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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愛留聲

大愛留聲

大愛留聲 東方一叔 9571 2021-03-23 11:29:38

  人物:

  李詠聲:著名歌手,三十歲,成名曲《追尋》。

  老李:李詠聲父親。演藝界人士。五十來歲。

  詠聲母親:五十歲。

  周夢月:詠聲女友,二十七歲,歌手。

  張幼歌:當時十歲。兒童心臟病患者。

  張母:三十幾歲。

  張父:三十幾歲。

  王醫(yī)生:心外科主任醫(yī)生。五十幾歲。

  追尋(歌詞)

  深秋的路上,我們踏著落葉走過。莎莎的響聲,傳給你我蕭瑟的寂寞。我們挽起手,在彼此脈動的心跳中,追尋愛情的線索。

  人生如落葉一般飄過,世間萬事都可以看得淡泊。唯有愛,不可以輕易蹉跎。任秋去冬來,我們溫暖的心,是愛情的寄托。如果哪一天我不在,請你把雙手緊握。因為你的心跳中,有我愛的脈絡。

  深秋的路上,我們踏著落葉走過。莎莎的響聲,傳給你我蕭瑟的寂寞。我們挽起手,在彼此脈動的心跳中,追尋愛情的線索。……

  。

  序聲

  冬夜。東方大劇院金碧輝煌的燈火讓陸續(xù)到來的觀眾有一種如沐陽光般的溫暖感。大劇院東廳即將舉行S市音樂學院聲樂系應屆畢業(yè)生的匯報演出,座席上滿是家長、親戚和友人,所有人的眼光都充滿著期待,尤其是第六排的五位觀眾,他們除了期待還有激動和不安。

  大幕終于拉開,一個個學生舒展他們的歌喉,掌聲一陣陣響起。這五位觀眾似乎更加地焦慮不安,不住地引頸張望。當主持人報出下一位獻演的學生姓名“張幼歌”、獻演曲目“《追尋》”時,他們全都輕輕地“啊”了一聲。

  張幼歌,一個高個子的瘦削男孩,臉色在聚光燈光下略顯蒼白,然而非常地鎮(zhèn)靜。他朝鋼琴伴奏者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后一曲《追尋》從他的嘴唇間舒緩地流出:

  “深秋的路上,我們踏著落葉走過。莎莎的響聲,傳給你我蕭瑟的寂寞。我們挽起手,在彼此脈動的心跳中,追尋愛情的線索。

  人生如落葉一般飄過,世間萬事都可以看得淡泊。唯有愛,不可以輕易蹉跎。任秋去冬來,我們溫暖的心,是愛情的寄托。如果哪一天我不在,請你把雙手緊握。因為你的心跳中,有我愛的脈絡。

  深秋的路上,我們踏著落葉走過。莎莎的響聲,傳給你我蕭瑟的寂寞。我們挽起手,在彼此脈動的心跳中,追尋愛情的線索?!?p>  曲終,雷鳴般的掌聲。然而六排的這五位觀眾全都僵住了身子,沒有鼓掌,呆呆地,呆呆地沉默著。半晌,才聽到其中一對四十開外的中年夫妻,相互緊緊挨著,囁嚅低語:

  “這…..這是我們的幼歌嗎?”

  “真……真不可思議。”

  其中另一對六十開外的老夫妻,抖索著嘴唇低聲說:

  “詠聲……詠聲……,你回來了,我們聽到了?!?p>  “是你,詠聲,是你在唱,是你的心在唱……”

  五人中還有一個是三十幾歲的女子,緊咬著嘴唇,飽含著淚水。此刻,這五人的記憶全都回到了十年前。

  一、

  十年前,張幼歌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天性好動,尤喜愛打籃球。然而由于自幼生得羸弱,家里擔心他的身體,除了節(jié)假日可以允許玩一兩個小時,平時管得很嚴。但是畢竟男孩貪玩,經常會借口這個那個的,在學校摸一會球皮過個癮。

  這一天傍晚快六點了,幼歌還未回家。媽媽周海蓉在廚房煮飯,心神不寧地不時抬起頭看墻上的鐘。一陣電話鈴聲急促地響起,周海蓉連忙奔出廚房。

  “張幼歌同學的媽媽吧?”電話那頭顯然是熟悉的班主任的口音,“張幼歌突然身體不舒服,現(xiàn)在在市二醫(yī)院急診部。請你過來一下好嗎?”

