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管秋才將將收拾好出門,外面便有人來稟報,說長伯府來人了。
管秋親自去前院相迎,來的是虞伯身邊最得力的福公公,他時常往都虞侯府傳話,因此與管秋也熟絡。
他命人將帶來的數(shù)十箱東西放下,關切道:“長伯得知郡主醒了,命咱家將這些個東西送過來,這些都是伯夫人親自給郡主備下的嫁妝,待郡主啟程前往南廷時,便將這些都一并帶上?!?p> 說著,他命人將一錦盒拿上來,交給管秋:“這是一株千年人參,長伯存了許久都不舍得吃,如今命咱家送來給郡主補補身子?!?p> 管秋客客氣氣地接下,福身道:“奴替姑娘謝過長伯?!?p> 說著,塞了一塊兒金錁子到福公公手上:“不知長伯何時送郡主啟程?”
福公公自然而然收下,笑得十分客氣:“具體的日子還未定下,待郡主身子大好,想來也就該啟程了?!?p> 管秋點了點頭:“多謝福公公?!?p> 待送走了福公公,管秋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她對府中侍從吩咐:“將這些放到庫房去?!?p> 吩咐完,她才往子桑綰的院子走去。
她到時,子桑綰和星闌都已經(jīng)醒了,兩人躺在床榻上,子桑綰和昨晚一般盯著床頂發(fā)愣,而星闌在一旁給她將往常她最喜愛的笑話。
聽見管秋進來,星闌連忙翻身爬起來,滿面愁容:“秋姨,姑娘還是不笑,我都給她講了好久的笑話了?!?p> 管秋招了招手,讓她下床:“你收拾好便去尋小公子玩兒。”
星闌聽話地點頭跑開。
管秋這才坐到床邊,將子桑綰的手握在手中,聲音十分溫柔:“姑娘,我知姑娘如今不愛聽這些,可啟程在即,有些事姑娘即使不想聽,不想面對,但我還是得說?!?p> 子桑綰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看向她,她的嗓子恢復了一些,只是聲音還是嘶啞得緊,聲音細若蚊蠅:“秋姨且說便是。”
管秋這才道:“待姑娘身子大好便要啟程去往南廷,我聽說大軍壓境當日,滿朝官員皆要你去南廷,可是長伯卻不愿,他道是不愿意在侯爺尸骨未寒之時便送你入虎口,但是姑娘當知曉,此并非實情?!?p> “他不是講義氣,他是不希望將你送走,如今小公子尚且年幼,他將來長大什么都不知道,可姑娘已經(jīng)八歲了,該是什么都能懂些的年紀,若是讓你走了,他心中難安,姑娘可明白?”
子桑綰點了點頭:“明白的?!?p> 管秋寬慰地笑了笑:“姑娘最是聰慧,這些事定是看得清的?!?p> 子桑綰喉間發(fā)苦,眼眶又紅了:“可我寧愿不那么聰慧?!?p> 娘親時??渌敺f,便什么都跟她說,無論更小的時候她聽不聽得懂,娘親都耐心地講給她聽,可若是她笨一點,什么都不知道,娘親和爹爹,是不是就舍不得丟下她離開了?
秋姨瞧著她的模樣,心口疼得發(fā)緊,她隨著夫人一并長大,又隨著夫人一道進了都虞侯府,她是看著子桑綰長大的,這是個多么活潑可愛的孩子,卻在一夜之間父母雙亡,還要小小年紀便背井離鄉(xiāng)。
想到此,她忍不住將子桑綰攬進懷中:“姑娘莫怕,往后我和星闌會一直陪著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她不知道能說什么,可是她相信時間可以治療一切傷痕。
驟然得了安慰和溫暖的懷抱,子桑綰再也壓抑不住,失聲痛哭:“娘親說過,都虞侯府掣肘歷任虞伯多年,如今的長伯更不是甘心處處受人轄制之人,都虞侯府早晚會有此劫,我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快。”
說著,她因為哭得狠,猛地咳嗽起來。
管秋連忙輕撫她的背,沉默著聽她發(fā)泄。
子桑綰這幾日半夢半醒間想了很多,關于都虞侯府的處境,還有爹娘的意外:“燕楚大軍壓境,父親卻在戰(zhàn)場上孤立無援,后備軍需大量緊缺,導致軍中不滿,軍心渙散,所以才遭到敵軍伏擊,母親不顧一切帶著昭義軍去支援,卻也一同赴難,我實在很難相信,爹娘是如何聰慧之人,昭義軍又是何等的驍勇善戰(zhàn),怎么可能全軍覆沒?”
她聲音哽咽,下唇被牙齒咬得充血。
管秋眼中酸澀難當,她將子桑綰緊緊抱在懷里:“夫人臨走之時交代,若是她和侯爺當真遭遇不測,姑娘也定要好好活著,還要將小公子撫養(yǎng)長大,萬不能生出尋死之心。”
子桑綰啜泣著,身子微微發(fā)抖,半天沒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定會好好活著,即使一開始收到消息的時候,她覺得天塌了,地陷了,覺得她活不下去了,可是想到她那個還未滿周歲的弟弟,她便收了心思,即使她活不下去,也定要活下去,她的弟弟,還沒來得及看看這世間的風景。
若是連她都沒有了,都虞侯府便真的要徹底滅亡了,她的弟弟也要沒了。
即使這世間那么的腥風血雨,那么的荒涼冷寂,他也該親自看一看,才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后來的半個月,子桑綰已經(jīng)逐漸養(yǎng)好了精神,在管秋和桑岐的幫助下,給都虞侯和都虞侯夫人風風光光地辦了喪事,即使那棺木之中僅有一些遺物,尸首早已掩埋在涼城外的尸山血海之中。
夜里,子桑綰跪在子桑氏歷代祖宗祠位和爹娘的靈位前,她的眼睛早已流干了眼淚,即使酸得發(fā)脹,卻是再也哭不出來了。
“爹,娘,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活著,好好照顧阿榆長大!”
她的聲音還狠稚嫩,可這卻是一個曾經(jīng)被捧在手心里,如珠如月的八歲小女孩,目前唯一能夠盡力做到的一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