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下午，吳思驅(qū)車到了森江郊區(qū)的一個別墅區(qū)外，門衛(wèi)看到他的警察證，也沒有多想，就放他進去了。他將車開到其中一個別墅門前，下車，看了看，這是一個三層樓房的別墅，每層都有三個大窗戶，隔著鐵柵欄的門，吳思看到一個游泳池臥在院子的中心位置，為什么會把游泳池安在從門口可以看到的位置呢？吳思想不明白，有錢人的想法他理解不了。泳池左邊是鵝卵石路，路左邊還有幾棵四季常青的大樹，樹影斑駁，投在鵝卵石地面上。泳池的右邊是光滑的地板，地板上有三把遮陽傘，每把傘下分別有一套白色的木桌和木椅。游泳池一角邊是塊長方形草地，草地前面是一個花園，花園后是白色的柵欄墻，墻上枝葉生長，紅色、粉色、藍色的花掛在上面，像是玫瑰。五月的天，樹上偶爾還是會掉下一兩片葉子，落在地上，吹到游池里，一個系著白色圍裙的女人拿著網(wǎng)兜把游泳池里的落葉撈起來。別墅由兩米多高的樹墻圍了起來，從墻外邊看不到里面。吳思按了門鈴，通過與保姆的對話，門開了，吳思進到別墅里面。
在一樓的正廳里，一個穿著職業(yè)西裝的女人接待了他，給他泡了一杯茶。他四處看了看，靠窗的皮質(zhì)四人沙發(fā)，左邊一排三人沙發(fā)，右邊一排雙人沙發(fā)，中間圍著一個茶幾，茶幾前不是電視，而是一幅油畫，長約兩米五，寬約一米，豎著掛起，油畫上是一個戴著帽子的采茶女……不一會兒，他聽到了樓上有人下樓的聲音，一個女人穿著藏藍色的運動套裝下來了，她看上去像是剛剛做完了運動，吳思站起來：“錢太太。”
她看了看外面，有些不解：“就你一個人？一般調(diào)查的警察不止一個人。”
“是這樣，錢太太，我是今年4月份調(diào)到先云縣公安局，之前一直在森江公安局，您兒子的案子就是我還是刑警的時候立案的，發(fā)現(xiàn)尸骨的時候，我去過現(xiàn)場搜集線索?！?p>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吳思賠了賠笑：“錢太太……”
“叫我沈蕓。”
“呃……沈蕓女士，也許我現(xiàn)在不適合來調(diào)查這個案子，但是最近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目前正在調(diào)查這些線索是不是與您兒子被害一案有關(guān)聯(lián)。我以前的同事正在加緊破案，我也想幫忙，我理解您失去兒子的痛苦，也希望您能幫我提供一些信息。這是我的證件，”他把證件放到茶幾上，“如果您真的介意我來查這個案子，我跟您道歉，也會遵守規(guī)定，不再打擾您和您的家人?！?p> “你剛說，你有線索，什么線索？”
“這個……不好說，我們正在核實，不確定與您兒子這個案子有關(guān)聯(lián)。如果有進展，警方會告訴您的?！?p> 沈蕓拿起他的證件翻了翻，又放回去：“你是喜歡刑警這個工作，想重新回到刑警崗位？”
吳思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沈蕓端起茶杯，聞了聞茶香：“我欣賞你不畏艱難的品格。行，你問吧，你要是能幫我兒子找出真兇……”她又不接著說，放下茶杯，“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吳思拿出一個本子和一支筆，問道：“您最后一次見你兒子是什么時候？”
“2014年12月22，我兒子說想去美國跟朋友過圣誕節(jié)。”
“跟什么朋友？”
“他也沒說，我兒子在美國留學(xué)過，呆了四年，認識的人大多都是外國人?！?p> “那他當時跟誰關(guān)系比較密切？”
沈蕓想了想：“這個我還真是不知道，我也不懂英語，去美國看他的時候，都是自己帶著會英語的秘書過去。美國人喜歡開party，平常，他有時候去參加聚會，但是從來不在家里舉行聚會?！?p> “參加聚會，卻從不在家里舉行聚會？”