  “急診部?”周海蓉的腦子“嗡”地立時亂哄哄起來,“幼歌怎么了?他怎么了?他……”

  班主任吞吞吐吐的解釋,讓周海蓉早已失去了耐心。她電話一丟,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就沖出房門去了。

  的士車上周海蓉心急火燎地給老公張云峰打了個電話,然后就是沒命似地催著司機快開。這會正是下班高峰,哪條路都堵,司機也只能干著急。離二院還隔著兩三條馬路的時候,紅燈亮起,海蓉丟下一張五十元就跳下車奔跑起來。

  市二醫(yī)院急診部的門外,班主任截住直往里沖的周海蓉。

  “張幼歌媽媽,別急!”班主任竭力穩(wěn)住周海蓉,“孩子現(xiàn)在在急救室治療。”

  她用“治療”替代“搶救”,為的是緩和周海蓉的情緒。但是“急救室”三個字已經夠刺激,周海蓉幾乎發(fā)瘋一般嚷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在急救室?幼歌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

  這時張云峰也風風火火地趕到,周海蓉哭泣著撲向丈夫,張云峰抱住妻子,安撫著她的背,焦慮的目光投向了班主任。班主任連忙說道:

  “是這樣,幼歌爸爸,今天放學后幼歌在操場打球時突然暈倒,我們馬上用校長的小車,一刻也沒耽誤地送到這兒,現(xiàn)在……”

  “我們能進去嗎?”張云峰打斷班主任問道。

  “好像不能,”班主任答道,“我陪你們去門口等著吧?!?p>  急救室門口,盡管一邊有椅子,但三人都站著,焦慮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著那扇緊閉著的大門。張云峰挽著海容的胳膊,班主任握住海容另一只手。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分分鐘都是如此地漫長。終于,大門打開,一個男醫(yī)生從里面出來。

  “你們是張幼歌的家屬?”

  “我倆是,”張云峰連忙上前道,“孩子現(xiàn)在怎么了?醫(yī)生?!?p>  “現(xiàn)在已經清醒過來,”醫(yī)生說,“雖然暫時穩(wěn)定,但是情況不明朗,我們需要做一系列的檢查?!?p>  三人都長長地吁了口氣。班主任把周海蓉扶到椅子邊,海蓉軟癱地坐下來。

  “孩子平時身體情況怎么樣?有什么病嗎?”醫(yī)生問張云峰。

  “身體平時就比較弱,常常感冒咳嗽的,但是也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病啊,”張云峰回答,“像今天這樣的暈倒還是第一次?!?p>  “是嗎?不過我們懷疑他的心臟可能有問題。”醫(yī)生有點嚴肅地說道,“當然,這需要檢查才能確診?!?p>  “心臟有問題?”周海蓉立馬從椅子上站起沖上前來問道,“醫(yī)生,他心臟什么問題?要緊嗎?”

  張云峰連忙擋住海蓉,他知道,現(xiàn)在問這些,醫(yī)生是不可能回答的。

  “我們現(xiàn)在需要做什么?醫(yī)生。”張云峰問。

  “請跟我來,立刻去辦心外科的住院手續(xù)?!贬t(yī)生吩咐道,“請注意了,是心外科!”

