黑暗將她淹沒,她動彈不得,抬頭看向遠(yuǎn)處,臉上混雜著泥土和雨水,眼中濕漉漉的,紅得腫脹。
她眼中流露出絕望,她跑不了了,她救不了爹爹,也救不了娘親,她什么也做不了。
眼前竹林一轉(zhuǎn),變成了殺伐屠戮的修羅戰(zhàn)場,她看到爹爹深陷囹圄,被敵軍圍困,她看著敵人的刀劍穿透爹爹的胸膛,她還看到娘親不顧一切地沖上前,替爹爹挨了不知道多少刀劍。
眼前刀光劍影,鮮血染紅了整片土地,河流之中的水都變成了血的顏色,甚至有血猛地濺入她眼中,刺痛非常......
“姑娘,姑娘......”
床榻邊上,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婦人輕輕搖晃著榻上的小姑娘,榻上的女孩看起來八歲上下,此刻眉心緊皺,滿頭大汗,鬢角盡數(shù)被汗?jié)?,口中不知道在喊著什么,看起來難受極了。
“秋姨,姑娘怎么樣了?”婦人旁邊還有一名六歲左右的小女娃擔(dān)憂地望著床榻上的人。
被喚作秋姨的婦人忙道:“姑娘連著發(fā)熱了幾日,如今燒退了,但像是被夢魘住了,你去讓廚房燒些水來,替姑娘擦身,另外再讓他們備些白粥,姑娘醒來該餓了?!?p> 小女娃連忙點(diǎn)頭,邁著小步子往外跑。
沒多時,廚房的人送來熱水,秋姨替榻上的人兒擦了汗?jié)竦纳碜樱笥终埩舜蠓蜻^來看診。
大夫擦了擦額上的汗道:“郡主已經(jīng)退熱了,我現(xiàn)在去煎藥,等郡主醒來,再喝點(diǎn)藥?!?p> 管秋點(diǎn)頭應(yīng)下:“這幾日有勞大夫了?!?p> 后者連連拱手退下。
大夫剛走,那小女娃突然指著床榻道:“秋姨,姑娘醒了!”
管秋連忙上前去看,榻上的人的確醒了,可一雙眼紅腫濕潤,此刻呆滯無神地望著床頂,仿若靈魂出竅。
管秋輕松口氣:“姑娘,你可算醒了,可把我們嚇壞了,姑娘可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她問完,半晌,床榻上的人才有反應(yīng),她偏頭看著管秋和邊上的小女孩,張了張嘴想說話,可連日高熱嗓子還難受得緊,她便只搖了搖頭。
管秋看得心疼,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待會兒喝了藥姑娘再休息,我讓廚房煮了粥,你先喝點(diǎn)?”
她說完,旁邊的小女孩便將桌上的一碗白粥端了過來。
管秋將子桑綰扶起來靠在床頭上,遂接過白粥,一勺一勺地喂。
子桑綰什么也沒說,即使吞咽的時候嗓子很疼,她還是一言不發(fā)地將粥喝了下去。
管秋見狀,方才真正將緊張的思緒放松下來。
沒多會兒,大夫煎好了藥送來,子桑綰又一言不發(fā)地喝完。
平常最吃不得苦,偶爾喝碗藥都要哄半天的人,眼下卻一句喊苦的話都沒有。
管秋扶著她躺下,看著這半月來都快瘦成皮包骨頭的人,心疼地紅了眼,聲音哽咽:“姑娘好好休息,等身體好起來,一切也都會好起來的。”
說完,見子桑綰還是沒有反應(yīng),便對一旁的小女孩道:“星闌,你陪著姑娘一塊兒睡,姑娘若是哪里不舒服立刻來喚我。”
星闌點(diǎn)了點(diǎn)小腦袋,手腳利落地脫了鞋襪爬上床,然后伸手將子桑綰抱住,轉(zhuǎn)身對管秋道:“秋姨,你去休息吧,我看著姑娘?!?p> 她尋常和子桑綰一起睡慣了,如今子桑綰也沒有說什么,直接閉上眼睛,好似真的開始休息了一般。
管秋給兩人掖好被角,隨后吹了蠟燭離開。
房門外,桑岐等了好半天,由于心中著急便不停地來回踱步,瞧見管秋出來,連忙問:“郡主如何了?可好些了?”
管秋嘆了口氣:“怎么能好?即使身上的病痛能被治愈,可這心里頭該是何等的痛???”
便是她和桑岐兩個加起來都有六十多歲的人,驟然收到邊關(guān)傳回的消息時,都險些沒能撐住。
桑岐臉色沉了沉,眼中的擔(dān)憂幾乎壓抑不住。
見他這模樣,管秋只得安慰道:“姑娘是個通透的,早晚會好起來的,只是眼下的傷痛在所難免,多給她一些時間吧?!?p> 桑岐還能說什么,唯有沉沉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