“我不準他在家辦。美國環(huán)境太復(fù)雜，我擔心他被壞人惦記。我們都沒有綠卡，雖說經(jīng)濟條件還可以，但美國比我們有錢的人多的是，低調(diào)些，少點是非的好?！?p> “那在國內(nèi)呢？他有沒有關(guān)系很密切的人？”
“這些我都跟警察說過了，他們還在排查。我兒子畢業(yè)后不愿意進我們公司，說在別人公司才能得到真正的歷練?！?p> “他在哪個公司？做的什么工作？”
“一個房地產(chǎn)公司，做房產(chǎn)分析，那公司前年經(jīng)營不善倒閉了。”
“那他沒有結(jié)婚，有女朋友嗎？”
“有過，前后兩三個，都分手了?！?p> “您知道原因嗎？”
“不知道。我們一般來說，要結(jié)婚了才讓他帶回來看，但是他說還沒有到那一步。”
“你們發(fā)現(xiàn)他失蹤的時候，他是處在戀愛中嗎？”
“呃……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兒子當時應(yīng)該還沒有結(jié)婚的打算，我也就沒過問?！?p> “那他失蹤前，您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情緒上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沈蕓低下頭，眼角微微濕潤：“沒有?！?p> 頓了頓，吳思轉(zhuǎn)移了方向：“那，沈女士，您跟您先生在您兒子失蹤前，有沒有與人結(jié)怨？或者有什么異常的情況出現(xiàn)？”
“做生意的，尤其是生意做到了一定的規(guī)模，真正不與人結(jié)怨是不可能的，但要是說，怨到要殺了我兒子，那我真是不能理解。我們夫妻兩個白手起家，從一個菜市場賣糧油，到漸漸接觸其他行業(yè)，到建立嘉蕓集團，花了7年的時間。我們就這么一個兒子，為了讓他健康平安，他從小我們就教育他要謹言慎行，不要與人起爭執(zhí)，平常我們對別人也會注意，再不滿也不會對人惡語相向，這都是為了兒子，為他積累一些人緣，怕他被人綁架?！?p> 沈蕓站起來，她走到客廳中央的柜前，打開柜子，拿出一摞獎狀和證書：“吳警官，你看，我兒子多優(yōu)秀。”
吳思接過來一看，好大一堆獎狀和證書，三好學(xué)生、優(yōu)秀班干部、詩朗誦大賽特等獎……
“平時，他在學(xué)校里穿的都是校服，我們不給他買很貴的衣服，他同學(xué)很多都不知道我們家境優(yōu)越……千防萬防……”
沈蕓又哭了，她略帶魚尾紋的臉上神情憂傷，又有些煩躁，也許是覺得頭繩勒得她難受，她索性扯下頭繩，將盤起的頭發(fā)散了下來，拿了一張抽紙擦了擦眼淚。吳思也就暫時停下，他看了看這些獎狀和證書，過了一會兒，他接著問道：“沈女士，您再仔細回憶一下，或者，在你兒子失蹤后，有沒有異常的事情發(fā)生？”
沈蕓抹了抹眼角的淚：“吳警官，從警察上門到我家來提取DNA的時候，我就開始想這些問題了?！?p> “您是……”
“5年了，我兒子不明不白地消失……如果他還活著，不可能不回家?！?p> “一點兒異常情況都沒有嗎？”
沈蕓有些難受，她低下頭，用手摸了摸額頭：“吳警官，你去問你同事吧，各種情況，異常不異常的，我跟他們都說了，我兒子認識的人，我們認識的人，我也都列好單子交給他們了?！?p> 吳思感覺不好再繼續(xù)，沈蕓回憶了一次兒子的過往，等于是再提醒了一次她兒子的死亡，吳思也不忍過度調(diào)查，他只得稍微整理了筆記，收好，對沈蕓提了一個要求：“沈女士，您有您兒子的照片和視頻嗎？能給我拷貝一份嗎？”
“有，很多?！?p> 留下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后，吳思驅(qū)車離開。在車駛離高速之后，張祥來電，他把車停在路邊，接了電話：“張祥，有什么線索嗎？”
“不是線索的事兒，是林隊，他因公殉職了！”
吳思大驚失色：“什么？上周日我才見過你們啊！”