  二、

  十年前的一個夏日,S市音樂學院聲樂系畢業(yè)班學生李詠聲正在緊張地練唱他的考試曲目《追尋》,給他做伴奏的是他的女友,鋼琴系三年級學生夢月。一遍又一遍,李詠聲總不滿意自己的發(fā)揮。

  “今天好像用氣總不順暢,不知怎么搞的!”李詠聲有點煩惱地說。

  “你最近這幾天似乎都沒能好好進入角色,”夢月說道,“五月那次的演出,你唱得多好啊,你再聽聽。”

  夢月打開她的手機,播放那次的錄音:

  “深秋的路上,我們踏著落葉走過。莎莎的響聲,傳給你我蕭瑟的寂寞。我們挽起手,在彼此脈動的心跳中,追尋愛情的線索。

  人生如落葉一般飄過,世間萬事都可以看得淡泊。唯有愛,不可以輕易蹉跎。任秋去冬來,我們溫暖的心,是愛情的寄托。如果哪一天我不在,請你把雙手緊握。因為你的心跳中,有我愛的脈絡。……”

  清俊的嗓音帶著李詠聲那富有特色的悲滄,夢月如癡如醉地閉上眼聽著,然而詠聲“啪”地掐斷了錄音說道:

  “夠了,我不想聽了。夢月,我有點頭疼?!?p>  “你怎么了?詠聲。”夢月連忙離開鋼琴,來到詠聲的身邊問道,“你沒事的,詠聲,讓我們握緊手?!?p>  顯然,夢月還沉浸在剛才的歌聲中。然而今天詠聲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來回應她。

  “真的,夢月,這幾天老是有點頭疼,今天好像更厲害一點。吃藥都不管用。”詠聲說著用手去抓頭。

  夢月開始擔心起來,因為詠聲雖然以前也常有頭疼,服點藥總會緩解的。

  “走,我們去醫(yī)院看看?!眽粼抡f。

  “再說吧。”詠聲不很愿意,他平生還沒怎么進過醫(yī)院的大門呢。

  “不,一定要去!”夢月執(zhí)拗地堅持。

  以往夢月總是順著詠聲多,但是今天她卻固執(zhí)起來,因為她突然想到,詠聲歌唱時的那個奇特的“POSE”——一手向前彎曲伸出,另一手彎曲向后舉起,似要托住后腦勺似地。二年前夢月就是在一次聲樂系學生演出中看到詠聲的這個臺風而感覺新奇,連同詠聲那清俊的嗓音一起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兩人戀上后夢月有時笑詠聲唱歌時老想搔腦袋,詠聲總是笑而不答。現(xiàn)在她懷疑這是不是跟詠聲時常頭疼有關。她開始覺得事情可能不是頭疼腦熱這么簡單。

  也許頭疼得確實厲害,詠聲沒有堅持,跟著夢月去了離學校很近的市二醫(yī)院。

  “能給點好的止痛藥嗎?”詠聲跟醫(yī)生說。

  “可以的。不過你這個情況我還是建議你最好做個檢查?!贬t(yī)生回答。

  “老毛病了,吃點藥應該會緩解?!痹伮曀坪鹾苡凶孕诺卣f。

  “不,詠聲,還是查一查的好,”夢月可不想就這么輕易對付過去,“醫(yī)生,請你開檢查單吧!”

  腦CT的檢查報告大概半小時后出來了,結論上面寫著詠聲和夢月似懂非懂的幾個名詞:陰影、占位……當他們把報告看醫(yī)生看時,醫(yī)生臉色嚴峻起來:

  “你需要馬上住院,進一步檢查?!?p>  三、

  張幼歌雖然恢復了清醒,但病情反反復復,時好時壞。住院后診斷也很快明確了:少兒先天性心臟病。這種病雖非不治之癥,但是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期,現(xiàn)在的愈后情況很難樂觀。得知這樣的一個結論周海蓉撲在張云峰懷中痛苦地抽泣,但是不敢放聲,因為兒子在身邊躺著。張云峰眼中含著淚,默默注視著病床上的兒子:張幼歌鼻子上插著氧氣管,手指上夾著心臟監(jiān)護儀的接線夾。模模糊糊地似睡似醒。

  張幼歌班上的幾個要好的同學,不知從哪兒打聽到的,居然偷偷摸摸地找到了病房的門口,卻張望著不敢進來。周海蓉認識其中一二個,點頭示意他們進入。張幼歌的臉勉強展示著笑容,算是跟他的小伙伴打招呼。他們都很懂事似地不出聲,只是用手朝幼歌做出一個“V”字,那是他們打籃球取勝后歡呼跳躍時經常要做的手勢。最后有一個女同學忍不住“嗚”地一聲哭,連忙奔著跑出病房去。

  幼歌的病情似乎有點好起來。雖然還需要最高級別的監(jiān)護,但是現(xiàn)在他清醒的時間明顯增多,也會和媽媽或者爸爸說點話。周海蓉問他想吃些什么,幼歌搖搖頭說,他現(xiàn)在最想的就是摸一摸家里的籃球。海蓉苦笑,但她還是滿足了幼歌,打電話讓晚上來接班的云峰把籃球帶來。

  摸過籃球后幾天,幼歌精神越加好,甚至可以坐起來看一會書。周海蓉和張云峰額手稱慶,相互展示寬慰的笑。然而上天也許只是給了他們一個間歇而已。幾天后的一個深夜,張幼歌的監(jiān)護儀忽然警示燈閃爍,這是表示病人發(fā)生了緊急情況。這天是張云峰陪護,他正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打盹,被奔跑進來的護士驚醒。

  “孩子出現(xiàn)問題,心跳和血壓都異常!”護士緊張地說。

  張云峰的心一下子提到嗓門,看到幼歌雙眼緊閉,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他心如刀絞。急救醫(yī)生趕到,指示護士立即注射強心針,并將幼歌推入急救室。張云峰被擋在門外。他猶豫是否要給海蓉打電話。好不容易孩子病情緩和,這兩天她剛剛能睡得安穩(wěn)些,張云峰不忍心叫醒她。

  約一個小時后,張幼歌被推出急救室。張云峰沖上前去,只見幼歌的臉上罩著氧氣罩,一架呼吸機伴隨在他身邊。急救醫(yī)生簡單地簡單地交代了幾句:

  “暫時搶救過來了,但現(xiàn)在自主呼吸還不行。明天早上我們主任會找你們談話?!?p>  張云峰在醫(yī)院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第二天上午九時許,遭遇堵車的周海蓉心急火燎地奔進病房,剛想對云峰說“對不起”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她幾乎要撲倒在幼歌的身上。張云峰擋住她,安撫她。他來不及解釋昨夜的情況,,扶著海蓉道:

  “走,王主任等著我們?!?p>  在主任辦公室,心外科主任王教授竭力用比較緩和的語調開始談話:

  “孩子的病情有反復是預料之中的。這一點主治醫(yī)生一定也交代過吧?”

  張云峰和海蓉都點頭。王教授繼續(xù)道:

  “現(xiàn)在問題是,每次反復后病情可能會每況越下。當然,醫(yī)院方面會盡最大的努力,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但是你們也要有進一步的思想準備?!?p>  王教授停頓了一下,顯然他在斟酌措辭。

  “也就是說,對孩子的病情要有萬一的思想準備。因為從目前情況看,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p>  周海蓉這時已經克制不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聲道:

  “王教授,救救他,救救我們的孩子,王教授,他還只有十二歲啊,求你了……”

  張云峰竭力拉她起來,盡管他自己也快止不住眼淚,但他還是顫抖著嗓音問道:

  “王教授,請告訴我,沒有可以救孩子一命的辦法了嗎?”

  王教授沉默半晌后嘆口氣道:

  “不是說沒有辦法,只是這辦法不是你們和我們所能做到的?!?p>  張云峰和周海蓉幾乎異口同聲道:

  “什么辦法?我們愿意為孩子付出一切!”