“哎，星期二，林隊接到調(diào)任，被調(diào)到了交警大隊。昨天晚上，他在值班的時候，一輛小汽車失控撞了過去，還有另一個交警，當場被撞身亡，林隊被送到醫(yī)院，早上我們得到消息，搶救無效……現(xiàn)在局里在組織吊唁，通知你一下?！?p> 吳思緩了緩：“行，我知道了，確定了把時間發(fā)給我，我會去的?！?p> 掛了電話后，吳思的心一下子重了起來。林海南不在，肯定有新上任的隊長，那他在這個案子里……現(xiàn)在他不該考慮這些問題，林隊死了，死了……他緊緊握著方向盤，不知所措。旁邊一輛小汽車風馳電掣般駛過，馬達聲轟鳴，車內(nèi)音響低音震動，明顯是超速了。這些個狂徒！他不禁在內(nèi)心里罵道。
周一下午，吳思和縣公安局的幾個領(lǐng)導(dǎo)來到先云縣殯儀館參加葬禮。到殯儀館后，吳思在一個員工柜上看到了一個淺藍色的水杯，水杯上有一枝格桑梅朵，他見過這個杯子，是于醉墨的，四處看了看，沒有發(fā)現(xiàn)于醉墨，也對，她是夜班。
林海南原先也在先云公安局做刑警，五年前被調(diào)到了森江市。宣傳部的同事在現(xiàn)場拍照，吳思四處看了看，一回頭看到了何子瞻，他上前去打招呼，何子瞻問道：“怎么樣？適應(yīng)不？”
“你說工作？”
“嗯?！?p> 吳思點點頭：“還可以，時間長一點確實不一樣?！?p> “那就好?！?p> “哎，何叔叔，林隊為什么被調(diào)到交警大隊？”
“這個是組織上的決定，林海南做刑警多年，雖沒有到退休年齡，但……我們還是需要一些新鮮血液，很多陳年舊案久久不破，我們想著換換人，可以換換思路，或許就柳暗花明了?！?p> 不遠處，林海南的家人在靈堂前哭泣，何子瞻示意了一下，走到林海南的親屬那里慰問。吳思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張祥，他走過去悄悄問道：“新上任的隊長是誰？”
“楊潤之?！?p> “沒聽過這個人?！?p> “四川那邊調(diào)過來的?！?p> “他人怎么樣？”
“還行吧，三十歲出頭，比林隊年輕?！?p> “年輕……經(jīng)驗不足吧，適合領(lǐng)隊嗎？因為這個就把林隊調(diào)走……”
“誰說的？”張祥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還是那個白骨案，到現(xiàn)在，立案五個多月了，還沒什么進展，錢東嘉是森江市第一富豪，底下員工幾千人，你琢磨琢磨……上面一直在催?！?p> 一些同事著警服陸陸續(xù)續(xù)地進來，吳思站在一邊，他想先認識這個楊潤之，不過還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人。他站在一些花圈旁，看花圈上的吊唁語，隔著大大的花圈，吳思聽到何子瞻在安慰林海南的家屬：“也怪我們……原本想，林隊長當刑警多年，身上受過好幾次傷，有一次……你們記得吧，住院住了半年，之前也提出過申請，想要調(diào)離刑警崗位，我們也考慮了，他年紀又大了，就把他調(diào)到了交警大隊，哪料到……哎，我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p> “您別這么說，何局長，這怎么能怪您呢？老林當刑警，我們家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他出事，一直想讓他換個崗位……這都是命啊，都是那個肇事的人造孽……”
還沒說完，吳思就聽到了抽泣聲，何子瞻不停地撫慰：“家里有什么困難，盡管開口，我們一定盡全力幫助解決……”
“楊隊！”
吳思回頭一看，張祥在跟一個人說話：“再晚點來，儀式就要開始了?！?p> “我知道?！?p> “調(diào)查有進展嗎？”
“有，回頭再說。”
吳思心頭一緊，他加快步子走了上去：“楊隊，是嗎？我叫吳思。”
楊潤之很快反應(yīng)過來，伸手跟他握了一下：“我聽過你，說不定到時候還要找你尋找線索呢?！?p> “我剛聽到你說有進展，是那個白骨案嗎？”