  “心臟移植?!蓖踅淌诳嘈χ鲁鲞@四個字。

  四、

  突然降臨的現(xiàn)實太可怕了,讓幾個小時前還沉醉在歌聲中的夢月幾乎感到天塌下來似地;自然,跟她同樣墜入痛苦深淵的還有李詠聲的父母。他們三人現(xiàn)在不得不面對李詠聲的病情診斷:腦部腫瘤伴隨全身轉移。

  詠聲比夢月預想中要堅強,他感到,命運既然無可逃脫,與其趴下來不如挺起胸,如果自己現(xiàn)在就垮掉,父母親情何以堪?夢月豈不更痛苦?他竭力讓自己鎮(zhèn)靜,驅走恐怖的陰影,坦然接受一切安排。

  市二醫(yī)院的腦外科是全市最好的,但經驗豐富的主任醫(yī)生張教授面對詠聲住院后的一系列檢查報告,還是難以抑制住嘆息對詠聲父母說:

  “來得晚了啊,可惜!”

  詠聲母親聽了不禁掩臉抽泣,父親老李呆若木雞般,一言不發(fā)。此刻,后悔和痛責如刀子一般割著他們的心。

  “當然,醫(yī)院會盡力的,我們希望會有奇跡出現(xiàn)?!睆埥淌诎参克麄?,其實也在安慰自己。面對這樣一個生命正旺盛的青年,做醫(yī)生的也心痛,何況他也有一個與李詠聲年齡相仿的兒子。

  治療手段已經別無選擇,化療,這是唯一可能奏效,或者說可以延遲病情惡化的方法了。一個療程下來,詠聲瘦了幾乎十斤。瀟灑的長發(fā)被剃光了,顴骨突了出來,往日眼中那晶瑩的光暗淡下來,但他竭力支撐著。那天,他握住夢月的雙手,微弱地哼起那首《追尋》給她聽:

  “深秋的路上,我們踏著落葉走過。莎莎的響聲,傳給你我蕭瑟的寂寞。我們挽起手,在彼此脈動的心跳中,追尋愛情的線索……”

  夢月噙著淚和著他的歌聲。她的雙手能感覺到詠聲的脈動,她祈求上蒼不要讓這心跳停下來。

  一個療程之后照例要做一次全面檢查。那天,做完腦CT正在等候電梯中,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喊聲:

  “請讓一讓,對不起,請讓一讓!”

  幾個護士、護工推著一輛病床車過來要求先上電梯。夢月和老李把詠聲的病床車往后挪了一下,讓出通道。詠聲睜開疲倦的雙眼,看到病床上躺著一個男孩,臉上罩著氧氣罩。

  “那個男孩心臟不好,已經搶救了幾次?!眽粼赂嬖V詠聲,她在醫(yī)院的走道上遇見過躺在病床上正送往搶救室的張幼歌,知道一點情況。

  “唉,還那么小,”詠聲嘆息著說,“難道也要聽天由命?”

  “他們說除非心臟移植,但這幾乎不可能啊?!眽粼乱矅@息道。

  “是嗎?不可能嗎?多么可惜,為什么呢?為什么……”詠聲喃喃地應道。

  五、

  張云峰和周海蓉聽王教授說只有心臟移植能夠救幼歌時,都呆住了。他們立時明白,王教授為什么說這幾乎不可能。早就聽說過,等待臟器移植的病人有多少啊,他們的幼歌能等得起嗎?

  夫婦兩人近乎絕望地走出主任辦公室,張云峰沒有馬上離開,他怕海蓉情緒不穩(wěn)會影響孩子。果然,快走到病房時海蓉突然抓住云峰的肩膀沖動地說:

  “用我的心臟!用我的心臟去救幼歌!云峰,你去跟醫(yī)生說!跟醫(yī)生說!”

  張云峰怔住,回過神來后用雙手按住海蓉沖動的身子道:

  “別發(fā)瘋,海蓉。這可能嗎?我的心情和你一樣,但是我們要理智啊,海蓉!”