“呃……我跟林隊交接的時候，他跟我提起過，說你業(yè)務(wù)能力很強，還說你想?yún)⑴c這個案子。但是，你一個月前已經(jīng)調(diào)離了刑偵隊，按照規(guī)定，我們不能跟你透漏案情?！?p> 吳思正想爭取一下，張祥在背后給他使了個眼色，他看了一眼張祥，楊潤之也迅速回頭看了一眼張祥，弄得張祥緊張地低下了頭，吳思只得走開。楊潤之看吳思走遠了，拉過張祥：“我跟你說，小心一些，別給我添亂！”
“吳思在我們刑警隊工作了兩年多……”
“積極主動，頭腦靈活，破案快且準……”
“楊隊，我……”
“林隊生前都跟我說了。但是張祥，我們是警察，就算需要打破規(guī)章制度，也應(yīng)該慎重再慎重。根據(jù)現(xiàn)有的線索，我分析，很有可能兇手已經(jīng)注意到了我們，現(xiàn)在，我們在明，兇手在暗，如果兇手拿吳思下手，我們可以正好利用起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再者……”楊潤之看了一眼吳思的方向，“根據(jù)他被調(diào)職的原因，說明他這個人還是有些莽撞，不理智，現(xiàn)在，他不歸我們管，若盲目讓他參與這個案子，出了事不得我們擔著嗎？”
張祥一聽，覺得楊潤之說得很有道理：“我明白了，那……哎，案子進展呢？什么進展？”
楊潤之一個犀利的眼神丟給他，他立刻明白了：“哦……回去再說，懂了?！?p> ......
葬禮結(jié)束后，吳思載著幾個同事回到公安局，在檔案室，崔真真看到吳思心事重重的樣子，問道：“你跟林海南隊長關(guān)系很好吧？”
“呃……我們其實更多的是工作關(guān)系，他是我的頭兒，從我剛?cè)肼毜臅r候就很耐心地指導(dǎo)我，我們在破案的時候配合很默契?！?p> “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人生就是這樣，悲喜無常，看開點兒?！?p> 吳思沒再說什么，他參與不了白骨案，也無法解釋自己的疑惑。他反思自己，事情不如愿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再一個，林海南殉職，他該傷悲一些，而不應(yīng)該過多地關(guān)注自己。
下班后，他回到家，看到桌上的筆記本，那里面有他從沈蕓那里獲得的問題答案。他翻開看了看，又合上，來到陽臺上，從陽臺那里，他看到于醉墨經(jīng)過樓外的馬路，手里捧著一小束花，他又看了一眼于醉墨露臺上的盆栽，那花應(yīng)該就是盆栽上摘下的黃色玫瑰。
吐出一口氣，他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張祥：“你們在干嘛呢？”
“無可奉告。”
“你看……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行，以后再說。”
“哎……別掛啊，我得罪你了？”
“沒說你得罪我，我就怕你纏著我，跟我套話?！?p> “套你什么話？你不說我能把你怎么樣？”
“是不能把我怎么樣。但是我跟你說，楊潤之可不是林海南，他雖然才調(diào)過來幾天，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說，他挺厲害的，說話做事有板有眼。不說了，你這下班了，我們還在忙呢，掛了啊?！?p> 張祥掛了電話后，吳思的心更涼了，沒有林海南，連張祥都不理他。
出于愧疚，出于對過去的一種遺憾，第二天下班后，吳思買了一束白菊驅(qū)車趕往林海南的墓碑。到墓碑前，他把白菊放下，看著墓碑上的字，站立了許久，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在一大叢花里有一束黃色玫瑰，這黃色的玫瑰在一大叢以白為主的花中特別顯眼，他蹲下來，湊近看，想起了昨晚看到的……