  “我不管!我要用我的命換回孩子的命!孩子沒有了,我活著干嗎?嗚……”海蓉說著痛哭流涕。

  云峰安撫著海蓉的背,盡管他也止不住淚水,但他盡量克制。他把海蓉送到丈人家中,這種時候,他已經不放心她一個人獨處了。

  人在絕望時是會鋌而走險的。張云峰雖然比周海蓉理智,但他何嘗不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回孩子的命啊?他想到了臟器買賣。雖然他知道這是非法的,但眼下張云峰已經不管那么多,他寧愿去坐牢,只要能救孩子。他上網查找有關信息,馬上聯(lián)系到一個臟器販子,網名叫救救。張云峰就沖著他這個網名,約他在醫(yī)院門口見面。

  “不行!醫(yī)院的保安都認識我?!本染攘ⅠR回絕道,“去東方大劇院門口,今晚那兒有演出,人多一點可以不那么顯眼?!?p>  張云峰沒什么異議。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已經等候在燈光燦爛的大劇院的門口。一撥撥的人群進入劇院,大都是青年人,還有一些明顯是上年紀的家長,成雙作對的。他無心注意這是什么演出,現(xiàn)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臟器!救命的臟器!

  按照約定的信息,救救手里會拿著一本雜志,戴一副墨鏡,盡管是夜晚。所以當他一出現(xiàn),張云峰就看到了。

  “你好!”張云峰上前打招呼,“我們就在這兒談嗎?”

  “就這兒,不用東奔西跑的,談得成可以當場拍板,談不成立馬走人?!本染群芩斓卣f。

  “我怎么相信你提供的臟器是可靠的,沒有問題的呢?”張云峰有點懷疑地問。

  “這個你放心。我們只是中介,談妥后還有許多環(huán)節(jié)要走,最后一步是在醫(yī)院完成的。所以你不必擔心?!本染扰呐男馗馈?p>  “在醫(yī)院完成?難道醫(yī)院也……”張云峰驚訝起來。

  “做這種事是有專門的醫(yī)院和醫(yī)生的,懂嗎?好了,你不要多問了,真想要就快說,不想要我走人!”救救不耐煩地催促道。

  張云峰連忙說道:

  “當然要,當然要。好吧,你開價吧,我需要一個心臟移植。”

  “大哥,你玩人吧?”救救聽了皺緊眉頭道,“我還以為你要腎啊肝的。心臟?!你他媽的沒腦子嗎?這東西一掏,人還能活嗎?”

  說完救救氣呼呼地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張云峰一個人呆呆地站著,許久才回過神來。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大劇院門口,現(xiàn)在因為演出已經開始而變得冷冷清清。張云峰絕望地邁動走回醫(yī)院去的步子,突然他看到,還有一個姑娘也和他一樣孤零零地站著,呆呆地望著大劇院墻上的演出海報。走過這個姑娘身邊,張云峰不經意地回首望了一眼,海報上幾個大字跳入他的眼簾:“音樂學院聲樂系畢業(yè)生匯報演出”。此刻,張云峰還不知道,這個姑娘就是夢月,她的男友將會和他的兒子有生命的交集。

  六、

  兩個化療進程過后詠聲幾乎虛弱得說話都沒有力氣,往日那圓潤、清爽的聲音變得沙啞和干澀。張教授根據(jù)最近的檢查報告決定停止下一個化療進程。他對詠聲父母和夢月沉重地說:

  “兩個療程收效不大,但是對身體的影響卻不小。我想,不要讓病人這么痛苦,不再繼續(xù)下一個療程,希望你們能理解?!?p>  “可是停止化療,病情會很快惡化嗎?”詠聲母親擔心地問。

  “病情的進展我們無法預料。但病人會暫時恢復一段時間是可能的?!睆埥淌谔拐\地答道。

  “只是暫時?暫時?那……”詠聲母親禁不住悲從中來,聲音開始抽泣起來。

  “我們理解,張教授,”這時老李果斷地說,“讓他余下的時間過得好一點。”

  “我也這樣想,”夢月噙著淚花說道,“我想再聽到他以前的聲音,以前的,那種歌聲?!?p>  停止化療后詠聲果然一點點有所恢復,尤其是他的嗓音,恢復明顯,雖然沒有回到過去那種程度,他也已經很滿意,以為治療有了效果。但是細心的詠聲,沒有從父母的神色中看到一絲高興,尤其是夢月,經常背著他擦淚。他開始醒悟到其中的蹊蹺。一天,他拉著夢月的手問道:

  “學校的畢業(yè)匯報演出已經舉行過了吧?”

  夢月點點頭。那天正是她,徘徊在東方大劇院的門口,對著演出海報發(fā)呆。她想象著詠聲的歌聲在大劇院的舞臺上響起,全場的觀眾和她一起凝神傾聽。夢月一直站到快要散場,才不得不孤獨地離去。

  此刻,詠聲的眼神無比惆悵,他拉住夢月的手道:

  “夢月,我沒能在那個舞臺上唱,我在這兒唱給你聽。全部唱可能不行,我就哼中間那一段吧?!?p>  “好!”夢月緊握住詠聲的手點頭答道。

  “……人生如落葉一般飄過,世間萬事都可以看得淡泊。唯有愛,不可以輕易蹉跎。任秋去冬來,我們溫暖的心,是愛情的寄托。如果哪一天我不在,請你把雙手緊握。因為你的心跳中,有我愛的脈絡?!?p>  唱完,詠聲眼睜睜地望著天花板,無語良久。突然他一個側身轉向夢月,一字一頓地說道:

  “夢月,我,想了好久了。我想,我要把自己的心臟捐給那個男孩!那個男孩!”

  “詠聲,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夢月簡直驚呆了,接連問道。

  “夢月,不要驚慌,”詠聲撫摸著夢月的手繼續(xù)說,“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希望,我希望我的心能為你留下,也為我的父母親留下。以后,你們看到那個男孩,就像看到我,就像我依然在這世界上陪伴你們一樣……”

  “詠聲……”夢月泣不成聲地撲向詠聲。

  七、

  故事到這里,大體的結局已經呈現(xiàn),因此,我們越過悲傷的環(huán)節(jié),跳躍式地交代一下:大概半年之后李詠聲臨終捐獻的心臟被移植到了張幼歌的身上,而且很成功。但是故事并沒有就此結束,它留下一個奇葩的插曲,讓人感嘆、回味。

  張幼歌恢復得很快。預料之中的排異癥狀,在藥物的控制下,逐漸地減輕、消失。一年后幼歌回到了學校。奇怪的是,幼歌不再迷戀籃球。他現(xiàn)在似乎對那個玩意兒不怎么感興趣。倒是音樂課上他十分地認真,而且他的嗓音被老師夸獎,幾次三番讓他領唱。

  馬上面臨上初中了。張云峰和周海蓉夫妻十分糾集,他們希望送兒子去一個名牌的私立學校,但是幼歌卻執(zhí)意想考音樂學院附中。

  “孩子,你自小就沒那個特長啊,怎么能考上呢?”海蓉勸他道。

  “讓他試試吧?!睆堅品逭f。

  小學的音樂老師為幼歌寫了一封推薦信,使得音樂學院附中破格地讓沒有任何樂器特長的張幼歌參加了考試,而且?guī)孜幻嬖嚱處熞恢麦@異幼歌的嗓音,沒有一點懸念,張幼歌被錄取了。

  二三年來,海蓉幾次三番想打電話給詠聲父母,向他們報告幼歌的成長,但是都在猶豫中打消。盡管當初她大哭地跪倒在詠聲雙親面前感恩,他們悲哀地拉起她,叮囑她要多來電話告訴幼歌的情況。但海蓉一直擔心,詠聲父母心中的創(chuàng)痛,會否因她的電話而再次被揭開。然而近日來海蓉越來越按捺不住,幼歌在音樂上表現(xiàn)出來的才賦,讓她和云峰驚訝不已。云峰催促海蓉打電話告訴詠聲父母,讓他們分享這個奇跡和快樂。盡管海蓉還有點不安,最終還是打了電話。

  一個周日的白天,詠聲父母來到幼歌的家。望著他們過早地兩鬢飛霜,海蓉立時淚水涌出。沒有過多的寒暄,彼此的手拉在一起,已經傳遞了許多語言。幼歌在眾人的期待中唱了一首歌。詠聲父母呆呆地聽著,用“驚異”、“感動”已不足以表達他們此刻的心情。這歌聲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親切,雖然稚嫩了一點,但分明是詠聲在唱,是的,是詠聲十三四歲時的歌聲。太神奇了!幼歌唱完好一會,詠聲父母還久久地沒有回過神來。

  心外科主任王教授在辦公室接待了海蓉和詠聲父母。雖然電話預約時海蓉已經把他們感到驚異的情況告訴了當時主刀心臟移植手術的王教授,并且迫不及待地問為什么。王教授盡管也表現(xiàn)出同樣的驚訝,但是他沒有立即回答問題,只是說見面會詳談。

  “你們提到的這個情況確實是個奇跡,但是在世界醫(yī)學史上也并非絕無僅有,”王教授開言道,“從近一點的例子來說,澳大利亞的一個患者接受心臟移植后變得喜歡吃漢堡圈了,以前他并不喜歡,追根究底后才知道原來他的心臟捐贈者生前是個漢堡圈的吃貨。如果是遠一點的例子,那就有好多起,比如美國的一個心臟移植接受者竟然會愛上了心臟捐贈者生前的女友。這些不可思議的案例讓越來越多的醫(yī)學界人士相信:大腦并不是人體唯一可以儲存記憶或個人特征的器官。心臟,應該具有人的情感和趣味。”

  “那么是否可以認為,幼歌的身上會有詠聲的特質?”老李聽了后激動地問。

  “完全有這個可能,我相信。”王教授充滿自信地說。

  自此,張幼歌的每一步成長,除了海蓉、云峰夫婦外,詠聲的父母親也成了熱心的關注者。他們甚至掏錢聘請音樂學院的聲樂教授來指導幼歌。

  當幼歌即將在音樂學院附中畢業(yè)時,他遇上了一直在遠處默默關注著他的大姐姐——音樂學院鋼琴系的碩士,附中新來的女教師夢月。她引領幼歌考上了音樂學院聲樂系,并且親自為他在面試會上鋼琴伴奏,演唱那首詠聲的經典歌曲《追尋》。……

  尾聲

  我們回到十年后的那個舞臺。張幼歌即將從音樂學院聲樂系畢業(yè),匯報演出他自然地選擇了那首《追尋》。一年前從夢月手中接過曲譜,幼歌哼了一遍就能非常嫻熟地唱起來,而且聲情并茂,讓夢月驚詫不已。她陷入了一個矛盾的泥沼中:想聽又怕聽。怕聽,那是因為幼歌和詠聲惟妙惟肖的歌聲,會惹她再度墜入痛苦之中。然而,逐漸地她挺過來了,她記起了詠聲的話:以后,你們看到那個男孩,就像看到我,就像我依然在這世界上陪伴你們一樣……是的,幼歌分明是詠聲的化身,是他的生命的第二次降臨。她開始勇敢地和這歌聲擁抱。

  此刻,六排的這五個觀眾,我們已經知道他們的身份:海蓉、云峰,詠聲父母,還有夢月。幼歌的《追尋》已經唱完,然而在他們的耳中,似乎是詠聲的歌聲在回響:

  “……任秋去冬來,我們溫暖的心,是愛情的寄托。如果哪一天我不在,請你把雙手緊握。因為你的心跳中,有我愛的脈絡。……”

  五個人,彼此的手交叉在一起,緊握。他們要從各人的心跳中感受愛——詠聲的心臟通過幼歌唱出的大愛?!?p>  (題外話:本故事虛構的情節(jié)是基于可能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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